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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

  •   从玉泉山回来以后,胤禩似乎从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桃源重新落入凡间,再次把全副精力投入到这场越来越激烈的争夺中。可是令人沮丧的消息却接踵而至。康熙皇帝从塞外归来之后,先是任年羹尧为四川巡抚,实际等同于把掌控大清西南军政的要职纳入四阿哥囊中;此后又在第二次分封皇子时,独独把胤禩和已遭幽禁的大阿哥、十三阿哥排除在外。他虽然表面看似并不在意,还兴致勃勃地和九弟、十弟、十四弟一起为受封庆贺,可是当蓁蓁偶然发现他独自一人时经常出现的落落寡欢的神情,才意识到他心中隐藏的愁苦。
      十一月多罗安郡王去世,丧事期间宫中禁了一切饮宴娱乐,让他本来就沉郁的心情更增添了一抹灰色。他从安郡王“三七”的法事上归来,走在府中寂静的游廊里,望着院中银装素裹的白雪世界,耳边听到的似乎还是法事上和尚单调的诵经声,钟磬铙钹的吹奏声和他家人的恸哭之声。这纷乱的声音搅得他心绪不宁,烦躁地折进书房,本想换去素服就去蓁蓁那里,却意外地被岫玉格格和弘旺耽搁下来。
      他看到乳母抱着弘旺走进书房本已诧异,看到岫玉格格面露喜色紧随其后就更加诧异。弘旺已经快满两岁了,涨得饱饱的小脸,张着肥嘟嘟的小手,牙牙学语,正是孩子最好玩的时候。可是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到他酷似岫玉格格的眉眼,他总会情不自禁心生厌恶,只想快快躲开。何况看到弘旺,他又会不自觉地联想起蓁蓁失去的那个尚未谋面的孩子和岫玉格格的种种诡计,厌恶之中更增添了痛楚和愤懑之情。其实他有时也很怕由于自己的疏离,弘旺长期守在母亲身边,会不知不觉受她的影响,也养成骄横跋扈的性格。最近几次看到他,虽然还是无知的孩童,可是那骄纵的性格不是已经有些初见端倪了吗?
      弘旺看到他,从乳母怀中探出半个身子,向他张开双臂,急切地含混不清地叫着:“阿玛,抱抱,抱抱。”
      他稍稍犹豫了一下,才从乳母手中接过儿子,在他头上轻轻抚摸着,皱皱眉头看着岫玉格格问:“有事吗?”
      她完全不似往日对他的冷漠,抿嘴笑笑说:“弘旺吵着闹着要看下雪,我正要带他到花园里去,恰好看到你回来。我这里急着有东西给你,所以就先跟了进来。”她边说边从衣襟里摸出个信封递给他,“这是今早我阿玛差人从府里送来的,我猜你看了准会高兴。”
      他莫名其妙地再看看她,然后不顾弘旺一脸的不情愿,把他交还给乳母,这才接过信封抽出里面的信件看起来。果然不出她所料,他看着看着先是耸然动容,然后竟真的露出了微笑。他收好信笺才带着点怀疑又望着她问:“这奏折你阿玛是从何处得来的?”
      “我也不知道。不过何必管它从何而来呢,只要有用不就行了。”她不耐烦地挥挥手,似乎嫌他太多虑了,“据阿玛说,这信的内容是完全照着奏折一字不落抄下来的,奏折现在已经呈送给皇上了。”
      “好。”他平静地点点头,把信揣进怀中,看到常顺拿着他的衣服进了书房,就脱去素服,换上了家常的棉袍。直到换好衣服,他才突然又说了一句:“这些天你最好安安静静待在府上,不要多到处走动。即使进宫,在其他福晋、娘娘们面前也最好还是如往日一样。就算在你姑姑面前,也最好不要透露半点口风。这事关系重大,我们一定要避避嫌疑。”
      “连姑姑都不能说?难道你还要在表哥面前保密吗?”她不解地问了一句,似乎对他的吩咐不以为然。
      “我自然会对九弟提起,不过对九弟和对宜妃是不一样的。”他的目光变得严厉了,似乎是带着某种警告的含义,边说边在长袍外罩上了斗篷。
      她看到常顺又拿起裘帽准备为他带上,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没好气地说:“时辰已经不早了,还下着大雪,这样你还要到那个狐狸精那里去吗?”
