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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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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边的抱厦里正燃着熊熊的炭火,烧得通红的木炭偶尔爆出一两声清脆的噼啪声,随着一阵袅袅上升的清烟,打破了满室宁静。条案上一瓶红梅正在独自绽放,不仅给这隆冬时节的萧瑟增添了一点生机,还让整个抱厦里都飘浮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暗香。
春桃端着一盘木炭走进来,看到炕桌边对坐的两人都全神贯注紧盯着棋盘,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不觉微笑起来。她先放下炭盘,拿起摆在一边的茶壶给他们加满了热茶,这才拿起火钳往火盆里添了几块木炭。等她正要把一小块麝香也扔进去时,蓁蓁却突然出声制止了:“不要,春桃。这火盆里若加了麝香,就再也闻不到梅花的清香了。”她虽然在说着,可是目光却还停留在正杀得难解难分的棋盘上,置下一颗黑子后又接着说,“天晚了,你也不用候在这里,先休息吧。我们下完这盘棋也就睡了。”
“既是这样,那奴才就先告退了。”春桃点点头,请个安才轻手轻脚走出抱厦。
蓁蓁看胤禩还对着棋盘在凝神思索,似乎在考虑下一步棋如何走法,端起茶抿了一口轻声问:“你们过两天就要启程了,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常顺回府帮我准备了。再说这次岫玉格格也要和我一起去,有她在那边张罗,还用我费什么心。”他边说边在棋盘一隅放下颗白子。
她紧贴着白子放下一颗黑子,这才带着点好奇问:“都快进腊月了,这时节塞外正是天寒地冻,皇上为什么还要劳师动众巡视塞外呀?”
“谁知道!无非是他说什么,我们就围着他转呗。”他又放下一颗棋子,然后接着说,“本来早该走的,可是前些天三哥呈上了新编的律历渊源,皇阿玛竟是大感兴趣,就等明个儿冬至祭了天,好奏新乐、推新法呢。”
蓁蓁忽然想起什么,一下子忘记了眼前的棋局。“可是你们这次出巡真的很不凑巧呀,良妃两周年的祭日不是快到了吗?”
胤禩本来平静的面容顿时添了几分沉重忧虑之色,抬头看看她说:“我也正为这个事心烦呢。额娘的祭日我是一定要去祭拜的,只不过还没有想好说辞呢。”他顿了顿突然又说,“也许我在途中悄悄溜走也没什么,就算八贝勒走了,八福晋不是还在吗。”
“这样似乎不太好吧。”她喃喃自语着,随手放下一颗黑子。这几年来康熙皇帝对胤禩的态度已大不如前,如果做出这种无礼的举动,只怕会更添对他的恶感。
她还在沉思默想着,猛地听到他有些得意地低声说:“你又输了。”她低头看看棋盘,果然刚刚在走神的时候走错一步,竟弄得个满盘皆输。“不算不算,刚才我是因为心不在焉才会走错一步,被你钻了空子。”她刚刚的疑虑一下子被岔了过去,心思又回到棋局上来。
“算了,时辰已经不早,我们还是就此罢手吧。虽然你两盘皆输,不过棋艺比起初学时还算是突飞猛进了。”他笑着摇摇头,开始拣出棋盘上的白子丢回手边的盒子里。
她虽心有不甘可是也无可奈何,只得随着他一起把棋子收好。他从炕桌边跳下来,仍然带着得意的笑容走到她身边说:“别忘了我们下棋前说好的,你不是看到输了就想蒙混过去吧。”
蓁蓁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知道他指的是下棋前的赌赛,有些不情愿地抬起脸来。他抿嘴笑着低下头,在她抬起来的面颊上重重亲了一下,带着点调侃低声说:“这是你输的第一盘棋。”
