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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   清晨,天色刚蒙胧泛白,大书着“玉泉垂虹”的水院边,就响起了马车的辘辘声和车夫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蓁蓁坐在半山腰一块大石头上,有些出神地看着下面那插着龙旗的一队水车,依次逐个启程了。每辆车上都放着四个大水桶,上面盖着绣龙的大苫布。她知道这是奔赴皇宫的送水车队,日复一日,赶在西直门刚开城门的时候,将水送进城去。
      她和胤禩是在几天前才到了他在玉泉山脚下新置办的这处田庄。今天她一大早就蹑手蹑脚独自起来,本想爬到山顶看看宝塔,可是刚走了几步就被山脚下水院外的车队吸引,最后索性找块大石坐了下来。
      当胤禩提出要带她到田庄上住几天时,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变故,他的命运几经波折,大起大落,让她简直有种乘坐云霄飞车的窒息感,真怕自己会招架不住了。就算是生长在皇家的胤禩,一向镇定自如、岿然不动的胤禩,恐怕也觉得难以承受吧,否则他为什么会在那天突然爆发,让她领教了他那么可怕的一面。她至今想起那满屋狼籍还会不寒而栗。现在呢,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胤礽又被复立为皇太子,而胤禩被削去的贝勒爵位更是早早地被恢复了。可是回到原点的恐怕只是他们的身份,至于那心情,是无法再回到从前了吧。
      她也许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个夜晚。胤禩被任命为内务府总管才不过月余,那天回来时面色竟阴沉得那样可怕。她刚想上前问问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却被他粗鲁地一把推开,只低吼了一句:“不要管我!”,就把自己关进书房中。她极为不安地站在院子里,刚愣了片刻,就听到里面传出一阵瓷器破碎之声。这摔摔打打的声音不绝于耳,直响了好一刻才终于沉寂下来。
      蓁蓁开始只是惶惑地听着这喧闹之声,等一切安静下来才开始好好思考一切。她突然心中一动,急急忙忙奔回屋中,一手捧着一个花瓶朝书房走了过去。在书房外她的脚步停顿了片刻,终于不再犹豫,用胳膊顶开门走了进去。
      “滚出去!”胤禩站在房间中央,连看也没看就低头吼了起来,等抬头发现是她,才稍稍愣了一下。
      乍见到他脸上那从未有过的狂怒,她的心也不由得惴惴急剧跳动起来。她极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把两个花瓶放在他面前,平静地说:“你这书房里能砸的东西已经都砸光了吧。喏,我又抱了两个花瓶来。如果还不解气,我让春桃把这里所有能砸的东西都搜罗来给你砸。”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眼中似乎还在燃烧着怒火,猛地抬手一扫,将那两个花瓶扫到地上,摔得粉碎。他对着那堆碎片一动不动地瞪了一会儿,突然象瞬间泻了气一样倒在椅子里,带着悲愤喃喃地说:“你知道今天宫里发生了什么吗?你知道就因为一个江湖术士的胡言乱语,皇阿玛竟削了我的贝勒爵位吗?”
      她的心也是一沉,该来的毕竟是躲不过的,只不过她不知道竟来得这样快。她慢慢走到他身边,一言不发把他的头紧紧揽入怀中。他也伸出手牢牢抱在她腰间,把脸紧贴住她身体,感受着她的温暖,来抵御心中的阵阵寒意。“大阿哥荐来的那个术士,我早就在担心他那番胡言乱语。他自己急着做太子不成,居然在皇阿玛面前把我抬了出来,不仅说了那术士的一派胡言,还煞有介事地说立我为太子实属天命。”
      “然后呢?”她的手轻轻在他头上抚摸着,低声问道。
      “然后,”他发出一声似是冷笑又似苦笑的笑声,“皇阿玛勃然大怒,要把那术士凌迟处死,还削了我的贝勒爵位。十四弟为我求情也被殃及,皇阿玛居然举刀要杀他,还是五哥抱住他跪下执意求情,才免去了对他的责罚。”
      那天晚上,她不知道怎样才能更好地抚慰他受伤的心,就这样默默地陪他枯坐了大半夜。
      蓁蓁想到这里,又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思绪还深深沉浸其中难以自拔。一只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胤禩听起来似乎轻松的语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你一个人大清早溜出来干什么?为什么也不叫我?”
