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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山眉水眼盈盈笑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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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吹熄了烛火准备回后院,却发现门口有一个包袱,解开一看是个做工精致的布枕,手触之处能感到里面青纱枕囊里麻麻的蚕沙,绰绰淡淡的气味清凉醒脑,面料茱萸纹路的绛色蜀锦接口处细细密密,一针一线都透着恋恋女红千古心,诸葛亮知道憶绵一定早已走远,于是轻轻地抚摸着枕面,长叹了一口气。该拿她怎么办?
……
憶绵回到陈家宅院时已接近丑时,于是一身轻松的来到西跨院,陈忠已经站在院中。看见憶绵冷冷的说:“你来晚了。”
憶绵伸伸舌头:“哪有,陈五哥你来早了才是。”
说着走到陈忠身边:“我今天学什么?”
陈忠出奇不意往憶绵后膝一踢,憶绵趴倒在地。陈忠道:“在军营里学的是怎么当个能上战场的士兵,学不出将军,今天就从挨打开始学起。”
憶绵心下一恼,爬起来猛踢陈忠,却被他拧着手腕重重摔到地上,沉声道:“站起来。”
憶绵打着挺翻身站起,学着陈忠的动作也去抓他的手腕,却被扫中了小腿,又摔了下去,陈忠依旧是冷冷的:“憶绵,站起来!”
憶绵带着哭腔向陈忠的身后说:“陈嫂,他欺负我,我伤还没好透呢,就这样摔我!”
陈忠一回头看,见背后无人才知道上当了,憶绵一把抓住沉重的腰带,背身摔去,谁料却被陈忠避过抓着重重的撂倒在地上。
憶绵爬起来后盯着陈忠,想了一会忽然提气跃起去抓他腰间的襟带,陈忠不知不觉间错后一步又提气憶绵的后衣领重重摔了下去。疼的憶绵咧咧嘴巴,头顶又想起陈忠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憶绵,站起来!”
憶绵整理好衣衫踉跄着爬了起来,动作有些僵硬,却还是弯着嘴角笑了笑:“再来!”
陈忠看见憶绵的笑容一愣,却瞬间恢复沉静,说道:“不指望你能把我摔倒,据说你还当过梁上君子,你的水平也就能回你家老爷的府里骗个文人,上沙场?”说着犹自哼了一声,充满了不屑:“也就比那些大头兵窜的高点罢了。”
憶绵心中一寒,是啊,要上战场的,才发现自己的功夫这么的微不足道,猛然回想就都是些花拳绣腿,这大院里的人都比自己的功夫强,要真到了沙场会活下来吗,首先要活下来,才能陪着他,才能看着。憶绵就站在月下微微侧着头兀自出神,薄薄的眼皮下瞬间流过一抹悲壮。看着他做什么?看着他在沙场死去吗?凉风袭来,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憶绵收回思绪,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请陈大哥教我!”
陈忠并不答话,站在院中自己打了一路拳,之后又放慢了速度打了一遍,扭身便走。
憶绵小声叫道:“陈大哥?”
陈忠的背影顿了顿,停在那里。
“我笨,你能再打一遍吗?”
陈忠又放慢了速度做了两遍走了。
憶绵望向空落落的院子,和着隐约泛露气,对着空气笑了笑,一招一式的练了起来。等于从头学起。
但心并不是静的,他能让我上战场吗,他用那个枕头了吗?现在他睡了吗?他还会理我吗?我真笨,他都不愿意承认我的存在,我还眼巴巴的盼什么,都已经离开了,难道再厚着脸皮回去吗?回去做什么,连书童都做不成了,哪会像以前一样相处,竟惹尴尬!想着想着手脚渐渐无力,出掌时带动的风力越来越小,到最后竟然软绵绵的像在跳舞。
站在暗处的陈忠冷冷的看着憶绵的一举一动,黝黑的眼睛中沉淀了一些情绪,连自己都没有觉察的阴郁。
憶绵停了下来,蹲到地上,用手在地上划着字“先生”,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写过之后又站了起来,继续练习那套拳法,慢慢越练越好,心中的杂念也渐渐摒弃。
不知不觉间天已大白,阳光投到身上却还是清凉透骨。
憶绵不顾人们起来后探究的眼神,如若无人的打拳,忽听得背后扑哧一笑,莺生燕转的清脆语调:“憶绵,吃馄饨喽。”
憶绵猛的收住拳脚,转身道:“好,陈橙姐,你真的做馄饨了吗?”
