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旧事》萝卜坑司机

3、往事都是破烂事

　　好像偏偏有人不放过宋谦，他离了人群往礼部去，在路上正走着，肩上被人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他转过头一看，是曹尚书的三公子曹真。曹真戴着当下最时兴的五叶冠，头上支愣着五个大角，衬着他的胖脸越发胖。
　　宋谦拱手行礼，曹真却不还礼，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宋谦被他看得发毛，只好说：“曹兄有什么事？”
　　“唉，我说宋老弟，”曹真“啧啧”地咂嘴，打着折扇说：“你这是哪根筋不对啊，明明我大姐都放出话来说了想跟你做个百年夫妻，你这时候偏偏往西兀跑个什么劲儿啊？”
　　宋谦的脑袋都大了，曹家的大女儿是个出了名的破落户，几年前嫁过一个男人，结果那个倒霉蛋被这个女人欺负得那叫一个惨哪，一个大男人跑到城东的文华寺抱着方丈的腿大哭说要出家，方丈不敢收他，他就那么抱着方丈嚎了两个时辰，路过的人都说谁家死了老子娘都没听过哭得这么惨的。后来曹家姑娘自己嫌那个人无趣，让他写了一封休书，自己回娘家去了。那个倒霉蛋看她出了门，关起门来又大嚎一场，然后第二天收拾包袱去了文华寺，正式出家当了和尚。
　　宋谦可不想当和尚，可不知道为什么曹家大姐对他中意得很，自从他去曹家做了一次客，曹家大姐就放出话来说要嫁给他，吓得宋谦连做了好几天噩梦。
　　“宋老弟，我也苦恼得很啊，”曹真拿扇子敲着他的肩说，“按说你这模样吧也就还过得去，长得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是挺讨女人喜欢。可我大姐眼界那么高，怎么就看上你了呢？”
　　宋谦恨不得说那老兄你赶紧让她喜欢别人吧，小弟我承受不起啊。
　　曹真继续说：“你这次去西兀可要好好保重啊，我大姐还等着你回来成亲呢，你也不用担心，虽说你俸禄低，我曹家养你这个倒插门女婿倒还是养得起的。”
　　宋谦刚想说话，曹真又凑上来跟他说：“你认不认识这次跟你一起出使的那个文书？”
　　宋谦摇摇头，曹真扶了扶头上的帽子，神神秘秘地说：“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来头，听说是从袁家军的兵营里来的，出使的旨意一下，他就搬到将军家里去住了，也不知道跟将军是什么关系。以前我们几家都没听说过，不过这几天陈相的公子借故去了一趟将军家，见到一个标致人物，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文书，要真是，唉，恨不能一见啊。”
　　宋谦看他一脸垂涎的神色，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曹真好男风，人尽皆知，好几个世家子弟都时兴这个。去年大行台尚书令的儿子何云清老跟他们一起吃饭，一次散席后，那人居然在没人处把他堵了下来，拉了他的手，揽了他的腰就开始扯他的衣裳。宋谦反应过来，气得对着他的命根子猛踹了一脚，他知道这是下三滥的手段，但是管他娘的，没拿把刀把他阉了就算好的。
　　那人痛得满地打滚，宋谦把被扯乱的衣服扎好，正要走，那人在地上痛得断断续续地说：“他妈的……装什么清高，谁不知道你是个窝囊废，要是……伺候好了小爷，让我爹给你提个五品也不是不行……”
　　宋谦气得走过去照着他的脸狠狠地踩了一脚，踩得他怪叫。他蹲下来拍着何云清的脸说：“你再多说一句，以后再碰我一下，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他抬着头回家，到家里把小环吓了一大跳：“公子，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宋谦答：“被狗咬了！”
　　宋谦想起往事，脸色发青。曹真见他脸色不好，就说：“算了，要不是我姐闹得我不得安宁，我也不用费这个功夫跟你说这些，总之你好好保重，我还要去找贺子安他们，先走一步。”
　　宋谦看着他一路走一路扶着自己的帽子，狠狠地冲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接着往礼部走。
　　到了礼部，一屋子的人看见他进来，都是一脸见鬼的表情。
