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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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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我们走啦。”
“嗯,路上小心。”离歌笑挥了挥手,拿起制服搭在肩上,慢慢往家走。
涪州的夜晚总是热闹的,离歌笑却很喜欢这样毫无章法的喧嚣。他每天下班后和警察厅的同僚就近喝上两杯,再绕着路从商店林立的汉源路回到自己住处所在的九亩桥。
九亩桥这里,白天有农民摆摊卖菜蔬,路旁的铺子也都是肉铺蛋行之类的,到了晚上,不少流民都在这一代游荡。离歌笑倒无所谓这些,他本来住在分厅厅长郑东流家里,后来赚够了工资就坚持搬出来了,看重的就是九亩桥租金便宜这点。其实,九亩桥相距公寓林立的铁士兰路和英租界不过三条街区,正是一条街道将优雅繁华的北市与吵嚷杂乱的隔开。想来,这便是涪州了吧。
夜风微凉却不失温和的吹来,离歌笑把领口松开来,好让风替被酒精烧热的身体降一降温。
他甚至哼起了一首小调,那是他刚才在酒摊上跟人现学的竹枝词,唱的是新近流行起来的唱片。
“伶人歌唱可留声,转动机关万籁声。社会宴宾堪代戏,笙箫锣鼓一齐鸣……”
略低的男音散开在空气里,离歌笑唱的时候故意夸张的转着调,颇有自娱自乐的架势。于是,在这略显滑稽的歌声中,他心中的那一丝寂寞便稍纵即逝了。
拐过一个街口,九亩桥到了。
路上的路灯又被砸烂了好几盏,整条街道都显出一种昏暗的暧昧来。
第三盏灯右转,就是离歌笑的住处了,他停下脚步,在制服的衣兜里找起钥匙来。
有人倚靠在路灯下,缩成一团的样子,离歌笑对这些早已司空见怪,今天不知怎么的,却向那人多看了一眼。
像是感应到他的目光,对方蓦地抬起头来,像受到了很大的惊吓一般。
“是你?”借着昏黄的路灯光,离歌笑惊讶的认出了面前的人:“是,是叫包来硬对吧?”
包来硬急忙的站起身来,有些无措。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白天里见到离歌笑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宽心还是还是害怕。
“你们不是去铁士兰路吗?亲戚没有找到吗?”
“我,我从铁士兰路走到这里来的。”包来硬垂下眼睛,答非所问。
离歌笑有些明白过来:“这里晚上不太安全。你本来住哪的,是不是找不到了,我送你回去吧。”
包来硬的头埋得更低了,不再说话。从离歌笑的位置,可以模模糊糊的看到对方头顶浅浅的发旋。
心里有一块地方像是忽的柔软了下去,离歌笑想了想问:“要不然去我家住吧?”
他抖了抖自己的制服,钥匙叮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俯身捡起钥匙,离歌用它指了指不远处油漆斑驳的木门:“我家就在这儿。”
“还,还是不用了?”包来硬向后退了一步,不迭的摆手。
离歌笑乐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涪州这里,晚上乱的很,你是在街上乱逛是很危险。”
说着,他不由分手的揽住包来硬的肩膀:“行了,进来吧。”
包来硬忙缩起身体,小心避开了他的手,小声说:“我有好几天没洗过澡了。”
离歌笑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到我家洗就是了。”他把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来,快走吧。”
那掉了漆的高高木门打开,里面是一个的小小的天井。
包来硬有些好奇的四处打量着,没有留意手里的行李挂倒了门边摆的一个空玻璃瓶子,一身清响,瓶子咕噜噜的滚远了。
离歌笑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去扶起瓶子,回身向包来硬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他很有些紧张的看向二楼,见没有动静,这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他跑回来替包来硬提上一包行李,放低声音说:“这家房东凶的很,把她吵醒了我们就惨了。”
包来硬点了点头,很使劲的抿住了嘴。
离歌笑看他的模样,又有些想笑,忙用一声轻咳带过了。
进了屋,离歌笑先招呼包来硬坐下,自己到屋角找起什么来。
很快,他转过头来,神色有些为难:“看我,忘记买煤了,就剩一块不能烧水了。”
包来硬本就坐得不安,听了他的话一下子站了起来:“我不用热水的,冷水洗洗就好了。”
“那怎么行,这里晚上还是挺冷的。”离歌笑抓了抓头发,忽然眼睛一亮,起身打开墙边五斗橱的抽屉翻了翻,拿出一根细细长长的铁丝来。他向包来硬一笑,那笑容里带了几分狡黠:“等着啊。”
包来硬不明就里的跟在他后面,见他轻手轻脚的走向后天丼灶台边一个木头笼子,蹲下身开始捣弄起来。
“房东的煤都放在这里,她又特别怕人偷,就找了个鸡笼锁上。”离歌笑边说,边仔细的转动着手里的针。
只听极轻的嗒的一声,锁开了。
包来硬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突的跳起来,这算不算是在偷呢?
