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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四日凌晨,蓁蓁躺在床上,睁着清醒的双眼望着黑暗中的帐顶,已经全无睡意了。刚刚小海子从贝勒府带来了宫里传唤的太监,只说有紧急事传胤禩进宫。胤禩从睡梦中被唤醒,望望似乎还没完全清醒的蓁蓁,只皱皱眉说了一句:“皇阿玛情况不妙。”,就开始匆匆起床更衣,然后便随太监快马加鞭赶往紫禁城了。她虽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可是心中也知道胤禩猜得没错。尽管她不知道康熙皇帝确切的去世时间,可是最近听到胤禩频频带回的关于皇阿玛病重的消息,她心里其实已经早有准备了。
      她不知道历史的演变为什么会如此出人意料。最近这几年,即使对风云变幻漠不关心如她,也知道康熙皇帝最宠爱、最器重的是早已经改名为胤禵的十四阿哥。五年前准噶尔叛军入侵西藏,极有可能借黄教煽动蒙古各部脱离清朝,清军在藏北与叛军激战一场却全军覆没。在这大清王朝的安危受到严重挑战的危急关头,不是胤禵在众阿哥中胜出,被委任为抚远大将军,代替御驾远征西北吗?在准噶尔气焰嚣张,朝廷上下都开始畏怯、退缩的时候,不又是胤禵远在千里之外上奏,请求亲自率兵安藏,最终大获全胜吗?可是在康熙皇帝生命垂危的节骨眼上,他却偏偏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边陲。这难道就是他与皇位失之交臂的最终原因吗?如果他能承继大统,胤禩是不是就另有一番未来了呢?
      她知道自己肯定再也不能成眠,索性披衣下床,早早起来了。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个上午,快近晌午时,终于看到胤禩步履沉重地进了院子。虽然已过不惑之年,可是他那玉树临风般的颀长身形还是一如当年,看不出一丝老态。上唇上蓄起了浓浓的短须,掩盖了当年的稚气和清俊,却给他在儒雅中平添了一份成熟。以前那清澈澄静的目光,如今只是变得更加含蓄内敛,深沉得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底蕴。
      她在门边望着他,心里突然涌上一阵难言的激动,跨出屋门一直奔到了他面前。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似乎让他稍稍有点吃惊,低头望了望她,才平静得几乎有些淡漠地说:“皇阿玛薨了,遗诏指明由四哥继位。你看大家你争我夺这么多年,现在总算尘埃落定了。”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着,可是却始终找不到丝毫丧父的悲痛。其实这也难怪,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他们的父子之情恐怕真的被磨蚀殆尽了。
      “这个结局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他挽住她的胳膊一起走进暖阁中,见她仍然沉默不语,这才又点点头说,“怪不得这些年来你总在劝我放弃一切,躲开所有争斗。”
      “是呀,四阿哥会一承大统是我早就知道的,可是我真的不明白,皇上这些年不是对十四阿哥表露了超乎寻常的爱护和关心嘛,为什么遗诏上却指明由四阿哥继位呢?”
