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斗转星移泪如珠 ...

  •   建安二十年,初夏。

      巴蜀境内。

      八岁的憶绵已有了五分成人的内敛,一身粗布的书童装束,站在野外烦躁的踢着脚下的杂草,惊得隐秘在草丛中的飞虫扑扑乱飞。

      出城前碰见张府的大小姐,温文娴雅,一副豪门深宅大家闺秀的做派,软轿一顶,两个小厮前后抬着,在成衣店落下,丫鬟掀起轿帘,一只脚探路般轻轻伸出,这才袅袅走出,抬头正好对上憶绵的笑脸,二人在荆州也见过,绝对不算脸生。谁知她一蹙眉,扶着丫鬟就走了进去。憶绵不难从她的眼中瞧出那一丝轻视。懒得与小孩子一般见识,憶绵抖了抖身上的布衣,之后又不由好笑,张飞的那副尊荣确实生了个比他强百倍的女儿,举手投足倒像个文人雅士的闺女,以后做小刘禅的皇后也算绝配了。而自己却比军中新招的士兵还要坚韧,骑马摔断了锁骨接骨时没掉一滴眼泪,喜的赵云抱在怀里对诸葛亮说:“这就是个小子嘛,军师,给你当书童不亏!”而诸葛亮也捏捏她的脸疼惜的笑着。

      现在自己困惑的双手捧腮,心想:难道我真没推算天象的慧根?忽然想到了来这个世界之前的人生,有个叫倪匡的作家写了一系列的小说,其中一个叫《追龙》的故事。里面有个执着寻求世上神秘事件的人,为了学习天象放着大富大贵之身,跑到一个民间天文家身边当仆人……,思索片刻,憶绵又伸长脖子看天,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另一个主宰,上古穹苍真有控制生命的轨道?

      脚尖轻纵跃上旁边的大石,抬头仰望着璀璨的星河,高举双臂,衣袖滑下,藕白的臂上露出点点蚊虫叮咬的红包,手掌翻向天,也神经兮兮的大喊一声:“别让他们进行!”仿佛就是书中那个执着而又善良的陈长青。之后,憶绵发现月与星依旧,没有哪个星宿闪现耀眼的光芒,也没有流星从天际划过。只有自己这个依附在小女孩身体里的游魂在望天长叹,沉沉的风也在无声的诉说。鸣虫也在低低的哼唱,又似咬耳朵般看着她闹的笑话。

      诸葛亮刚刚调节了张飞与刘巴之间的紧张关系,张飞到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闷声直哼,刘巴却当着他的面反驳“大丈夫处世,当广交四海之英雄,和粗鲁的武夫有什么好谈的!”面对棘手的文武纠纷实是头疼,有时心烦喜欢独自散心,这是在南阳就养成的习惯。便独步出城,却看见了憶绵如此好笑的动作。

      “憶绵,下来。”

      憶绵回头一看,诸葛亮站在身后,带着云淡风轻的笑意,了然于胸的望着她。晚风徐徐吹过,他的衣角轻轻掀起,如戏文中描绘的一般无二“飘飘然有神仙之盖。”憶绵红着脸跳下大石,垂手站在一旁。

      诸葛亮揽过憶绵,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不由的好笑:“瞧这一脸的蚊子包,回头挂包药草在身上。”之后又拍拍憶绵的脸:“不必过于求成,你不是已经认识许多星宿了,也能推算天气的变化,已经很好了,白天习文晚上练武也够累了。”

      憶绵嘟着嘴,心有不甘,道:“像先生这样熟知天理命脉之人宇宙中确实不多,我并不强求!”诸葛亮半蹲下来搂着憶绵的单薄,指着正北方向的首星问道:“看见那颗将星了吗?其芒锐利,主战!”

      憶绵忙顺这诸葛亮的手看去,又踮起脚尖看的眼睛都酸了,也没看出哪里有锐利的光芒,气的直咬牙,回头委屈的望向诸葛亮,哼哼道:“先——生。”

      诸葛亮看的心软,继续说:“天体的变化风云莫测,没有可定的规律,星宿的关系如复杂的人世,天气的推算可以用眼看,和平下掩盖的要用心看,肉眼是看不到的。”

      憶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头看见诸葛亮侧面柔和却又不失刚毅的线条,挺立的鼻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荚味道,指尖轻渺的墨香,绕的憶绵耳朵发烫,不由得慌了神,独自乱摇头,暗骂自己:“呸,真没出息,你现在就是一九岁的顽童,真当自己二十六七了?人家夫妻伉俪情深,你脸红个什么劲,好意思吗?”

      随即猛地又摇了摇头,胡乱扯了个话题:“先生胸藏宇宙,要不怎么能有草船借箭神来之说?”

