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生花》三月熊

10、醉酒的男人

　　叶明哲出院后立马投入了工作状态。到他这年纪，已经担任了律协的会长，按理来说社会活动不断，所里实质性的案子也应当交给下面的律师做了。但是他最近几年出席各种社会活动，包括学术研讨会，给高校学生们做演讲，频繁出现在媒体面前，虽然感受到了受众人尊敬，享受到了成功的喜悦，但是静下心来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有些遗憾和挫折。
　　最大的挫折便是自己和儿子的关系。早些年叶远读大学的时候他还积极地帮叶远搞职业规划，带他去参加各种法律界的活动，本想让叶远多积累一些实践经验再送他出国留学，回来继承他的律师梦想，能让自己一手带大的律所得到更加长足的发展。没想到叶远根本不领他的情，虽然读了W大学的法律系，也是系里响当当的牛人，但是大学毕业之后进了省公安厅刑侦部门，让很多人为之大跌眼镜。还有让大家没想到的是，叶远在签省公安厅之前，本来是打算去省安全厅的，他妈妈听他们系辅导员说了之后死活不同意，妹妹叶君更是在妈妈的怂恿下绝食几天以示抗议，叶远才打消了去安全厅的念头，为这件事情他父亲也是伤透了脑筋。叶明哲现在还是心存一丝希冀，期待哪天他的儿子能够回头，但是随着年岁渐渐增大，这种期待也慢慢地变成了无奈。
　　其次就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律所。虽说JH律所现在是W市从业时间最长，律师人数最多的律所，但是随着前几代律师的成长，和他一个年龄层次的老律师们大多数已过半百，有些已经考虑到转型回去当大学老师，有的也想进政府图个安稳晚年；更重要的是，他们早年只顾着扩大自己的业务忽略了青年律师的培养，以往招律助主要是打杂，跟着律师有什么案子就做什么，也没有明确的专业培养导向，才导致最近几年有了停滞不前，守旧的倾向。所以经过几个合伙人的商议，从去年开始有了一些改革。
　　去年叶主任几个合伙人主要忙于所里的部门设置改革，直到今年，长年不带律助的叶明哲主任才招了三个律助，三个不单单是来打杂的律助。
　　顾建平B大毕业后拿了美国一大学的JD学位，本来准备在更大的城市执业，因为父母回到了自己的家乡W市进了JH律所，他本人确是觉得有些委屈，不过考虑到职业发展，W市有更多未知，也就意味着可能给他更多的空间。吴浚伟则是W大学法律系毕业的研究生，实践经验非常丰富，研究生时代就得到了JH律所实习的机会，一毕业就直接进来，让他惊喜的是当了叶主任的律助。曾媛媛则是F大毕业的研究生，专业成绩优异，发表过多篇专业论文，大学和研究生期间还有日本、香港、欧洲的交流学习经验，更让人惊喜的是，一口纯正的英伦英语，外加熟悉日语和法语。叶主任招这三个人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的专业优势，更看重的是他们对于律师职业的热情、远大的抱负和专业的职业规划。叶明哲希望能够把自己的梦想继续下去，所以亲自带这三个人，希望帮助他们在培养专业实践能力的同时能够顺利地成长为能够为这个所注入更大动力的人。

　　所以，叶主任现在正在会议室里和这三个律助讨论他们准备的资料，一一细心地点评，并且提示他们在实际操作中需要注意的问题。当DN总经理带头他那笑靥如花的秘书出席W市代表处的开业典礼的时候，媛媛由衷地感受到了工作的喜悦。
　　叶主任去医院作定期检查，他们三个律助就出去好好庆祝了一番，吴浚伟还叫了他女朋友一起四个人吃了饭还去唱了K，等到出KTV房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半了。吴浚伟揶揄媛媛和顾建平说要给他们俩创造独处的机会就推着让顾建平送媛媛回家。
　　顾建平对曾媛媛这个能力出众，理智冷静的清秀女孩子还是有些好感的。不过他觉得自己年龄还小，事业上还没有出众的成就也就没有什么交女朋友的想法。所以暂时就和媛媛维持着比较单纯的同事关系，偶尔关心关心发展一下友谊。