      没想到他却笑了起来,边在炕桌旁坐下边用充满嘲弄的口吻说:“这就是天命不可违呀。十四弟这些年来确实战功卓著,在朝中也是威望日隆,连我和九弟等一干人也为他忙前忙后做了不少事,就是期望他有朝一日能承继大统。可是谁让他在这个时候不在皇阿玛身边,远在千里之外呢。再说,皇阿玛昨晚在畅春院驾崩,他的遗诏完全假手步军统领隆科多一人,再无旁人知晓,这中间恐怕还有隐情吧。”
      蓁蓁站在他身边,忽然有些不安地扯扯他的衣袖问:“胤禩,你会不会怪我没有把这结局早点对你言明?虽然这结局我早已知晓,可是你和皇上之间的许多恩怨却是我毫不知情的。如果我当时多看些史书,也许不会象现在一样无知,即使以我个人之力无法扭转什么,至少可以告诉你,让你趋利避害,躲过一些灾祸。”
      “我当然不会怪你,如果我真想知道,早就会问你了。”他先是诧异地抬头看看她,然后微笑起来,拉她在身边坐下,轻抚着她的手背说:“预先知道这结局又有何用呢,就好像早已在阴曹地府中知道了自己的阳世寿数,然后每天都活在惴惴不安的恐惧绝望中。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对什么都泰然接受罢了。其实和我比起来,你才更加可怜,这结局恐怕早就成了压在你心中的重担,让你每天都不得轻松。至于我和皇阿玛,我也早就说过了,既然他想整治我,总会找到个理由的。就拿送鹰这件事来说,即使我躲过了,还会有别的事等着我,根本防不胜防,所以你也根本不必自责。”
      她终于心中释然了,知道胤禩不会在心中对她有所怨尤,似乎一下子轻松起来。她端起炕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杯热茶,递到手中。看他低头轻啜着杯中的茶,她的眉头却突然又皱紧了,刚刚放轻松的心境猛地变沉重起来。她一把将茶杯从他嘴边拉开,带着急迫和无奈飞快地说:“不过现在四阿哥既然已经继承皇位,我真的不能再三缄其口了。胤禩,你一定要及早抽身,尽快从宫中和朝中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中彻底退出来。”
      他把茶杯放在桌上,揽住她肩膀深深地对她凝望片刻,这才吸了口气平静地说:“要抽身不是你想得这么容易。我知道四哥登基不会有我的好日子过了。可是连皇阿玛给我的那些打击我都能泰然处之,还有什么难处是过不去的呢。”
      “你难道还看不透四阿哥吗?他为人阴鸷、绝情,要胜过你皇阿玛百倍。你以为他只是要打击你吗?他是要你的命!如果你还拖下去,真会有性命之虞了。”在瞬间的冲动中,这句话终于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看到他瞬间变得僵滞的神情,她倒是突然有种得到解脱的轻松。终于不必再犹豫、不必再挣扎,不必再煎熬了,也许她一语道破天机,真能让他大彻大悟,彻底清醒过来。
      他低下头不再看她,只是出神地望着炕桌,仿佛那上面有什么美妙的图案吸引了他一样。直到她忍耐不住这难堪的沉默,情不自禁用手推推他,他才迫不得已抬起头来。她突然发现他一直平静深邃的目光已发生了改变,又象点燃了两簇火焰一样灼灼耀目。他突然猛地抱紧她,凑在她耳边激动地说:“如果这真是我的命运,我也不想逃避。或许我能侥幸脱开这一切,可是其他人怎么办?你知道有多少人和我的命运息息相关。我不能丢下他们自己一走了之。”
      “可是就算你留在这里,也谁都保护不了。”她竭力从他怀中昂起头来,万分无奈中,仍然极力劝说他。