      诸葛亮对这些恭维并不上心,淡淡道:“但凡一个种了几年地,能细心观察的农夫推算哪天有雾岂不是正常现象,先生我也只是卖弄一下当年种庄稼的本事罢了。”

      憶绵认真看了一眼诸葛亮的大手,虽修长秀气,但掌中与手指上长着常年务农与写字的茧花,其间心酸岂能是一两语就说的明道的白的。随即悠悠道:“先生,当年周瑜真的只让你住在江边的小船中吗?面对东吴军兵的鄙视很苦吧?”语气里不由带点愤恨。

      诸葛亮低头认真看了一眼憶绵:“对于逝去的人要学会只提功不谈过,活着就已经很好,没有什么苦而言的。”

      怎么会不苦?眼前人只是很好的掩盖了心中的无奈与悲伤罢了,这一瞬好想轻轻的拥着他,却不知如何表达,只有越涨越红的脸,闷得不知如何是好,手脚也没处放。

      诸葛亮看出了憶绵的窘态,随即转变了话题:“你的骨脉围绕着虚浮的未来经络,先生我也只能算出这么多星斗罢了。”

      憶绵惊奇的看着诸葛亮,都说周易是中国最成功的玄学,在现代听说有的同学还专门跑到羑里城算命,自己总是听听撇下嘴,说实话随着科技的发达,真不相信世上还会有多高深的寻龙点穴之人,就算古代那点真传,估计着也早失传了。没想到诸葛亮对于玄学如此精湛,复而又调皮道:“可有一样是先生算不到的。”慧黠的眼睛一眨一眨掩盖了心中的的世事无常。

      “哦,是吗?”诸葛亮问道。

      “恩!”憶绵用力点了点头,说:“指不定哪天会告诉先生,也说不准一辈子也不会说。”

      诸葛亮并不接憶绵的话,伸手轻拍憶绵的脑门,赶走了刚逗留的蚊虫,随手解下身侧的荷包,挂在憶绵的襟带上,说:“回吧,豪绅占地之事还没有解决,今晚又要熬夜了。”

      憶绵忙解荷包,诸葛亮挥着羽扇赶走停在身上的蚊虫说:“小孩子家被虫咬了会得病的,我这样赶路不就行了?赶明儿再让你黄姨做个就是了,再给你做个小猫小狗样式的?”其实诸葛亮偶尔也喜欢逗憶绵,知她总好装个小大人的样子,对于面人儿,彩画,葫芦玩具都不稀罕,谁当她小孩儿问她打陀螺不?她就跟谁急,一急小嘴就吧嗒吧嗒吵个不停,心情好时自己也喜欢逗个趣儿:“憶绵,现在外面街上娃子们在巷角口玩捉老猫,你也去吧?”憶绵有时不吭声,有时急眼了也会对着诸葛亮来一句:“烦人!”皱一下鼻子,犟的好笑,哗哗哗把毛笔涮的生响来发泄心中的不满。

      此时憶绵闻听像针扎一样缩回了手,心中暗惊,为何听见诸葛亮提及黄月英会如此失落,难道自己已经……?嘴上却不肯认输:“先生莫要把憶绵看得忒小了,又不是阿斗哥,戴什么阿猫阿狗的香包。”说完才反应过来诸葛亮又是在逗弄她,急得一跺脚,撒娇道:“先生烦人!”诸葛亮一笑而过,并不理会,转身向前走去。身后小小的身影急急跟上,不时赶着前面大人身旁的飞虫,留下慌乱的脚印。

      周围的虫鸣不知什么时候低了下来,柔柔的入耳,像恋人的窃窃私语,一切都那样充满暖意。

      走进府邸便看见门人愁眉苦脸的坐在石阶之上,管家焦急的双眼看见来的这一大一小登时一亮,长出一口气,忙跑上前道:“哎呀,老爷您可回来了,张将军喝得大醉正在厅堂里闹呢,你瞧我脸上这巴掌印字,夫人说他不便出来调解,您快看看去吧。”说完就凑过自己半个左脸,伸着让诸葛亮看。管家是个老四川了,肚子里不藏事儿,有什么说什么,语速还快。

      诸葛亮对管家说了声:“真对不住,委屈你了。”匆忙就进了府。

      一进院子便听见张飞典型式的哇哇乱叫:“军师来了没有,怎么还不来,俺老张要找他评理!”说话间熏人的酒气也直铺鼻面,憶绵没有进去,脸朝外坐在台阶上,知道诸葛亮应付这大老粗还是绰绰有余的。一面又觉察出张飞的可爱,一定是在哪里受了文人闲气无处发作,来找诸葛亮包庇着撒撒酒疯的。

      “翼德,你这是哪里的无名之火?”诸葛亮扶起地上七倒八歪的椅子,随便捡了一张坐上去,眯起眼睛看着眼前胡发倒竖的醉汉。

      张飞一看是诸葛亮,忙大声喊道:“他刘巴算什么东西,俺都知道了,他骂俺粗鲁无知,你下午来俺家劝俺时俺一声不吭,去他家他竟骂俺!”张飞犹自嚷嚷着,酒后的燥气让夏风一吹更觉得衣衫黏在身上的不自在,就把外衣一甩,又踢了一脚地上的木椅,咔嚓一声,那可怜的椅子终于残废了。

      诸葛亮不冷不热的说道:“难道翼德这个样子就不粗鲁了吗?”

