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旧事》萝卜坑司机

1、楔子

　　暮春时节，傍晚还是冷的。
　　易行建一手抱着一个四岁大的孩子，一手牵着自己的老马，站在梦云的城门外，看着梦云垮得只剩下地基的城墙和烂得露出木头茬子的城门，一阵恍惚。以往的繁华都市，不到十年，已经变成了一座死城。
　　易行建长叹了一口气，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孩子两只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襟，睡得很熟。易行建把她抱得更紧些，却扯动了左手腕上拴着的小布袋，他放开马缰绳，把布袋塞回袖子里，抱着孩子走到城墙的地基前，三步并作两步地攀了上去。
　　隔了九年，易行建终于再一次看到了这座城市。
　　他轻轻地拍着怀里孩子的脸，孩子从熟睡中慢慢醒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他。易行建把她从怀里放下来，让她站在自己脚边的城墙上，指着眼前的城市告诉她：“斜阳，你看，这是你娘长大的地方。”
　　夕阳在远处的山间慢慢下沉，金红色的光笼在梦云城上空，那些无人的屋子上的琉璃瓦映着夕阳，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一霎那像是又回到当年繁华时节，无数的晚灯亮在深夜里一般。斜阳仰着小脸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的这座城，她头上的小辫儿在长途奔波中散开了，细软的发丝在晚风里轻轻地飘起来。
　　易行建蹲下身子，替她把散开的头发拢好，斜阳伸出胖胖的手抓住他手腕上的布袋，盯着他的眼睛问：“阿娘哪里去了？”易行建的手顿了一顿，继续拢着她脑后的头发，又替她重新扎好了小辫子，才对她说：“你阿娘去了草原上的金山，到了那里，你阿娘就不会再受苦了。”斜阳看着他，呆呆地说：“不是的，是你把阿娘烧掉了。”易行建摸着她的脸说：“斜阳，你阿娘就是从那堆火里去金山了，金山上一年四季都开着花，你阿娘不是最喜欢花吗，到了金山，她就睡在花里。”斜阳看了他一会儿，闷不做声地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把脸藏在他的脖子边，半天之后他才听见她低低的声音：“那你不要去金山，你不喜欢花。”
　　易行建抱住斜阳小小的身子，左手紧紧地攥着那个拴在手腕上的小布袋，他拍着她的背，说：“好，我不去。”斜阳勾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地贴着他，易行建把她抱起来，拍拍她的脸说：“你看，你娘以前就住在那个房子里，她的院子里有一棵桃树，一到春天你娘就喜欢坐在桃树底下看花……”
　　易行建抱着斜阳在城墙上坐到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斜阳困得又睡着了。易行建把左手上的小布袋解下来，放在身边的城墙上。易行建轻轻拍着斜阳的背，看着一片死寂的梦云城，月光像银沙一样洒满了城市。他看着那个小布袋，说：“你以前总是半夜跑出来坐在城墙上看月亮，我总是偷偷跟在你后面，被你发现了还要扔石头砸我。现在我们总算能一起看看梦云的月亮了，可梦云死了，你也不在了，我倒是希望你能跟以前一样还扔石头砸我，就算你扔城墙砖我也不会躲……”他看着远方茫茫的夜空，用衣服把斜阳裹紧了一些：“我会把斜阳带回苍平草原，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女儿，你可以安心留下来了。”他拿起小布袋，在夜风里轻轻地抖开，布袋里洒出细白的骨灰，随着风飘向无人的梦云城。
　　“贺清月，我答应你的事，永远不会反悔。”易行建看着随风散去的故人，静静地坐在城墙上，月光如流水一样落满了他全身。
　　第二天，易行建带着斜阳离开了梦云城。
　　斜阳一直趴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梦云城越来越远，最后再也看不见了，她缩回易行建怀里，仰起头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易行建拽着马缰绳，摸摸她的头说：“苍平草原。还有，从今天起，你要叫我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