《怪侠一枝梅-望春风（离应主）》萝藦

3、第二章

　　一路折腾下来，包来硬二人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天空中层层叠叠铺下绯色的云彩，阳光从其中浸染开去，成为一种绚烂的金红色。
　　包来硬抬着头，有些看呆了，直到荆如忆叫他才回过神来：“来硬哥，我们到了。”
　　他们已站在铁士兰路尽头，一栋白墙红砖的楼房正伫立在他们面前。这是一座意大利式样的公寓，足有七层高，遮住了天空一角，投下一片沉沉的黑影。
　　包来硬不由瑟缩了一下，有些敬畏的望着这栋从未见过的高楼。
　　荆如忆却已按响了门外墙上的电铃，他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一双眼睛从繁复的铁花缝隙中望了出来，是这里的门房。他打量了一下荆如忆，粗声粗气道：“找谁啊？”
　　“我找荆淑怡，住503号那位，她是我姑母。”
　　“你等一下啊。”门房拖着脚步走到自己的桌子旁，慢吞吞的拨起电话来，电话接通，他的声音却马上殷切起来：“喂，荆小姐在家吗？啊，我这有个小姑娘，说是你侄女，想上来。对，对。”
　　“你叫什么名字？”门房捂住话筒，转过头来。
　　“荆如忆。”
　　“她说她叫荆如忆。哦，好，好的。”他不迭的点着头：“打扰荆小姐了。”
　　“行了，进来吧。”放下电话，一阵让人牙酸的声音中，门房打开了铁门。
　　荆如忆向他道了谢，回过头来：“来硬哥，我们走吧。”
　　包来硬却向后退了一步，他有些忐忑地看着打开的拱门里透出来那一点不甚明亮的光，最终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要去，如忆你去吧，我，我在这里等你。”他勉强向荆如忆笑了笑。
　　荆如忆还想说些什么，门房却催促了起来：“还进不进啊，要不我关门了。”
　　“如忆，快去吧。”
　　“那，来硬哥，你等我一下。”
　　荆如忆快步走进了门厅，包来硬看着她纤丽的背影，却有些恍惚起来。
　　你等我一下。
　　这句话是那么的熟悉，从十二岁相识开始，有很多次，他都是像这样，傻傻的等着对方。有时是一个钟头，有时，甚至是整天整天。
　　或许是楼房的黑影太沉，这是第一次，他忽的有了一种莫名的茫然。
　　包来硬甩了甩头，向后退了几步，重新站在阳光下让他好受了一些。
　　可是最后一点夕光很快也消散了，面前公寓的窗口逐渐一扇扇亮起明黄色的灯来，像是一双又一双的眼睛，漠然的注视着他。
　　包来硬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下去了，这个陌生的城市里，连夜风仿佛都更冷一些，他紧了紧自己的衣领，准备把夹袄穿上。
　　正穿到一半，那扇铁门又次拉拉打开了。他愣愣的看着荆如忆垂着头走了出来，
　　女孩子抬起头来，脸上没有笑容。她狠狠咬住自己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顾不上还有半拉袖子挂在外面，包来硬迎了上去，无措的问：“如忆你怎么了？”
　　荆如忆摇了摇头，半晌她才轻声开口：“来硬哥，我们，我们回冀阳吧。”
　　包来硬一惊：“回冀阳？这怎么行，我答应过荆叔叔要把你送到涪州好好安顿的。冀阳那种地方，不是你该呆的。”他顿了顿，旋即有些明白过来：“是不是，是不是你姑母不想收留你？”
　　荆如忆别过头去，并不说话。
　　包来硬胸中蓦地憋出一股气来，他胡乱把手臂塞进袖子里，就要往楼里奔。
　　“来硬哥，你做什么。”荆如忆忙扯住了他。
　　“我去找你姑母，你是她亲侄女，她怎么能这么对你！”
　　“来硬哥，别去。”荆如忆拼命扭住他，却不想眼前平日素来温和的人眼下变得分外执拗起来，她根本拦不住。
　　包来硬使劲去拍打那扇铁门，却不想那门根本还没锁，只是虚掩着，他踉跄着一下扑了进去。
　　“小赤佬，作死啊！”门房骂了一句，要去拉他。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开门房便往里跑。
　　进了门厅，他却有些找不到北了，看着一排排信箱和宛若雕花笼子般的电梯，他一时愣在了那里。
　　门房已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了进来，一把捉住了他的衣领就往外扯，挣扎之中，“叮”的一声响，
　　一个穿着的女人款款从电梯里走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封信。她显然对眼前的情形有些惊讶，在她的眼睛扫过包来硬的时候，好不掩饰眼中的鄙夷。
　　很快，女人的眼神落在了荆如忆身上，她脸上浮起了一层虚假的笑意：“是如忆啊，我就说你还没有走，这不，下来找你来了。”
　　荆如忆懒得去追究这话的真假，只是拼命掰开了门房的手，拉住包来硬向外走。
　　包来硬轻轻推开了她，走到了女人面前。
　　他甚至不太敢直视对方，却还是鼓足了勇气开口：“您就是如忆的姑母吗？”
　　“您，您是如忆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荆叔叔临终前，特意嘱咐过，要讲如忆托付给您，您，您这样对得起荆叔叔吗？”
　　因为紧张和气愤，他说的快而口齿不清，显得有些滑稽。女人抱起手，眼中的不屑更重了些。她瞥了一眼门房：“上去说吧。”