      他的眉头刚刚蹙了起来,就听到正在乳母手中玩耍的弘旺似是听到什么符咒一般,突然抬起头来望着他们,小脸上出现了紧张的神情,突然大喊起来:“狐狸精!打!打!”
      他的眉皱得更紧了,连太阳穴边的青筋也突突地跳了起来,沉下声音带着气说:“这就是你平日里教弘旺的东西?”
      “是又怎么样!”她象是挑衅般地望着他,“弘旺是我的儿子,我想教他什么就教他什么。我要他从小就好好记着这个害人的狐狸精,长大之后替我出这口恶气。”
      他死死地盯着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突然转头瞪着乳母和常顺怒喝道:“你们都出去。”等到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时,他才重重吐出口气,冷冷地警告她:“我们已经很长时间相安无事了。你不是已经有了弘旺吗,还是多用用心思怎么把他教好吧。如果你再敢打蓁蓁的主意,别怪我把弘旺从你身边夺走。我如果把他放在那边抚养,肯定会比留在你身边出息多了。”
      “你敢!”她怒冲冲地顶了一句,只为掩饰心中已经泛起的不安和胆怯,停顿了片刻突然有些恼怒地跺跺脚说,“早知这样,我真不该帮你,还何必给你什么信呢,自己烧掉就算了。”
      “你不帮我,难道还想帮太子不成!”他一字一顿缓缓地说,“你可是名正言顺的八福晋。我们是栓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帮我不就是帮你自己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去年我被削了爵位时,你不是还在你额娘面前抱怨过遇人不淑吗?你嫁给我就是场赌博,你总不希望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吧。”
      看到岫玉格格沉默下来,他拿起裘帽扣在头上,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书房。
      等他赶到井栏胡同时,雪似乎下得更加密集了。虽然刚才和岫玉格格的小冲突破坏了他的心境,可是怀中揣着的那封信还是象漆黑夜色中的一盏灯火,给他带来些希望。连续几天阴沉沉不见阳光,再加上半日风雪侵袭,包裹得密密实实的屋子里还是不可避免地充斥着阴冷。蓁蓁正在往炕边的火盆里添着木炭,看到他走进来,脸上居然还带着些久违的喜悦之色,有些诧异地直起身体,放下手中的火钳,只是用充满疑问的目光向他望着。
      他似乎并不急于解释,先由春桃服侍脱下罩在外面的斗篷裘袍,又坐下慢悠悠地喝了几口热茶,然后才从怀中掏出那封信推到她面前说:“你看看这是什么。总算天不负我,有了这个机会,就算不能把二哥怎样,也总可以给他一记重创。”
      蓁蓁拿过信,有些紧张更有些好奇地打开飞快浏览起来。只是全部看完之后,她似乎还是一头雾水,根本搞不懂信中所说的事情怎么会对太子不利,于是把信推回给他,困惑地摇摇头说:“这封信象是呈给皇上的奏章,怎么会到你手中?再说皇上对丧事期间的宴饮也不是深恶痛绝、罪不可赦吧,你们不是也在安郡王的丧事期间一起喝过酒吗?”
      “这不是呈给皇阿玛的奏章,我拿来的只是原封不动的抄本。”他摊开信笺放在她眼前,用手指在上面指点着说,“这酒可喝得不同一般。你可知道纠集官员宴饮的托合齐是何人?举办酒宴的鄂善又是何人?参与的又有何人?”
      她抬起头看看他,仍然茫然困惑地摇摇头。
      “这托合齐是步军统领,鄂善是都统,此外参与其中的还有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和一部分八旗军官。”他边说边把炯炯有神的目光不时扫向蓁蓁,“这些人手中都握有兵权,更重要的是,托合齐、齐世武之流都是二哥身边的心腹之人。你想这奏折如果往皇阿玛面前呈上去,他会怎么想?”