      “蓁蓁,你不用再劝我了。”他忽然低下头在她嘴上用力亲了一下,这才把她的头重新压在怀中,紧贴住自己的胸膛,喃喃地低声说,“如果这就是我们的命运,我真不想再做什么无畏的挣扎。不过——只有你才真让我放心不下。你本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连自己也不知道未来的命运会如何。即使对所有人的结局我都无能为力,也要想办法保全你不要受到牵连。”
      他们的争论一直延续到用膳时也没有结束,下午因胤禩再被急召进宫,这争论也就无果而终了。此后好几天,因为忙于皇阿玛的葬仪和新皇的登基大典,蓁蓁连他的人影都未见到,只有常顺每天会按吩咐过来短暂的一刻,向她报告些宫中发生的零星事情。令她诧异不解的是,她最先听到的消息居然是四阿哥已经任命胤禩、胤祥、大学士马齐和隆科多四人为总理事务大臣,而胤禩又位居四人之首,一下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此后,胤禛给予他的优宠似乎还在不断加码,先是加封他为和硕廉亲王,紧接着又受为理藩院尚书。如果她不是对那结局早已了然于胸,现在可能真的会庆幸胤禩终于摆脱了康熙的阴影,苦尽甘来。可是现在,常顺传来的消息越多,她就越加心寒,也越感到胤禛的阴险可怕。
      适逢两朝更迭的关键时刻,胤禩又突然被委以重任,除了每天要应对千头万绪的繁杂冗务,更要应对立刻在身边冒出的一干谄媚小人和无穷无尽的繁琐应酬。蓁蓁本以为这段时间会很难见到他,可是刚过小年,他却在一天深夜回到了井栏胡同,一同前来的竟然还有久违的十四阿哥。
      这天晚上,蓁蓁正在书房里翻看《汉书》。自从几年前胤禩沉迷于史书之中后,她也渐渐染上了相同的嗜好。院外不时传来零星的鞭炮声,瞬间打破冬夜的沉寂,似乎在提醒人们新年将至。院里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又传来胤禩和常顺的对话声。蓁蓁被他的声音惊动,急忙推开书站起来,还未及迎出去,常顺已经推开门掀起了棉帘。她看到胤禩走进来,脸上不觉露出一个微笑,可是顿时又看到紧随其后的十四阿哥,笑容渐渐在嘴边隐去,虽然心中有些惊奇,可还是先躬身给他请了安,这才站起来好好打量了他一番。
      自胤禵出征以后,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了。经过几年的军旅生活,可能又因为是唯我独尊的抚远将军,他的身上多了几分杀伐决断的果敢,英武之气也比以前更重了。只是他现在似乎心事重重,情绪低落,也无心和她多寒暄,只是打个招呼就恍惚地在椅中坐下了。蓁蓁正想去招呼春桃沏茶来,胤禩已经走到她身边笑着说:“你不用麻烦,我已经告诉常顺去准备好酒了,刚才在九弟的送行宴上,十四弟还未尽兴,我才带他来这里再好好畅饮一番。”
      给九阿哥送行?她刚想开口相询,胤禩已经看到她摊在桌上的书了,翻过去看看封面,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轻轻自言自语:“我说你这么晚不睡在干什么,原来竟是在看这个。”
      蓁蓁的脸颊现出一抹绯红,瞟了他一眼低声说:“既是这样,我让常顺再给你们加些炭火,我先去休息了。”
      胤禩还未及回答,十四阿哥却先挥了挥手说:“苏姑娘也不是外人,留下一起坐坐喝杯酒吧。我们也是很久未见了。”
      蓁蓁和胤禩对望一眼,似乎均有些犹豫。可是看到他想了想,很快朝她眨眨眼睛,她终于点点头,在书桌边重新坐下。
      常顺很快送来了一壶烫好的酒和几碟酒菜,蓁蓁看到他们弟兄俩个对酌起来,才突然想起了他们刚才说过的话,带着点好奇问:“你们说给九阿哥送行,难道他要离开京城吗?”