离歌笑却已搬出来两块煤来摞到他的手上,催促道:“快去生火,轻点。”
包来硬犹犹豫豫的站着没动,离歌笑忙安慰道:“没事的,我们借一点,改天就给她还回去。”
说完,他又回过身去,把剩下的煤在扒拉到最外一圈码好。
“行了。”离歌笑立直身,手里也各拎了两块煤。
包来硬有些呆愣的看着他,一时没能把面前带了些得意的人和白日里威风凛凛的警察联系起来。
“还愣着干嘛?我去打水,咱们动作快点,别让她给发现了。”
离歌笑不爱去混堂洗澡,就专门在屋后扯了帘子围起来。
热腾腾的蒸汽氤氲开来,弄得满屋子都是,包来硬抱着脏衣服扯开帘子,蹑手蹑脚的走出来。
房间很小,仅有几样为数不多的家具,却意外的整洁。离歌笑躺在床上,胸口上盖着一本书,已经睡着了。
包来硬怔了怔,看着离歌笑出了一会儿神。
不知是打骨子里带出的还是因为从小母亲的训诫,对比自己强大的人,他总是本能的戒备畏惧着。然而面前这个坦然熟睡的人却让他觉得有些不一样,具体不一样在哪里,他却说不出,只觉得对方朝他笑起来,的确是暖洋洋的。
看了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又不好意思叫醒对方,只得胡乱的把脏衣服塞回行李,在房间里看了一转,最后趴在房中央的方桌上,竟也是一会儿的功夫便沉沉睡去了。
离歌笑惊醒时,正是早上第一缕阳光从窗户里斜斜射进来的时候。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一眼看见桌上正伏着一个人影,有些没反应过来。
那缕阳光刚刚好的打在那人身上,像覆上了一层柔软的轻纱。
甩甩头,离歌笑这才想了起来,他翻身起床,有些歉意的看着只胡乱披了一件衣服的包来硬,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想了想,离歌笑走上前替对方把滑落的衣服向上拉了拉,包来硬却睡的很浅,因为这个动作蓦地睁开了眼。
压在桌上的手又酸又麻,他皱了皱眉头,带着初醒的茫然转过脸来,呆了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说:“离,离先生?”
下一刻,他突然猛地站起来,顾不得腿上也酸麻的厉害,惶急的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离歌笑有些莫名的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光:“大概六点钟吧,你等等,我帮你看看表。”
他回身从床头制服的衣兜里掏出一只怀表来:“六点二十,怎么,你有事?”
包来硬这才稍松了一口气:“我还要到铁士兰路去一趟。”说着,他有些为难的瞥了一眼离歌笑:“离先生,能不能……”
他说的很拘谨,莫名的,离歌笑竟有些有些失望起来,甚至感到有一点挫败。他向来能很快获得他人的信赖和亲近,也乐于扮演这样的角色,像包来硬这样一直保持着疏离和客气倒是头一次遇见。
“不用叫我先生,我也不是什么上流人。”他心中有些小小的郁闷,口气便不由的硬起来。包来硬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微微睁大了眼睛。
离歌笑不禁莞尔,也不知怎么,包来硬这样的神情总是逗得他想笑。不是嘲弄,真的只是不由自主的想勾起嘴角而已。
“你别担心,我领你去铁士兰路。”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找出纸笔坐下来。
离歌笑专注的写写画画着,因为特别认真的缘故,眉头微微簇起。
钢笔划过纸张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包来硬听着看着,觉得有一只小小的手挠在他的心上,不轻不重,只有些痒痒的。
离歌笑写画的很快,钢笔搁在桌面的声音吓了包来硬一跳,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盯着离歌笑出了好一阵神,忙有些难堪的收回了眼神。
离歌笑把一张纸递到他面前,上面画了一张简单的地图,蓝黑色的墨水还未干透,泛着点莹莹的光。
“这是我家,这是警察局,这是铁士兰路。没有着落的记得来找我。”离歌笑一个一个把标了名字的地方指给对方看:“实在找不到就拿这个找人问。喏,写在纸上就抹不掉了,你收好就是。”
他把纸片仔细叠好交到包来硬手上,包来硬只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张了张嘴想说谢谢,离歌笑却抬手制止了他:“别再谢来谢去了。我也是几年前一个人来的涪州,知道个中难处。”
他顿了顿,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那一刻包来硬觉得自己在对方脸上看到了一丝伤感,然而很快离歌笑便回复了洒然,让他疑心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最终,包来硬只是慢慢点了点头,那张纸被他攥在掌心,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