      “可是皇上也不一定真将此事看得很严重呀。”她忽然反驳了一句。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我确定,皇阿玛一定会认为托合齐一伙会饮是为太子笼络朋党。就算太子本人没有异心,谁能保证他的同党不鼎力拥戴呢?步军统领是皇阿玛身边的近侍,如果刀兵相向,皇阿玛必会有生命之虞。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不会想不明白,也决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冒险。”
      蓁蓁沉默下来,一言不发又把信推回给他。过了一会儿,她才出神地望着胤禩低声道:“哎,我真怀念住在玉泉山的那段日子。”
      突然听到她说出这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明白了她的用意,收起信淡淡地说:“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我本来以为你会明白,离开了京城,离开了皇宫里的争斗,我们可以过更快乐的生活。”她仍然带着些无奈凝视他,声音更加微弱了。
      “在我看来,那些天只是为了养精蓄锐,以便回来能重新抖擞精神大干一场。”他突然笑了起来,可是眼中却闪着不容辩驳的坚定光芒,重重握了握她的手接着说,“我早说过了,现在已经退无可退。去年二哥被拘禁时大臣们推举我为太子的事,他必定早就有所耳闻。所以他被复立为太子以后,更视我如心腹大患。如果我听之任之,不做任何努力,迟早要被他置于死地。”
      她真想告诉他,这场争斗不会有胜利者,无论是他还是太子,他们都会输得很惨。这话在嘴边转来转去,终于化做一声叹息,轻得也许连他都没有听到。
      于是,这闹得沸沸扬扬的会饮案就这样被扯了出来,引起康熙皇帝的极大关注,案件涉及的范围越扩越大,牵扯进来的官员和八旗官兵也越来越多。两年之后,鄂缮、耿额、齐世武等人均被褫职拘禁,早已离职的托合齐也被逮捕。步军统领一职居然阴差阳错地落入与大阿哥相善的隆科多头上。
      在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会饮案上时,胤禩却一直保持着一副超然事外的低调姿态,无论和谁都甚少论及此事。不仅如此,就是此后康熙皇帝让他参与的对户部亏空一事的调查和五十年震动朝野的江南科场案,他也只是表面上装出个热中的样子,而把实际的督察工作尽量推给和他一起负责的三阿哥、四阿哥。良妃去世更给了他推托的借口。在额娘去世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心情确实恶劣颓唐到极点,也实在无心关注康熙皇帝让他涉足的这些事情。
      康熙五十一年九月,胤禩随御驾塞上行围返回京城才没几天,就在一个大清早被急急传唤到畅春园。临行之前蓁蓁对这突如其来的传唤本有些忧虑不安,可是他却似乎成竹在胸,很平静地随着赶来的太监匆匆走了。直到傍晚她听春桃说主子回来了,这才急切地跑到了书房。胤禩正默然站在窗前,背负双手望着窗外出神。
      蓁蓁轻轻走到他身边,不安地仰头望着他的侧脸问:“宫里又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只是抬手揽住她肩膀,意味深长地说:“你不是问我这两年为什么一改往日的张扬,变得隐忍、懈怠,对什么事都不上心了?我就是在等着今天呢。还好这一天没有让我等得太久。”
      蓁蓁也没有再问下去,仍然看着他出神的侧影,心中已经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又沉默了,脑海中还在想着皇阿玛训斥太子那雷霆万钧的暴怒、太子被反绑双手跪在那里颤栗的渺小、众兄弟排成一列,个个也反绑双手聆听训诫的惴惴不安和心怀叵测。这一幕突然变得那么可笑、可鄙、可怜、可叹。他突然笑了起来,却是让人心生寒意的那种冷漠、嘲讽的笑。“太子因为有谋反的嫌疑又被废黜,囚禁到咸安宫了。我想,他这次是再也没有机会翻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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