      张飞闻言一怔,大声道:“我,我!”

      坐在房门外的憶绵听着不由的好笑,在膝盖上打着拍子清唱道:“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啊,红脸的关公战长沙,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啊——!”谁知曲调还未收尾脖领子让人一把抓了起来,:“好小子,连你也笑话俺,还把俺和二哥与那曹贼唱到一块儿,看俺摔不死你!”

      张飞把憶绵用力往院中的青砖上掷去,伴着诸葛亮的低呼:“翼德!”憶绵还未落地,一个翻滚已轻盈的在院中央站好,嘴角含笑,借着星斗闪烁,恍惚间竟似一翩翩佳公子,一身粗布仍盖不住璀璨的光芒,弄得张飞酒醒一半,嘟囔道:“好好一丫头非装小子,呸!”憶绵半仰着头,看着张飞的钟馗眉,心里腹诽:你也太会优生优育了,你闺女八成是你老婆偷汉子偷来的吧,不符合遗传学现象啊,难不成返祖了?

      “二弟,胡闹!”只见刘备身着便服满脸怒容的走来,张飞一看刘备立刻就蔫儿了,耷拉个脑袋一声不吭。

      刘备望了一眼憶绵,憶绵忙双膝跪倒:“拜见主公!”刘备无奈的挥了挥手,憶绵起身默默的站在诸葛亮身后。

      “论起辈分憶绵是我侄女,也叫你一声叔叔,你喝了黄汤就六亲不认,打自己的兵不说还敢跑到军师这里当着小字辈的撒野,你不脸红我都替你脸红,你,唉!”刘备指着张飞的鼻子一顿数落。

      张飞此时倒像斗败的公鸡,低声辩解:“他跟四弟练得轻功好着呢,我家的小子功夫都不如他,不也没摔着吗?”

      刘备一跺脚:“还不跟我走,准备继续撒泼吗?”

      张飞不服气,嗓门却不敢高,扭头希望诸葛亮帮着说句话,但看见诸葛亮玩笑似的指指地上断了腿的凳子,也知道指望不上他,心里把诸葛亮骂了一遍:其实军师蔫儿坏蔫儿坏的。可又不甘心,尽量压低嗓门“那刘巴他诋毁我。”

      刘备此时气的浑身乱颤,半是懊恼半是怜惜的看着随自己这出生入死的二弟,也拿眼睛望着诸葛亮。

      “主公!”诸葛亮走上前,用羽扇遮住对刘备轻言几句,刘备逐渐舒展了眉梢点头称是,抬腿就往外走,张飞以为诸葛亮又偷偷告状,狠狠瞪了一眼诸葛亮,也顾不得争辩吓得慌忙跟上。

      诸葛亮一躬:“主公,亮恕不远送。”

      憶绵也忙跪下:“属下恭送主公。”

      刚出门便听见刘备气运丹田大声呵斥:“我欲统合大家才智和武略,以共定天下,他刘子初却专门和我作对,大概仍想到曹操那里去做官吧!只想把我们当做跳板,好像并无诚意帮助我们!”憶绵听见咧嘴笑道:“这话传到左将军(刘巴)耳朵里一定会收敛不少酸气的。”忽而又猛地意识到什么不吭声了。

      诸葛亮转身看着憶绵,赌气半侧着头,僵站那里动也不动,一沉脸:“跪下!”憶绵不敢违抗,跪倒在院中。

      “黑脸的张飞叫喳喳?张将军是你能题名道姓编排着唱曲儿的吗!一点也没有长幼尊卑!“

      “憶绵知错,求先生责罚。”憶绵吓得脸色苍白神色慌张,可怜兮兮的看着诸葛亮。

      诸葛亮不由的心软,语气也柔和下来:“几年了,见到主公还这样生分,原先你不是称主公姑父吗?”

      憶绵望着诸葛亮的衣襟,浅灰色的云纹图案,针尖细密像飘逸的青烟,透着黄月英浓浓的爱意,一时哽咽,半晌才幽幽答道:“姑姑性格刚强,却真心对主公不掺半分假意,主公如果给足面子去江东接姑姑,或许姑姑就不会……”话已至此,再不言语,还是直挺挺的跪着,竟有几分傲骨,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泪珠,一眨眼便掉落在地面,像圆润的珍珠闪着点点星光。

      诸葛亮像想起了什么,继而又摇了摇头。不知怎样向她解释成人的世界,在这连年的战火之中情与痴都是奢侈品,即便是太平盛世金屋藏娇不也是政权下的笑话。他却不知这个九岁的女娃反倒是看得太清楚才不免对人事灰心。

      末了只有无力的一句:“进屋研磨吧。”树梢传来了不是节令的寒鸦声,依稀仿佛的寒鸦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