　　而在媛媛看来，顾建平专业理论功底深厚，办事效率高，逻辑清晰，口齿伶俐，而且为人沉稳大气，严谨谦和，有着学者的风范，无论是专业方面还是为人，可以说都是非常值得学习的前辈。但是像顾建平这些向来可以成为媛媛“老师”的人，媛媛从心底里敬重他们，而正是这种敬重将媛媛和他们从私人的心理圈子里隔离开来。所以，媛媛对待顾建平遵循的是对待同事和师长的礼仪。
　　他们两个人的态度都非常明了，只是经常就问题进行争论，而大大咧咧的吴浚伟则把它当成了恋爱的前兆。无聊的时候就揶揄他们俩，媛媛和顾建平都能够聪明地把话题转移开去，最后落到吴浚伟和他女朋友身上。
　　媛媛和顾建平一路走回来，聊着最近社会上发生的重大群体性事件，交流交流思想，聊着聊着就提到了为什么会选择W市作为自己职业开始的第一站。顾建平倒是很直率，跟媛媛提到，父母亲很依恋自己，大学开始六年来没有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他们很孤独，所以希望自己能够在W市工作。媛媛则是诚恳地讲述了她对于这个城市的好感，当然没有提到自己的初恋，虽然也许杜泽曾经很有影响力。

　　顾建平把媛媛送到小区那条街媛媛就贴心地让他回去了，毕竟明天还要工作，大家都得早点休息养足精神。
　　十一月初的W市已经有了些冬天的味道，今年的风还来得有点早。媛媛扯了扯大衣领子踱着个小跟鞋吧嗒吧嗒地一路小跑进了小区。
　　刚拐进十七栋附近就见到了在十七栋旁边小花园长椅上抽烟的叶远。媛媛心里嘀咕着要不要打个招呼，不过想到昨天他说话的口气觉得还是不要惹吃了炸药的人比较好。正从叶远身边过的时候叶远开口了。
　　“曾媛媛才下班啊！”
　　叶远一开口媛媛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重的酒气，媛媛很吃惊，昨天郑律不是打电话来说他父亲没什么大问题嘛，怎么喝那么多酒。媛媛觉得每次见到这人都很怪异，油彩破洞，讲话的时候明明好好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挑刺儿，这会儿还喝这么多酒。“哦，和同事去吃饭了。叶大哥怎么不上去啊？喝了酒吹凉风容易感冒的。”
　　叶远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掸了掸烟头，怪异地拉起了嘴角笑了一下，“在这等你啦！”
　　媛媛本来就被烟味呛得直咳嗽，一听这话咳得更厉害了。心想，这男人喝醉了。
　　“叶大哥，你吹吹风清醒清醒再上来吧，我先走了。”媛媛说罢便要离开
　　“你就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叶远伸手去拉媛媛的手。
　　媛媛无语，这人到底喝了多少显然醉得不清。媛媛憋着火正准备甩开叶远的手，感觉到了叶远的手传来的温度，非常冰凉，心里突然抖了一下。媛媛慢慢地试图从叶远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有点困难。“叶大哥，我们走吧！”媛媛无奈。
　　“恩。”叶远把烟灭了丢进了垃圾筒，正起身，脚下没了重心。
　　媛媛见状赶紧伸手去扶，叶远直接朝媛媛正面倒了过来。重量和强大的异性气息朝媛媛涌过来。媛媛先是心脏砰砰跳得厉害，大脑突然短路，过了好一会慢慢地刚才那股火气才蹿上来。可是媛媛一想到，自己喝醉酒的时候毕竟还是面前这个男人送自己回来的，这股火气还是生生地给压了下去。
　　“叶大哥，你自己走得动吗？”媛媛双手撑着面前的男人。
　　“我腿麻，你让我站一会！”叶远双手抱着媛媛的后背，硬生生地靠在媛媛肩膀。
　　“要是没法上去你就先在这坐会，我去叫门卫大叔帮忙。”媛媛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叶远要是走不动的话自己是没办法带他上去的。
　　“一会就好！”感觉到媛媛的双手在推开他，叶远抱得更紧了。
