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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蓁蓁和胤禩坐在一家茶馆二楼角落的雅间里,桌上摆着两杯清澈莹绿的碧螺春,还仿照江南人喝茶的习惯预备了一碟茶干、一碟话梅和一碟瓜子。他们两个已经沉默了一会儿,只是把靠在一起的手交握着放在桌上,透过敞开的轩窗望着外面那细密的雨帘,各自想着满腹心事。
      这家茶馆就建在太液池边,紧邻着湖边的荷花市场,位置极佳。坐在楼上不仅可以俯瞰太液池烟波荡漾的水面,大片大片疏密错落、已露出几分凋败迹象的荷花,两岸沿堤排列随风拂动的垂柳,更可以尽情观赏岸边荷花市场摊位林立、熙来攘往的热闹景象。蓁蓁本来一直带了几分兴趣坐在那里观赏岸边的一派人声鼎沸,可是刚才突如其来的这场雨却打乱了一切。被大雨弄得措手不及的商贩、游人开始慌乱地各自择路避雨,让刚才还人气沸腾的市场顿时冷清下来。除了几个支起雨棚卖吃食的小摊,湖边在片刻之间就变得廖无人迹了。
      这时的太液池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一道道雨线从空中直灌下来,在空旷的水面上织起了绵密的一道大网,让对岸的树木、房屋全都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雨水在张张碧绿的荷叶上汇聚着,直到那厚实的叶片再也承受不住雨水的重量,才突然向下一歪,把蓄满的水全部倾到湖中。本已有些凋敝的荷花更经不住这番冲刷,不时会有些花瓣被打落下来,瞬间随水波漂荡得无影无踪,徒留下芯中的莲蓬在雨中摇曳。
      胤禩望望窗外烟雨迷离中已经逐渐暗淡下来的天光,不觉皱皱眉头,刚想开口说什么,见到小海子正挑起门帘走进来,这才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
      小海子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主子,介绍这桩买卖的掮商已经到了,可能是被大雨耽搁住,这才来晚了些。我已经把他带到了旁边的雅间。主子可还要过去亲自和他谈谈?”
      胤禩挑挑眉梢,嗔怪地望了他一眼道:“我自己当然不能出面。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这桩买卖要尽量保密,万不可让对方猜到田庄的真正卖主是谁。那掮商对你的底细也没摸透吧。一会儿说话千万要小心,不要在话中露出蛛丝马迹。”
      “是,奴才心中有数了。”小海子躬身点点头,这才又向旁边一张椅子上放的几张卷轴看了看说,“那奴才可就把这几幅画那过去了。”
      胤禩没有搭腔,拿过那几幅卷轴,似是有些不舍地在手中摩挲着,过了片刻才递给小海子说:“喏,拿去吧。对方要是问起来,就说是从琉璃厂淘来的宝贝,从一个坏了事的王爷家人手里买来的。”
      小海子不再说话,接过画卷走出了雅间。
      蓁蓁的注意力刚才就已经被吸引过来,现在看到小海子已经出去,连忙喝了口茶,带着些奇怪问:“原来我们今天来这里不单单是喝茶,你还要和别人做桩买卖。只是你买田庄为什么要偷偷摸摸?为什么不拿现银付清而要用画去换?”
      “这个时节茶楼里有一种河鲜冰碗最消暑,除了有湖里新摘下的鲜莲雪藕,还放了核桃、杏仁、榛瓤这些干果和红杏、水蜜桃等水果,洌香激齿,你要不要来一碗尝尝?”他故意不去看她,似乎对她的问话听而不闻,急忙扯起了冰碗的话题。
      “好,那我们就要两个冰碗来试试。”她沉思地望着他的侧影看了一会儿,忽然看似很有兴味地点点头说。可是紧接着她却猛地把头凑到他眼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话锋一转接着道:“可是我不是小孩子了。别以为这样的小把戏就能岔开我刚才的问题。”
      她的目光中充满了疑虑和警惕,似乎夹带了巨大的压力向他直逼过来。他无奈地低叹一声,啜了口茶,望着窗外变得更加细密的丝丝雨线轻声说:“蓁蓁,你的生日快到了。我买下这个田庄是打算在你生日时送你的。”
      “送我的生日礼物?”她听到这话猛地怔了怔,喃喃自语道,“为什么要送这样一个礼物?我根本也不需要呀。再说你不是有几处田庄吗?若一定想送我,也不必再买呀。何况那几卷画你明明很喜欢,为什么非要用画去换呢?”