　　礼部的人很震惊，不是震惊于宋谦得以参加如此重大的活动，而是对于他这种积极送死的行为感到集体的震惊。西兀是中宁西北的国家，经常在秋收时节对中宁的边疆进行不怎么友好的武力访问，临走时还要带走大批的粮食和边疆人民财产。而且，传说中西兀的人身长九尺，全身上下都是腱子肉，最喜欢生吃人脑，还住在寸草不生的荒山里，去西兀的路上还有毒虫猛兽，诸如此类，听得人一身冷汗，出使西兀也越发像是去送自家的脑子给人吃一样。虽说袁将军已经打得他们元气大伤了，可那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袁将军不能动，一个小文书就不好说了。
　　宋谦收拾自己的东西，同僚们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面前好像已经摆好了灵堂，还有一口精美的棺材，只要他躺进去，大家就可以把他埋了然后立块碑写上“中宁第一窝囊废宋谦之墓”，底下还可以再刻一行字——活得窝囊，死得冤枉。
　　宋谦大大地打了一个寒颤，抓紧时间收好包袱落荒而逃
　　宋谦收拾好东西回家，他娘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提着扫帚追着他打了一下午，边打边哭边骂他不孝，宋谦抱着从礼部收拾回来的包裹，一边满院子躲着他娘一边往下掉东西，笔墨纸砚落了一地，宋谦大叫：“娘啊！那是我上好的狼毫跟上好的澜州墨跟上好的青叶纸跟上好的祈水砚啊！”
　　傍晚他爹回家来看到他，哼了一声：“逞匹夫之勇，有何作为？”就进屋去了。宋和被一桩人命案缠得三天没睡觉，困得头昏眼花，根本顾不上管他，说了句保重就进屋去睡了。宋谦望望天，看看身边哭得眼睛都肿起来的老娘，伸手给娘擦掉眼泪，然后很认真地对自家老娘说：“娘，我又不是去打仗，一定会回来的。”他娘哭得倒在他身上，一下把脸上的鼻涕全抹在了他的衣襟上。
　　使节团出发得很急，诏书出来后第三天宋谦就被封了一个骑兵参军，好歹提到了正七品。宋谦领到一身新官服，回家让娘改了改裤脚，在家里过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就到北城门等着出发了。
　　在北城门整装的时候，宋谦见到了另外那个文书，宋谦想起曹真的话，多打量了他几眼。难怪那帮人喜欢他，长得真好，一双清冷冷的眼睛，黑是黑白是白，配着高鼻子薄嘴唇，宋谦在心里暗暗说老兄你太危险了，连我这种货色都还有狗惦记，你这简直就是招狗的肥肉啊。
　　那人偏过头来看了宋谦一眼，宋谦立刻朝他拱拱手，咧嘴一笑，算是打招呼。不料瘦文书只是很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笔直地站在队伍中，宋谦讪讪地缩回去，心里念叨说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土鸟，狂得像个秃鹫似的，站那么直干吗，当自己是个灯台？
　　宋谦在那位仁兄那里讨了个没趣，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等。前面袁将军正跟礼部的李尚书交接出使的礼单，宋谦看着自己脚边一窝蚂蚁搬死虫，一时之间竟然有了一种庄子看鱼的心境。
　　可还就有人不让他安生，曹真果真来了，还带着几个人在一边向他招手。宋谦无法，走过去见了个礼，曹真涎笑着说：“宋老弟，把那人带过来大伙认识认识嘛。”宋谦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稍显瘦弱的背影站得笔直，曹真和另几个人使劲搡他：“去呀去呀。”宋谦只好再走过去，对那人作了个揖说：“这位仁兄，小弟冒昧，小弟有几个朋友仰慕兄长风姿，望得一见。”那人冷冷地看他一眼，又看了路边的曹真他们一眼，曹真看见他的脸，半边身子都酥了，更显出猥琐来。
　　“他们让你来的？”那人一把清亮的声线，只是冷冰冰的。
　　“额……”宋谦拱着手，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让你去死你去不去？”他一句话直接噎得宋谦想砍人，这个书生看起来文弱有礼，怎么说起话来嘴这么臭？
　　宋谦反应很慢，一面生气一面满肚子在想该怎么回骂他，一时之间忘了放下手来，保持着向他行礼的姿态僵在那里。
　　还没等他想出完美的回骂句子，将军就宣布出发，宋谦只好放弃了骂人，一眼看见自己还在向那人行礼，真是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曹真看美人无意，只好抓紧时间死命盯着他看个不停。
　　等到启程的时候，宋谦反而没有了那种急切，他回头看了看自己出生长大的地方，又特地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才登上马车，随着使节团向遥远的西兀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