蓁蓁叹口气,又转过脸把另一边面颊抬起来。他没有再低下头凑过来,却突然把她紧紧抱入怀中,俯在她耳边轻轻地说:“过两天我又要出行了,你就这样敷衍塞责我吗?”说完,在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时,他的头已经迎面压下来,用吻盖住了她的唇。
蓁蓁坐在抱厦里,手中摆弄着几天前胤禩派人送给她的这封信,不由又想起那晚抱厦中的情景,顿时变得面红心跳起来。胤禩已经走了半个多月,竟不厌其烦让人给她送来四五封信,让她也对他们的行程了如指掌。可是最后这两封信,竟真的给她带来了很大不安。他果然象那天下棋时说的那样,竟不辞而别,从伴驾随行的队伍中悄悄溜走去祭拜良妃了。她从最后这封信才得知,他在祭拜过额娘之后已经赶到了汤泉,打算在那里等待康熙皇帝一起回京。他似乎也觉得这样溜走有些不妥,否则为什么要费心思搞到两只上好的海东青,特意打发常顺送到皇上的行宫去呢。
看过信,她也不得不佩服胤禩的心思机巧,居然想出这样别致新奇的礼物去讨那个令人难以捉摸的皇阿玛的欢心。在塞外纵马围猎,有了这两只上好的猎鹰,皇帝老子想必多少会原宥他的不告而别吧。可是为什么,她心中总还是隐隐地存了不安呢?也许是他的举动太有悖常礼了。万一连礼物也不能弥补他的过失呢?
严冬日短,再加上胤禩不在身边,每天晚饭后她都是和春桃随意聊聊天打发时间,然后便早早睡下了。这几天被他的信困扰着,她更是连聊天也心不在焉了,常常是春桃说了上句就没了下文,只看到她在那里默然沉思。这晚她也是早早睡下,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头脑刚渐模糊,生出些许睡意,却突然听到前面院中传来些杂乱的人声。她用力眨了两下眼睛,有些警觉地一下子坐起来,匆匆穿好衣服出了暖阁,准备到外面探看动静。外面的厢房中,春桃早已走进来点燃了桌上的琉璃灯,和她对望一眼,也有些紧张和不安。
她刚抬脚要继续往外走,厢房的门却突然被重重撞开,胤禩脚步踉跄地冲了进来。乍看到他,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用力揉揉眼睛,没错,确实是他。只是在一身青黑色斗篷和皮帽的映衬下,他的脸竟象个失血过多濒临死亡的人一样惨白。看到她,他眼中有两簇微弱的光芒闪烁了一下,象个溺水的人扑向救命浮木一样冲过去把她抱在怀里,昏乱地喃喃低语:“蓁蓁,我总算回来了,总算回家了。”
一句话刚刚说完,他的身体忽然摇晃几下,就这样抱着她栽了下去。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差点和他一起栽倒在地上。总算她反应够灵敏,及时用肩膀撑住他身体,和赶上来帮忙的春桃一起架住了他。
她抬起头来刚想看看胤禩,一眼看到常顺已经惶惑地跟进了厢房,连忙焦灼地喊起来:“常顺,快来帮忙把他扶进去。”
常顺也被眼前的情景吓坏了,几步抢上来,三个人一起拖曳着,总算把胤禩扶到暖阁的床上躺倒。蓁蓁看他平躺在那里,紧闭双眼呼吸微弱,脸色仍是白得怕人。“常顺,快去找个太医来看看吧。”她的话中竟带了点哭音,一边给他脱去斗篷和皮帽,一边催促身边的常顺。
常顺走过去摸了摸他的手,又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面探探鼻息,这才转身看着她说:“依我看主子没什么大碍,先别去请太医了。他这是突遭变故一下子郁结在心里,又几乎两天水米未进,今天还骑马赶了大半天的路,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呀。”
她瞪圆了眼睛看看常顺,强压下心中纷涌上来的疑问,先转向春桃说:“春桃,快去厨房,让厨子先吊一碗参汤来。”等春桃走出去了,她才又惊疑不定地看向常顺,声音颤抖地问:“出什么事了?”