      胤禩把目光收回到她脸上,满怀怜惜地伸手摸摸她脸颊,这才平静地说:“这桩买卖我是让小海子出面去谈的,田庄的地契上是你的名字。我就是不想让别人把它和廉亲王拉上关系,所以才格外小心。有了这处田庄,以后万一发生什么变故,都能够保你衣食无虞,我也就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蓁蓁,等过了生日,我想把井栏胡同这边的宅院卖掉,送你到田庄上去住。”
      她有些诧异地注视着他,脸上的神情越变越凝重。如果说她开始还没有意识到他这一举动的含义,现在却已经猛然醒悟了。她突然拉起他的手,声音微微颤抖地问:“朝中发生了什么事?他真的要对你下手了吗?”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他紧紧握住她双手,急切地安慰道。他能对她直言不讳吗?四阿哥登基虽还不满两年,却已经把他身边的亲密之人悉数遣散,甚至连仅仅是对他评价颇高的王公大臣也不能容忍,就这样一点一滴、不露声色地把他完全孤立起来。就连对他自己,他不是也颇多苛责,多次借机故意寻他的错处。如果他在开始还心存一丝侥幸,现在也彻底看清了他的意图。可是蓁蓁太敏感也太聪慧了,刚刚一个简单的提议就已经让她脸色苍白,一副如临大敌的紧张模样,他怎么还忍心把他心底的隐忧,他感受到的前所未有的孤单和无助向她倾吐呢。
      “不,我哪儿都不去。都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一步也不离开你。”他还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突然听到她斩钉截铁地说。
      “就是因为已经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所以我一定要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井栏胡同的宅院几乎尽人皆知,万一哪天我再也无法保护你,我怕四哥会对你不利。他知道你的神秘身世,等他对我也撕下伪装的时候,一定不会放过你。我的命运是早已经注定的,岫玉格格和弘旺的命运也是和我紧紧绑在一起的,就算我有心救他们都无能为力。可你和他们不同,虽是我最亲密之人,却又没有任何正式的名分,所以我还有保护你的可能。我不想你跟着我受牵连。”他越说越激动,连本来苍白得面色也有些涨红了,望向她的深邃的目光似乎又点燃了两簇火焰。
      “我什么都不怕!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死也不怕。劝说你这么多次之后,我早就做好和你同生共死的准备了。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不会从井栏胡同搬走,要一直陪在你身边。”蓁蓁扬起头望着他,薄薄的双唇紧抿着,一脸毫不妥协的坚持,连目光也是从未有过的固执和决然。
      “不行,这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安排,不能这样任性!”他有些焦躁地摇摇头,握着她的手更加捏紧了,捏得她的手掌居然有些疼痛。
      “你认为我只是任性吗?”她的声音又带了点颤抖,用力咬咬下唇,无限委屈地死死盯着他,泪水也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呢。”看到她眼中那一片晶莹,他的心象被揪紧一样疼了起来,紧紧抱住她叹息一声,这才继续低声说,“可是你也应该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四哥对我身边亲密之人手段狠辣,让我想起就不寒而栗。想到有一天你也许会失了我的保护,孤苦无依,任由他宰割,”他突然刹住口,双眼紧闭死死甩甩头,冲动地低喊起来,“我连想都不敢想,这念头简直会把我逼疯掉。如果我把一切都给你安排好,知道你即使没有我也能生活得平安无忧,我才能真正放心。”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相信真有这样糟糕。”她抬起手牢牢捧住他的脸颊,泪水终于忍不住冲出了眼眶。他那蹙起的眉峰中,眼角嘴边细碎的纹路中,苍白消瘦的面容中,还有她无法看清的他的心中,究竟隐藏了多少忧愁、多少悲苦。如果真有可能,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能抹去他脸上的隐忧,让她再看到初见他时那股俊朗的神采。可是这一切她都无能为力,只能把嘴唇轻轻压在他紧锁的眉头上,似乎想用吻把那愁苦压平。
      片刻之后,他仍是紧闭着双眼,却突然轻声说:“九弟被派去西宁之后,十弟先被他借故遣送到喀尔喀蒙古,几个月前又被革去王爵,调回京师拘禁了。十四弟自从去年就被留在遵化守陵,他的俸禄米粮都被革去,家人和护卫也被胡乱扣上了罪名。他还多次在王公大臣面前责我怀挟私心,对交办的各项差事有意毁废。现在若不是因为西北的战事吃紧,他全力忙于外患,无暇对我下手,可能我早就沦为阶下囚了。”
      胤禛真的是这样阴鸷、睚眦必报吗?她环抱着他的双臂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他想必是要把胤禩孤立起来,让他越来越孤掌难鸣吧。其实他现在能看出,胤禩对他的皇位已根本不再是威胁,何必还要这样苦苦相逼,把他逼入绝境呢。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小海子已经兴冲冲地走进了雅间。胤禩听到响动,迅速睁开眼睛,看到小海子脸上的神情,这才舒了口气问:“一切都办妥了?”
