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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戊午年五月,涪州。
      “如忆!”年轻人穿过马路向等在那的女孩子跑了过来,他看上去十八九岁的样子,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仍是青涩的模样。
      涪州五月份的天气,温暖的恰到好处,年轻人身上却套着件不合时宜的夹袄。此时他额上已起了一层薄薄的汗水,他抬手抹了抹,冲被叫作如忆的女孩子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如忆,我找人问过了,过了下个路口左转,走两条街就是铁士兰路了。”
      荆如忆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她轻声说:“来硬哥,我,我想洗个澡再去。”
      包来硬愣了愣,随即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荆如忆素来爱干净,即使在冀阳那样缺水的地方,也保持着隔天洗澡的习惯。这一次从冀阳到涪州,一路风尘,她想必是难受极了。
      “那好,我们先去找个澡堂子,再去找你姑母。”
      “嗯,那这次我去问路。”
      “如忆,等一下!”包来硬急起来,想要叫住她,女孩子却已经跑开了,他只好追在后面大声喊:“如忆,小心一点。”

      荆如忆祖籍滨城,相隔涪州不远,语言相通,她问起路反倒比包来硬快了许多,没一会儿就回来了。
      “来硬哥,我们走吧。”说着,她伸手要去拿包袱。
      包来硬忙挡住她的手,把行李一股脑扛到了肩上:“我来我来。”
      荆如忆皱了皱眉头:“你都背了一路了。”
      “没事,又不重。如忆你带路,别管我。”
      荆如忆还要说什么,看对方一脸的真诚笑意,她只得叹了口气,帮忙扶住行李:“来硬哥,这边走。”

      两人一路拐过三个街口,进了一条小里弄,这才看到一处门面,上面歪挂的木匾上写了浴德池三个字。
      热腾腾的蒸汽隔着门帘冒出来,空气里混在着某种说不出的味道。
      荆如忆忍不住蹙了蹙眉,她咬了咬嘴唇,掀了帘子进去。
      “师傅,洗一次澡多少钱?”
      坐在门后缩着脖子的老头懒洋洋的伸出八个指头来:“八个铜板,给券的话一角。”
      跟在荆如忆身后的包来硬下意识的去按了按胸口上那个缝在夹袄内侧的钱袋,里面只剩下十几个铜板和寥寥几张国币劵了。
      咬了咬牙,包来硬数出了八个铜板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老头面前的桌上。
      荆如忆有些惊诧:“来硬哥,你不洗?”
      包来硬红了脸,他无声的摇了摇头,庆幸自己的脸色在氤氲的雾气里看不太分明。
      荆如忆霎时明白过来,但愧疚和不安很快被压了下去,她只踌躇了一下,蹲下`身翻出了自己的换洗衣服:“来硬哥,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出来。”

      包来硬站在浴德池门前,他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天空是逼仄的一线,远不如冀阳那样广阔。
      这条里弄虽小,来来往往的人却不少,他不时被人撞到,有些还会甩下一句他听不太懂的话。他知道那不会是什么好话,越发拘谨的向墙边靠去。
      过了一会儿,混堂的帘子又掀开来,那缩着脖子的老头伸出脸来:“小兄弟,汏浴伐?算你便宜点”
      他说的涪州本地话,包来硬只能局促的笑笑,老头撇了撇嘴,掩上了帘子。
      于是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喧闹中,他的脑袋里却是空空的,他不知道想什么,便只有想着如忆,这才有了一点宽慰。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不由心说,女孩子真是麻烦啊。只是这么一想,他的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方才发现自己身上早发了汗,热得厉害。
      包来硬小心的把包着钱的纸袋拿出来收好在行李里,这才有些笨拙的脱下夹袄。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一道人影忽的窜了过来,把那包行李抢在了手中,向里弄深处跑去。
      抢东西的人甚至回头向包来硬扬了扬手,他看清了,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小刀。
      “抢人了!”包来硬刚出口的喊声不由弱了下来,混堂的帘子却被一把打开了,荆如忆抱着衣服跑了出来:“来硬哥,怎么回事?”
      她很快明白过来,丢下衣服就要去追,包来硬忙拉住她:“如忆,他有刀!”
      “那又怎么样,光天化日的,我不信他敢杀人。”荆如忆奋力挣开了包来硬。
      包来硬咬咬牙,努力不去顾及心中的害怕:“如忆,你呆在这别动,我去!”