常顺一下子在她面前跪了下去,苍老的脸上竟然现出了泫然欲泣的神情。“是主子交办的差事我没办好,惹出了大祸呀。”
她急忙把他搀扶起来,虽然心中急得火急火燎,可是还强做镇定安慰他:“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常顺擦了擦眼角才开始叙述起来:“主子怕万岁爷怪罪他招呼都不打就去祭拜良主子,赶到汤泉以后特意寻了两知海东青差我给万岁爷送过去。我到了宫里以后先找到福晋,把东西给她看过,然后她才带着我给万岁爷送过去。万岁爷那时正在歇午觉,他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就把海东青收下了。可是不知怎么搞的,我给福晋看的时候那鹰明明还活蹦乱跳的,等万岁爷午睡起来要看时,却突然变得半死不活、奄奄一息了。我本不知道其中的这些事情,正在福晋那里等着,九爷突然赶过来了,说事情不好,让我快走。还是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了我。听说万岁爷看了以后勃然大怒,把宫里随行的人都招去痛骂了主子一顿,连福晋开口分辩也挨了骂。我听这情形也不敢多待,就匆匆赶回主子那里了。谁知我前脚刚到,万岁爷的御旨也随后就到了。”他说到这里,拿过胤禩脱下的斗篷,从里面的夹层中抽出御旨递给她。
她接在手中,飞快地打开读起来。可是越看下去,心中却生出越多的寒意,似乎身体都要被这爬满四肢百骸的寒冷冻僵了。耳边只听得常顺接着说道:“主子接到这御旨以后,对着它呆坐了两天两夜,象被魔障了一样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直到今天过了晌午,才突然象清醒了一样说要回京城。我就陪着他一路赶回来了。”
蓁蓁在胤禩身边守了一夜,第二天他从昏睡中醒来,听她说起已从常顺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就对此三缄其口,再也不提了。春节前这段时间本应是宫里最繁忙的时候,他却象冬眠的昆虫一样蛰伏在井栏胡同,连大门都很少迈出去。九阿哥、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曾在回京以后到这里来探望过他两次,也被他以身体不适的借口推拒了。她想她是懂得他的心境的,在受到这样的打击之后,他难以去面对那些幸灾乐祸的眼神。即使是真切的同情,恐怕也会一再撕裂他内心的伤口,让他难以忍受吧。
尽管这些天他一直在尽量躲避,可是春节期间宫里的各种繁文缛节却是他无法回避的。每次看到他平静如常地换上朝服准备进宫以及回来之后仍然从容不迫的淡定,她都会觉得心中如滴血一般疼痛。虽然他什么都不说,她也能猜到他在宫中都会遭遇些什么。那些本来就与他敌对之人自然不会错过机会落井下石;那些原本围在身边的阿谀逢迎之人自然会如墙头草般见风使舵;就算那些真的对他心怀友爱之人在皇帝老子面前恐怕也不得不摆出一副冰冷面孔。她现在唯有希望能一直陪在他身边,在他尝尽世态炎凉、人间冷暖之后做他最后的安慰和依靠。
正月还未过完,更令她气愤和惊诧的打击又不期而至。康熙皇帝以延寿溺职为名,停了胤禩及属官的俸银俸米。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已经给了亲生儿子这样的迎头痛击之后,他居然还会再一次落井下石。和她的愤懑、激动相反,胤禩倒是格外平静,几乎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天的来临,反而笑着安慰她:“你怕什么?怕我们有一天会吃不上饭吗?放心吧,就算一直这样下去,我们总还有几处田庄,终能保一生衣食无虞。”
田庄,他突然说起的田庄似乎提醒了她。她有些急切地握住他的手说:“胤禩,我们搬到田庄上住段时间吧,好不好?”
他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光芒,用力抱紧她点点头说:“好,我们这就搬到玉泉山脚的那处田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