      “回主子,都办好了。”小海子一边回答一边把一叠纸递到他手中,“这是田庄的地契。”
      胤禩接过地契,仔细查看一番,终于满意地点点头。他再抬头看看窗外,大雨已经渐渐歇止,只有屋顶片片黑色的瓦檐,还在淅淅沥沥地向下滴着雨滴。他折好地契收入怀中,又喝了一口已经冰凉的带着苦涩的浓茶,故意用个轻松的口吻说:“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蓁蓁生日前一天,胤禩傍晚过来时,小海子随他用马车送来了几个大大地箱笼,监督着这里的仆人们把箱笼送进书房。他正要独自关在书房里,诧异不解的蓁蓁却紧随其后跟了进来,指着凌乱地堆在书房中央的箱笼问:“这是要干什么?”
      他抹抹额头上的汗珠,把木箱逐个打开,指着木箱中摆放整齐的字画卷轴、古玩瓷器等林林总总让人眼花的东西说:“这都是我多年来陆续收藏在府中的东西。我打算明儿个给你过了生日就启程送你到田庄上去,你挑些自己喜欢的带过去,余下的我想尽量卖掉,换成现银或银票留给你以备不时之需。如果留在我府上,迟早也要被四哥抄了去,填充皇阿玛留下来的空空如也的国库。这二年,我见到的这类事简直太多了。何必留下这些白便宜了他呢。你先来挑选一下,然后赶快吩咐春桃给你整理行装吧。”
      她象是没弄懂他的话,又象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愣愣地望着他,过了片刻忽然冷笑两声说:“你这是要做什么?现在不是什么都还没发生吗,为什么要急急地把身后事全安排好。怪不得你前些天买田庄时也要用字画去换。这些东西我什么都不要。我哪儿也不去,就要留在这里。”
      他对她的反驳毫不理睬,从一只木箱的最上层拣出那只紫竹洞箫交到她手中,轻轻用手抚摸着已被摩挲得无比光滑的箫身,目光也变得有些迷茫了,似乎是沉浸在久远的回忆中,似乎又带着万分不舍地说:“这竹箫虽不是什么宝贝,多年来我也不常吹奏,可在我心中却无比珍贵。这次也交给你一起带走吧。”
      她一把将竹箫推还给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悲苦,用力摇着他的胳膊大喊起来:“你没有听到我的话吗?我哪儿也不去!你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靠和眷恋,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你以为我还愿意一个人苟活在这里吗?就算你给我准备好金山银山,够我几辈子衣食无虞我也不稀罕。”说完她猛地甩开他,扭身冲出了书房。
      他在书房中央怔忡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拔脚追了出去。等他追入屋中,才发现她正伏在枕上哭泣着,压抑的哭声透过枕头闷闷地传出来,让他也听得心中无比酸楚。他不知所措地在床边坐下,只是伸出手在她背上轻抚着,仿佛这是他能给她的唯一一点安慰。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他开始怀疑时间都已经停滞了,她的哭声才渐渐微弱下来。她突然抬起头来,红肿的泪眼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地说:“好,我听你的安排,搬到田庄上去住。可是,我也有个要求,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要求?”他一边伸手给她抹着眼泪,一边充满怜惜和痛楚地低声问。
      “你能不能把小海子给我差遣,我有件事要交待他去办,可能要让他离开京城很长一段时间。”她推开他的手,自己扯过一条手绢擦着眼泪,声音中却还带着点抽泣。
      “好,我可以答应你。可是你要告诉我差遣他做什么。”他迎视着她的目光,心中却忽然掠过一阵不安。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不安呢?是她那种陌生的闪动着某种光芒的眼眸?还是她虽然带着哭腔却透出固执坚定的口吻?
      他还在出神地望着她沉思,她却突然紧握住他的手说:“让他干什么我以后再告诉你。就算你准备接受命运的安排了,我也不能甘心。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赌这一场,否则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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