      里弄很窄,七拐八绕,却幸而没有什么岔道。
      包来硬总算赶上了那个抢东西的人:“站住!”他没有什么底气的喊。
      路到了这里,已没有什么人了。劫匪被他喊得愣了愣,随即停下脚步,索性不跑了。他回过身,一言不发握着刀扑了过来。
      包来硬一惊,他毫无章法的躲闪着,眼看就要被对方刺中。
      后领被什么人大力的拉了一下,他被带的猛地往后一退,险险避过了一击,却踉跄着就要摔倒。一只有力的手拖了他一下,又是一揽,包来硬眼前一花,那人已挡在了他的身前。
      “钉头陈四,又是你啊,怎么,牢饭还没吃够?”一记男声懒洋洋道。
      包来硬这才回过神,面前的背影算不得多么高大,甚至连站姿都是漫不经心的,却意外的有一种强势的意思。
      钉头陈四显然也认得这男人,脸上堆起笑来:“笑哥,这么巧啊。”他边说边点头哈腰的走上前来:“遇到笑哥,我认栽。”
      这句话话音刚落,钉头陈四冷不丁的向前一蹿,恶狠狠的送出了刀尖。他和男人的距离很近,包来硬忍不住轻呼出声,男人却不慌不忙的往旁边一让,劈手打在钉头陈四腕上,把他的手往后狠狠一剪,顺势一脚踢在了对方的膝弯。
      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那钉头陈四被整的直叫唤。男人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钉头陈四的脸:“怎么样,这次总服了吧。下次放出来,别再让我见着你。”
      说完,男人转过头来,向包来硬问道:“你没事吧?”
      包来硬怔了怔,他这才看清男人的脸,原来那么年轻。
      “伤到了吗?”
      “没,没有。”包来硬讷讷的摇了摇头。
      “没伤到就好,你去看看你的东西,缺了什么没有?”
      男人的口气和神情都很温和,甚至有一种关切。包来硬竟蓦地生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他正去清点东西,焦虑的女声传了过来:“来硬哥!”
      荆如忆气喘吁吁的向这边跑了过来,她看见包来硬安然无恙,明显松了一口气。
      女孩子的眼睛一转,很快落在了年轻男人的身上。对方冲她微微笑了。
      荆如忆垂下眼睫,回以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谢谢先生。”
      “谢什么。”男人扯了扯自己的制服:“应该的。再说,我早看这家伙不顺眼了。还有,不用叫我先生。”说着,他踢了踢地上的钉头陈四:“起来!”
      “那,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恩公就不敢当了,我叫离歌笑,离歌笑的离,离歌笑的歌,离歌笑的笑。”
      荆如忆一愣,随即会心的笑了:“我叫荆如忆。”
      “荆如忆?很好听啊。”
      包来硬蓦地抬起头来望向这边,如忆的语气和神情让他有一些不安。他看着面前一身笔挺黑色制服的男人,忽的觉得自己狼狈窘迫极了。
      离歌笑却已转向他来:“还没请教这一位。”
      包来硬惶然的背过脸去,躲开了对方的目光。突如其来的冷场让场面有些尴尬,荆如忆忙解释道:“他是我的同乡,也是我的义兄,叫包来硬。”
      “包来硬?”
      包来硬似乎在那声疑问中听到了一丝笑意,他猛地转过来,急迫的说道“是我娘帮我改的!来硬,就是叫我坚强,敢于担当。来硬好,是个好名字。”
      他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然后才发现,离歌笑的确是笑着的,可那笑里只有善意。他甚至真诚而认同的点了点头:“是啊,是个好名字。”
      包来硬呆住了,对方却恍然未觉,押着钉头陈四便要离开。
      “先……离大哥!”荆如忆叫住了他:“我们去哪可以找到你?“
      “找我?你们最好别再碰到我了,不会有好事的。”想了想,他还是停了下来:“听口音你们是从清河,冀阳那边过来的吧?”说着,他瞥了一眼包来硬。
      “我们从冀阳来,是来投奔亲戚的。”荆如忆点了点头。
      “那人找到了吗?”
      荆如忆还没开口,包来硬已经打断了她:“我们自己认路的。”
      离歌笑轻轻笑了:“是吗,那就好。这样吧,”他单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只钢笔:“有纸吗?”
      “嗯?”荆如忆有些疑惑:“没有。”
      “那就这样。”离歌笑冲包来硬抬了抬下巴:“手给我。”
      对方迟疑了一下,他看了如忆一眼,还是伸过了手。
      离歌笑在上面快而轻的写下了一个地址和一串数字:“这是我呆的警察厅的地址和我的警号,就在昌行庙那边。有什么事的话,来找我吧。”
      包来硬怔忡的收回手去,离歌笑写的东西他虽然看不懂,却也觉得那字的样子怪好看的。
      等他想到还是应该道谢的时候,离歌笑已经走了。
      荆如忆一直凝视着他的背影,包来硬回过神来,他看着如忆的神色,方才生出的一点好感顷刻间便又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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