　　媛媛见动弹不得就放弃了挣扎，没办法，谁让面前是喝醉酒的人呢，还是郑律的好兄弟。媛媛揣测着叶远这会不清醒，估计是把自己当成什么其他人了。自己上次醉酒的经历又浮现出来。自己难受的时候潜意识里居然只想到要依靠一只布偶熊，原来自己在人面前有多么不想露出最为真实的一面。想到这里，媛媛心里涌上一阵忧伤和孤寂。
　　回过神来的时候，叶远呼出来的气挠着媛媛的脖子，媛媛心跳得厉害。“叶大哥，咱们走吧！”
　　这次叶远显然有点缓过来了。叶远大半身靠在媛媛肩膀上，媛媛一手扶着叶远的腰，另一只手拉着叶远的胳膊，觉得很吃力。好不容易嗑嗑碰碰地把叶远带了上来，又要找他的钥匙，问了几遍也没听叶远回答，才发现叶远眼睛已经闭上了，估计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了。媛媛不好放他下来，怕一会拉不起来了，只好腾了一只手去他身上摸钥匙，上衣口袋什么也没有，最后在裤子口袋里找到了。
　　媛媛累得额头上沁出了小汗珠，一开叶远的门就把他扶到了沙发上。自己喘了几口大气后才慢慢镇静下来。心想，曾媛媛今年还有机会当苦力了！媛媛想叫醒叶远让他到床上睡觉，叫了几声也不听答应，媛媛有一股上前捏住他鼻子让他醒过来的冲动，转念一想这样做对现在正难受的人来说太残忍了，也就打消这个孩子气的念头。
　　媛媛只好帮他脱了鞋子，去找卧室拿被子和枕头出来。叶远的屋明显比媛媛的要大，户型结构也不一样，先进了里屋，发现了一屋子油画；到隔壁房间才找到了寝具。
　　媛媛本来想帮他把上衣外套脱了，实在不可行就直接把被子盖了上去。媛媛无意中瞅了一眼叶远的睡脸。眉毛又黑又浓，鼻子挺拔，薄薄的唇，整个脸轮廓清晰，五官端正，媛媛这才意识到叶远长得很帅气，和她喜欢的日本歌手福山雅治有些神似，便扯开嘴角淡淡地笑了一下。叶远突然翻了个身，用脚踢了一下被子。媛媛叹了叹气，又去拉好被子，把叶远伸出来的手放回被子里。
　　叶远的手冰凉，媛媛拉着也觉得凉，在亮堂的灯光下才发现叶远的手指修长，媛媛在心里慨叹这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给了一张帅气的脸不够，还要给一双艺术家的手。
　　媛媛这样嘀咕着，想要去扯叶远的脸的冲动越来越强烈。心里两种声音又在打架：绝对不行，怎么能趁人醉酒作出这么放肆的行为；一边又在说就轻轻扯一下，他已经睡着了又不会发现；还是不行，曾媛媛你不能放任自己去捉弄正饱受煎熬的人；这人讲话太无礼，暗中欺负一下没事的。曾媛媛内心两种声音正在说服对方的时候，叶远动了动，皱了皱眉头。媛媛被他的动静拉回了现实，有点找回理智，心想这人当刑警的一定相当敏感，去扯他的脸这种“犯罪行为”说不定当场就被他抓住丢下楼去。媛媛又觉得好笑，都已经工作了将近大半年的人怎么还这么小孩子气！而且是在一个醉酒的不大熟悉的男人面前。
　　不再孩子气的媛媛去阳台开了一点窗户，又去厨房翻了他的冰箱想找点水过来放在他睁开眼睛就能看得到的地方，无奈的是叶远的冰箱里只有一个火红火红的苹果，而且是咬了一口的。媛媛回自己家又拿了一瓶水过来，又好心地探了探叶远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的迹象，好在体温还正常。把叶远的钥匙和水搁一块之后，媛媛这才放心的回家休息了。

　　忙碌了一天的媛媛泡好澡早早地上了床依偎着熊熊，回想总结一下这阶段的工作和生活。
　　DN外投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通过这次的案子，媛媛觉得自己在税法方面还有必要进行系统化地补习，又在心里给自己加了一个学习任务。和同事的关系维持得很好，但是还有必要和所里更多的人进行交流学习，扩大的自己的视野。
　　自从在医院见过杜泽之后再没有和他联系，也没有什么会想起他的契机，这点做得很好，媛媛由衷地在心里称赞并且鼓励自己：曾媛媛真是勇敢的好姑娘！