      “是呀,四哥要他代替我驻扎西宁,不日就要起程了。”胤禵放下酒盅,带了些微醺的酒意看看她回答。
      “那你呢?要留在京城了?”她接着问胤禵,好奇之中又增添了迷惑。
      “是呀,他不夺了我的兵权,怎能高枕无忧呢?”胤禵忽然忿忿地冒出一句。
      “既是这样,他为什么又派九阿哥去呢?”她继续追问下去。
      见胤禵自顾自喝起酒来,不再搭腔,胤禩才暗暗皱皱眉头说:“他派九弟去也绝没安什么好心。九弟初来乍到,在军中的威望和人心自然与十四弟无法企及。况且,十四弟回京之前,他的大将军印敕已经交给平郡王纳尔素署理,印务也被四哥的人夺了去。此番九弟过去,我看只是个傀儡,四哥究其用意还是要把我们几兄弟尽量分开吧。”
      “原来你也这样想。”胤禵忽然冷笑一声,抬头看看他说,“我看还是他这皇位得的不明不白,所以才心怀鬼胎,疑神疑鬼。”
      “哎,十四弟——”胤禩忽然低叹一声有些担忧地望着他说,“不管他得这皇位其中有何隐情,现在毕竟已经登基。你们虽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现在到底也有君臣之别,我劝你还是多多收敛一些,至少表面上作出个恭敬的样子。”
      胤禵没有回答,忽然甩开酒盅,举起酒壶痛饮起来,直干得滴酒不剩才放下酒壶抹抹嘴说,“还是这样喝得爽快。八哥,我就是心有不甘。他凭什么坐上龙椅,就凭他鬼魅魍魉的小人伎俩吗?我的战功、我的威名都是实实在在干出来的,如果不是皇阿玛在这个时候——算了,不提这些也罢,我的苦闷八哥也不会理解。你现在是新朝倚重的大红人,正是风光无限呢。”
      “十四弟,你不会看不透个中缘由吧,何苦还来说这种风凉话呢?他使出这些安抚的手段无非是要稳住我罢了,难道还是真的信任我不成?我看现在只有十三弟才是否极泰来,成了他的贴心人吧。”胤禩无奈的朝他苦笑一下,也举起杯子干掉了杯中的酒。
      “既是这样,我们何不共谋大事。”胤禵忽然举起拳头,在桌上重重捶了一下,“四哥继位本来就在朝中引起了极大猜忌,弄得人心惶惶。现在凭你我等人在朝中的威望,再加上我在西北这几年苦心经营掌握的兵权,也许真能够——”
      “十四阿哥!”刚刚出去拿酒的蓁蓁此时正端着酒走进来,听到他的话惊得怔在门口,忍不住低呼一声打断了他。
      坐在他对面的胤禩却一直低头沉默不语,双手不断地用力握住再放开,鼻翼两侧不停地翕动着。就这样沉默了一刻,他突然站起身在书房中缓缓踱了几步,一直走到书桌边,随手翻动起桌上的《汉书》来。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才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抬起头连续几次深呼吸说:“十四弟,你定是酒喝得太多,已经醉了。”
      “八哥!”胤禵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有些气恼地喊了一声。
      胤禩猛地抬起手来在空气中挥了一下,然后把双手背在身后,一边踱步一边扬起头说:“先不论我们起事成败与否,大清万里江山的安危首先会受到威胁。南明旧势力和江南那些敌视满人的文人士子虽然经过一再打压已经成不了什么气候,可是如果我们自己起了内讧,他们难保不会死灰复燃,趁机颠覆大清江山。而且万一失败,我们还会背上千古骂名,永世不得翻身。再说你仔细衡量我们和四哥的实力,其实我们也没有胜算的把握。在京城里有隆科多掌控内廷近侍为他保驾,在西北有年羹尧坐拥重兵遏守你班师回朝的通道,我们在朝中能联络的不过是一些手无兵权的文臣,你说可有成功的希望?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直到这番话说完,他才脸色苍白的转向胤禵,目光犀利如两把剑般直直射向他脸上。
      蓁蓁看到胤禵先是微张着嘴,直愣愣地望着胤禩。继而他的神色开始慢慢僵硬,目光中融合了抑郁、失落、绝望等各种复杂的情绪,竟让她都有些不忍再看下去。他突然满怀愤懑、无奈地长叹一声,重重一拳向桌上捶了下去,面前的酒杯竟一下子被震得跌到地上,摔个粉碎。
      “十四弟——”胤禩走到他身边,手掌用力在他肩膀上按了按,无限怜惜地低声说,“今儿的酒喝得不少了,再喝下去会伤身的,我让人备马送你回府吧。”
      胤禵抬起头来,脸上仍是那样的无奈和不甘,和他对望了好一会儿,终于再叹息一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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