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旧事》萝卜坑司机

2、使节团文书宋谦

　　永平六年的六月十三，宋谦跟着节度使袁广泽将军出雷泽关的时候激动得差点掉了两行眼泪——虽然他只是使节团里一个小小的文书，但是等他从西兀回来，好歹也是为国为民去险山恶水走了一遭，他那个当礼部侍郎的爹应该就不会每天看见他就长吁短叹说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只有一个能用，另外一个就是个废物之类的话了。
　　想起自家兄长宋和，宋谦就有些讪讪地，宋和十七岁就中了科举，还是探花郎，立刻就进了刑部当郎中，真是春风得意少年风流。相反看看自己，今年已经二十一了，考了两次才勉勉强强考上了三甲最末一位，还要老爹打点上下关系才进了礼部，混到现在还是一个从八品下的小主事，难怪老爹看见他就叹气。
　　宋谦其实想做个木匠，他天生手巧，小时候就会给自家那个漂亮表妹做木偶人，那个木偶人手脚都会动，做得实在精巧。表妹拿到木偶人，高兴得不知道怎么表达，十分雀跃地表示想嫁给他，还主动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宋谦傻乎乎地等着表妹嫁给他，等啊等啊，等到自家兄长考上探花，表妹义无反顾地嫁给了宋和，宋和跟表妹成亲之前，宋谦没有憋住，托自己屋里的小环去问表妹还记得那个木偶人和她说过要嫁给他的话吗，长大之后更漂亮的表妹很爽快地把那个木偶人让小环带了回来，回来的小环一脸戚戚然地说：“少爷，木偶是从狗窝里掏出来的，表小姐说……她不嫁木匠。”宋谦拿过那个被狗啃得参差不齐的木偶，闻到上面扑鼻的狗口水臭气，熏得他手一抖，木偶就直直地从他手里掉下去，带着他那颗少年的木匠心一起摔得四分五裂。
　　宋谦本来就顶着一个读书没有天分，不务正业，玩物丧志兼注定没有出息的称号在自己光芒万丈的兄长身后窝窝囊囊地过了十几年，现在预订的老婆也没了，少年宋谦终于发现没有功名一切都是个屁，于是幡然悔悟投身于科举事业，不过现实是残酷的，宋谦发现自己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几乎读到吐血也只是捞了一个末名，而且仕途不顺，也没有人来替他说媒——他这个窝囊废的名声实在是太过响亮了。宋谦只能看着自己心心念念的表妹做了自己嫂子，还生了孩子，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此情此景，真可出家也。
　　现在自家表妹和宋和的第二个儿子宋刚都半岁了，表妹胖了许多，也老了，成了一个和家里的烧饭姨娘没什么不同的女人。宋谦一直住在礼部里，逢年过节回家吃饭看见表妹圆乎乎的脸，还是会想起当年那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继而想起那个被狗啃得臭烘烘的木偶人，继而想起自己不如意的人生，然后无限黯然。
　　他只想要一个机会，只要能摆脱现在的生活，什么机会都可以。
　　所以当宋谦听到礼部的人议论说袁广泽将军出使西兀还缺一个文书的时候，他没有任何迟疑地向袁将军府上送了一张名帖，交代了自己的老爹是礼部的宋侍郎，将军认识他爹，对他的政治背景完全可以放心。另外还附了一封为国为民百死不辞的书信，袁将军也很痛快，读了信，第二天就把宋谦的名字加在了使团的名单上。等他老爹知道消息的时候，使节团的名单已经变成尚书大人要呈给皇帝的奏折了。宋侍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司拿着那份写着自家儿子名字的奏折去上朝，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第二天诏书就下来了，宋谦特地跑到东大门前张榜的地方看，贴诏书的地方被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宋谦挤在人群中很激动，四下张望，希望周围的人能议论议论他，比如哎呀这个宋谦这么了不起啊，能跟着袁将军出使之类的。宋谦竖着耳朵听了半日，人们都在议论袁将军，说西兀上次被袁将军打得屁滚尿流，连西兀的皇帝都亲自跑出来送降书，恐怕以后再也不敢来打了，也正好这次让袁将军再去镇镇他们。
　　宋谦很失望，正要走开，忽然前面有个大嗓门说哎你们看这上面还有宋侍郎的二公子宋谦呢！
　　宋谦立刻把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满心欢喜地等着听人们的话。
　　“哎呀是不是那个宋谦啊，”一个书生立刻嚷起来，“可不是重名吧？”
　　“就是就是，怎么可能嘛，”有人跟着说，“他那个窝囊废样子你们是没有看到，上次他跟几个世家公子在一起喝酒，几个公子跟他打赌，让他去找春容院的红牌姑娘丽娘要贴身的肚兜，他还真去了，被丽娘和春容院的妈妈打了出来，吐了他一脸唾沫。他回来找那几个公子，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几个公子把所有的世家子弟都找来，就在酒楼等着他回来看他笑话，一屋子人笑得那个欢啊，可他还跟着一起笑，你说他窝囊到什么地方去了！”
　　周围的人“哄”地一声一起笑了起来。
　　“还有还有，上次有个外地来京上任的新官，有个老姑娘嫁不出去，托媒婆给找个人家，说是要家境好的。媒婆找了半天，没有合适的，看他是个新来的，就说要把他女儿说给宋家二公子，结果那个官跟见鬼一样，说刚进城的时候已经听人说过这个宋家二公子，死活都不干。咱们这不是还有顺口溜呢，说‘生女不嫁宋二郎，嫁了一世都窝囊，每月银钱不够用，还得回家吃爹娘’，是不是？”
　　周围的人又是哈哈大笑，宋谦低着头站在人群中间，一双手攥得死紧死紧。
　　他转过身悄悄地从人群中间穿过去，这个地方，他不想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