　　接着想到了叶远，媛媛觉得有必要理个头绪。作为朋友郑律的哥们介绍给自己认识，并且很巧住在一个小区而且是邻居，平时没有什么交流。只不过一次醉酒经历让近似陌生人的叶远见识了自己最不该让他人见识的样子，并且在无意中接受了他莫大的帮助。以醉酒经历为契机，加上郑律的掺合两人的关系由普通的陌生人开始转变为熟人。今天曾媛媛对于叶远的帮助不仅仅是熟人之间应当有的道义，更是媛媛奉行“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的人生观所作的选择。至于今天晚上面对叶远时偶尔心跳得厉害，以及不同寻常的异样，那又是为什么呢？媛媛的解释是人皆有爱美之心，出了学校工作大半年见过的像叶远这样的帅气男人少了，那么在一堆青草中间看到一棵雏菊当然会眼前一亮。
　　于是，媛媛抱着熊熊舒坦地进入了梦乡。

　　而这边的叶远半夜时分被楼下经过的警车汽笛声给惊醒了。醒了的叶远头痛得厉害，全身发凉，缓了一阵子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是在家里。
　　叶远起身摸索着去开了灯，才发觉自己居然沙发上，被子都掉在地上了。桌上有一瓶水，还有自己的钥匙。叶远拿了水咕咚咕咚地喝光了。清醒了一会去洗澡了。
　　洗完澡后叶远彻底清醒了，觉得肚子有点饿去冰箱找点吃的，也只看到了那颗昨天早上咬了一口的苹果。于是作罢直接回床上去了。
　　因为最近破了几个大案子，领导要慰劳叶远他们刑侦的工作人员，晚上就去了海鲜城吃饭。在海鲜城门口看到曾媛媛一行两男两女进了隔壁的KTV。领导一高兴，大家都来劲，都有些喝多了。最后为数甚少的两名同事还颇为清醒，给领导们的司机打电话来都纷纷接走了，也为剩下几个哥们打了电话联系了家属，没家属的就直接订了隔壁宾馆的房间把他们一堆人送了进去。叶远还算是比较清醒，但就是有点言不达意。同事按照他的意愿给他叫了车把他送回去了，叶远休息了一会胃不是特别难受了。自己在小区门口下了车，慢悠悠地走回了十七栋附近。抬头一看九楼两间房，都没有亮灯。自己家当然没人，这曾媛媛去玩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叶远觉得一阵烦躁，看到路灯下的长椅，坐了下来，点了根烟抽了起来。刚抽了一会就看到曾媛媛吧哒吧哒地小跑了过来。
　　很显然曾媛媛想装没看到自己，所以曾媛媛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叶远叫住了她。曾媛媛果然被自己故意说的话唬住了，忙着要跟自己拉开距离。叶远故意拉了媛媛的手，说了些没轻没重的醉话，看着曾媛媛有火发不出的样子，自己在心里觉得好笑。
　　叶远一不小心没站稳，抱住媛媛的时候叶远心想这下麻烦了，这曾媛媛还不气得跺脚啊。让叶远没想到的是，曾媛媛被抱住的时候愣得没了反应，而且很明显，可以感受到她的心脏跳得快。叶远觉得这曾媛媛居然这么纯情，被男人抱了一下就傻了，过了这么久才反应过来，不过反应过来了还挺冷静。曾媛媛在自己怀里动的时候叶远觉得异样，不想让她离开，便加了一把劲更加用力地抱住了她，所幸靠在她肩膀上了。曾媛媛就任由自己这样靠着，肯定是想到了自己也有醉酒的经历，估计走神了。叶远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感觉到曾媛媛的心脏又跳得剧烈了，咧开嘴笑了笑，
　　曾媛媛扶叶远进电梯的时候，叶远一股酒劲突然涌了上来，头痛得厉害，连讲话的力气也渐渐散了，虽然听见曾媛媛问了他几遍钥匙在哪，想张开嘴回答可惜力不从心。精神涣散的叶远隐约感觉到了曾媛媛给自己脱了鞋子，还小心地放了枕头，盖了被子。然后慢慢没了动静。沉睡的意志虽然很强烈，但是直觉告诉他有人盯着自己看，一阵烦躁涌上来便翻了个身。曾媛媛的手有点凉。然后就听见了曾媛媛走出去了。叶远没了打扰静静地睡下去，最后一丝感觉还存在的时候感受到了额头上一只凉凉的手的触碰，安心地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