陈橙抿嘴一笑,眉儿弯弯如画,细长的眼睛轻轻眯成一条缝,像一只高贵而又慵懒的猫,透着轻灵。
“哟,看你说的,就像我原来骗过你似的,别傻子样的练了,走,吃饭去!”
憶绵捧着碗蹲在布庄的大门口吹着上面一层油汤,青瓷吉云纹路的小碗,碗沿上聚焦着闪闪的光亮,眯着眼睛思索着如果画出来应该则样打高光,忽然一笑,觉得自己十分可笑,真是职业病,这里会有中华牌的铅笔吗?憶绵沿着碗边喝了一圈汤,吞进去一个馄饨,舌尖留着浓浓的香味,眯起眼睛睨了一眼站在一旁直跺脚的陈橙,说:“妹儿,你可不能吃香菜,长麻点的。”
陈橙心虚的看看四周往来的人群,压低声音:“人丢够了就回吧。”
憶绵听后加快速度呼呼噜噜把一碗馄饨吃完,陈橙长出了一口气。谁知憶绵把手一伸递上一个空碗:“大姐,再赏小的点吧,愿你们财源广进!”
店中进进出出买锦的达官贵族阔妇人小姐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陈橙本来心虚的表情立马变了脸,朝众人喊道:“看什么,看什么?这是我家小少爷!”
憶绵怀里抱着空碗,极尽所能看了眼长长道路,往来的人去熙熙攘攘,却总也没有那个高大的身影,嘴角慢慢形成一个弯弯的弧度,渐渐上翘,小小的酒窝里仿佛倒满了醉人的酒酿,对面饭馆里飘出呛人的辣子味儿,眼角有些酸,固执的说道:“他家的辣子真够窜的,熏得我眼酸。”
陈橙一把拽起憶绵,拍着她身后的尘土:“我说少爷,咱要哭要笑回去闹行吗,一会台柜要出来骂人了,他可不给你面子,扯二尺布就把你捆了。”
憶绵往里面一看,陈忠真的在高高的柜台后扯布条,刺啦一声配着他打霜的面色,不由吐吐舌头:“怎么陈福不是做柜吗,他连针都不会拿,不跑生意啦?”
“福叔病了,四堂主出去押货了,现在五堂主先顶着。”陈橙的语气黯然。
“呦,我们的大美女难受了,不就是脸上有刀疤吗,架得住这样躲吗,要不你就追他去,应该还没出川!”
陈橙苦笑了一声,接过憶绵手中的碗:“进去吧,我看你是存心的,坐这里装成小要饭花子,装也装的不像,看你这身打扮!”
憶绵看看自己的衣服,白色的短衣,湖蓝色的布裤,腰中缠着红色的腰带,脖中明晃晃的项圈,早上陈橙给梳的童子头,确实不像丐帮中人,只是这身装扮怎么这样面熟,记忆中仿佛有这么一身衣服,猛地想了起来,上幼儿园的时候搬着小木板凳坐在电视机前看的《哪吒闹海》里面的哪吒好像就有这么一身衣服,那个时候的自己还分不清哪吒是男是女,只是觉得他的乾坤圈与混天绫那么神奇,如今再看看自己,不由得扑哧一笑,恶作剧的拾起陈忠刚才掷于地上的长布条,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忠面前。
“儿今天得了条龙筋,送给爹爹系盔甲!“
哗的一声,陈橙手中碗掉在地上摔碎了,张着嘴看着憶绵。
陈忠盯着一面,眉毛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黑。
憶绵眼角弯成一个小小的勾,细细的,眼波里流转着盈盈笑意。身旁的小伙计忍不住哧的笑出了声,陈橙也笑着跑进了后堂。
陈忠仍旧不动声色的盯着憶绵,憶绵抿嘴一笑,笑的陈忠脸色稍稍一缓,茫然间接过了憶绵手中的布绳。憶绵扭身咯咯的跑了,只有陈忠还站在原地,耳边依稀仿佛还有那清脆的笑声和盈盈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