　　“这么说吧。”一式意式装潢的温暖房间里，荆淑仪斜斜倚在沙发上：“我是如忆的姑母，当然有责任照顾她。我也没有说过不让如忆住我这里，对吧？”说着，女人向荆如忆抬了抬眼睛。
　　荆如忆抿住嘴，并不回答。
　　“可是呢，”她话锋一转：“我一个寡妇，小门小户的，家里突然多一张嘴吃饭，也是很难办的。”她转了转手指上的翠玉戒指，继续道：“如忆父亲的意思，希望我能供如忆上学，可这笔开销不小，这份心我是有的，手头却实在是拿不出了。”
　　荆如忆蓦地站起身来，生硬的说：“打扰姑母了。”
　　“如忆。”包来硬小声唤她，拉住她的衣角。一番谈话下来，他也渐渐听出了味来。
　　心中一横，包来硬走到荆淑仪面前：“阿姨，求你让如忆留下吧，我，我可以赚钱供她吃饭上学的。”
　　荆淑仪斜睨了他一眼，嘴角有一丝莫测的笑意：“你别误会，我也没说过不管如忆啊。如忆啊，今晚就住下来呀。下面还有行李吗？我让门房给你提上来好伐。”
　　荆如忆冷着脸，一言不发要向外走。
　　包来硬拦住她，把她拉到一边，恳切的说：“如忆，你忘了荆叔叔的话了吗？他就盼着你能摆脱冀阳那种穷地方，做回城里人，上学读书。”
　　“来硬哥，不要再说这些了。没用的。”
　　“我可以供你读书啊。”包来硬有些急了，不由提高了声音。他心中始终固执的觉得，像荆如忆这样的女孩子，只能是属于涪州这样柔婉风致的地方。
　　“那怎么可以？”
　　“怎么不行，我，我是你哥哥啊。”他放柔了声音：“等我赚够了钱，就来接你走，好不好。”
　　“不行，我不答应。”
　　“如忆！”包来硬的犟劲也上来了，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堵在荆如忆身前，眼中满满的净是不容人驳回的认真。
　　两个人对峙着，一时谁也不服软。
　　荆淑仪在一旁冷眼看着，她轻轻用指甲扣在面前的茶几上：“如忆啊，这就是你不对了，人家是真心着紧你的。这样，你住下，明天姑母就帮你去联系学校。”
　　她说道学校的时候，荆如忆眼中有一瞬的动摇。
　　“如忆，听你姑母的话吧。”包来硬见她好像有些松劲，几乎哀求般说。
　　好一会儿，荆如忆才轻声开口：“那你呢？今晚怎么办？”她转向荆淑仪：“姑母，来硬哥能在这住一晚吗？”
　　女人只是把目光来来回回扫过包来硬，她眼珠子转了转，有些为难的说：“大晚上的，我一个寡妇，留男人过夜……”
　　包来硬不由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忙背到了身后，他明白自己站在这明亮宽敞的会客厅里有多刺眼。
　　“我没事的，在外面找个地方凑活一晚就好了。”
　　“那不行，这样我就和你一起走。”
　　“如忆……”
　　荆如忆深吸了口气，转向荆淑仪：“姑母，您可以借些钱给我吗？”
　　“哦？”女人挑了挑眉头，包来硬忙摆起手：“不用的，我还有钱，真的。”他边说边惶急的向外退去。
　　“来硬哥。”荆如忆眼里有一点难过，更深的，是一种失望和无奈。
　　她抬起的手顿在那里，终是没有伸出去。

　　包来硬是逃一般的离开那栋意式公寓的，出了铁士兰路，他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道要去往何处。
　　和冀阳只有星子和月亮的无垠天空不同，涪州的夜晚，一盏一盏路灯的光芒替代了星月的辉光。
　　那些光团像是触手可及，那么的不真实。
　　他细细数过了，钱袋里剩下的钱应该不够他住店，况且他也并不知道哪里有旅店。
　　可是这样的窘迫中，待方才的难堪慢慢散去，包来硬却还是慢慢振奋起来。安顿好了如忆对他来说就是莫大的宽慰和鼓励，未来好像也不是那么让人惧怕了，他甚至生出了无数勇气和憧憬来。
　　涪州啊。他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有些满足，有些忐忑。
　　突然想到了什么，包来硬伸出自己的左手来。那上面的字迹早已被手心的汗水弄得模糊不清，原本漂亮的字形一点也看不出了。
　　一瞬间，只是那么一瞬而已，包来硬心中忽的有些小小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