      她先是有些警觉地挺直了脊背,听到他的声音又迅速放松下来,回头朝他笑笑,指指山脚下渐行渐远的车队说:“我本想爬到山上去看宝塔,可是刚到这里就被送水的车队吸引,坐下竟看出了神。这么多天你一直睡得不好,到了这里总算睡得沉些,刚才我实在不忍心把你叫醒。”她又侧头看看已在她身边坐下来的胤禩。经过这半年的世事变迁,他看起来似乎更加平静,更加波澜不惊了。只是在这表面的平静下,似乎蕴涵了更复杂、更深刻的东西。
      “是啊,到田庄上以后人似乎轻松了许多,看来我早就应该摔开京城里的一切,到乡间来住段时间了。”他拔下一棵蒿草,放在下巴上轻轻骚动着,沉思地望着远方,过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想想也真好笑,这几个月的时间,我的贝勒爵位失而复得,二哥的太子头衔也是失而复得,看似一切都没变,其实什么都变了。”
      “这很好笑吗?”她有些闷闷地抢过他手中的蒿草,远远地甩了出去。
      “难道不好笑吗?我努力这么多年只为在众兄弟间能脱颖而出,得到皇阿玛的青睐,没想到最终只落得一句‘胤禩屡结人心,此人之险百倍于二阿哥’的评价。”他仍然望着远方,脸上的笑容是如此冷漠,甚至还带着浓浓的嘲讽。
      她知道胤禩说的是他被削去爵位之后,大臣们仍然向康熙皇帝秘密提出立他为储君的提议。这提议不仅被康熙拒绝了,连首倡的大学士马齐都一度被宥死拘禁。
      她正自顾自地想着,胤禩突然又恶狠狠地拔下一根蒿草,带着愤懑道:“我就不明白,象二哥这样屡失人心,皇阿玛反而屡次袒护于他,万不得已才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即使这样还于心不忍,终于又找机会复立他为太子。而象我这样在朝臣中有如此威望,他反而怏怏不乐、耿耿于怀。难道他真的是想用一个人人唾弃、无德无才的太子在他百年之后来统领大清的江山吗?”
      “哎——”她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望着远处田野边缘露出的一道霞光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可奈何说,“胤禩,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哦?此话怎讲?”他揽住她肩膀,不解地望着她问。
      “我记得你自己说过,皇上那次让大臣推举太子人选,其实就是想找机会给二阿哥复位。”她抬起头来,很认真地张大眼睛望向他。
      “是呀。大哥用法术魇魔太子的事被三哥揭了出来,他的直郡王爵位被削了,人也被幽禁了。此后皇阿玛就不时地念叨,说太子这种悖逆的举动是遭人陷害,情有可原,我那时就猜到他这太子之位迟早还会被恢复。”
      “皇上在这个时候要朝臣推举太子,人人心知肚明是要为二阿哥复位,可是结果怎样呢?有这么多人居然不顾他的意愿推举你做太子,你在朝臣中的威望真的是太高了,简直比当今的万岁爷还高。”
      他本来还在目不转睛地认真听她解说,听到这里却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凉气,声音微微带些颤抖道:“依你的意思,皇阿玛竟是对我心生疑忌?是呀,本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为什么竟没有想到?”
      “也许—是你的心情太急迫了吧,而且,你毕竟是当局者迷。你的皇阿玛需要的不是一个象你这样有才干、有心机、有威望,随时会威胁到他的太子。他需要的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不需要他操心、不需要他戒备的木偶、傀儡。”她突然一口气把早就憋在心里的话完全倾吐出来。
      他脸上的神情如走马灯一般不停变换着,最后却终于象卸掉背上的一个重负一样突然轻松起来。“蓁蓁,以后你可以做我的军师了。”他半玩笑半认真地说着,一把将她拉起来,“你不是要爬上山顶去看看宝塔吗,还呆坐着干什么?我们走吧。”
      “我可不想做你的什么军师,而且也胜任不了,况且更没有兴趣。”她的手在长长的蒿草上虚空扫了一下,皱着眉低声嘀咕了一句,跟在他身后向山上爬去。
      他们在这山脚下的田庄一连住了十几天,竟破天荒地没有受到任何搅扰。这也许是因为康熙皇帝出外巡游不在京城,或许还因为胤禩虽恢复了贝勒爵位,可是那已经开始对他心怀猜忌的皇帝却故意减少了他对政事的参与。这是他们那次短暂同游岫云寺、戒台寺之后第二次有机会离开京城,徜徉于山水之间。平日里只要是没有风沙、没有阴雨的好天气,他们的时光大都消磨在玉泉山、香山、西山春意盎然的山林间。有时怠惰了,即使哪儿都不去,只是坐在田边看农人劳作,心中也一样充满平静的喜悦。
      一天傍晚,他们刚刚游过碧云寺归来,回到田庄却意外发现小海子从京里赶过来了。胤禩看到他顿时有些不安起来,把马鞭扔给常顺就急不可耐地问:“小海子,你怎么来了?府里有什么急事吗?”
      小海子抢上前请了安,有些紧张地拽拽衣角,小心翼翼地低声回道:“回主子,是福晋——”
      “她怎么了?”胤禩微微摇摇头,不安之中又夹杂了几分不耐烦。
      “是内务府的人今天给主子送了两个今年选秀的秀女来,福晋知道了立刻勃然大怒,当场把内务府的人大骂一顿,连那两个秀女一并撵了出去。等他们走了以后,福晋就逼着奴才来给主子送信。”小海子一口气说完了,有些胆怯地抬眼看着胤禩。
      “噢,知道了。”他的眉目舒展开来,只是淡淡地点点头,“你跑了大半天,在这里歇一刻,吃了晚饭就回去吧,告诉福晋说我知道了。”他说完就直接走进朝东的厢房,仆人已经在那里准备好晚膳。
      胤禩坐在炕桌边,悠闲地拎起桌上一个长颈瓷瓶,注满了面前一个荸荠扁的青瓷小酒盅。看到蓁蓁把好奇的目光轮流投向酒盅和他脸上,他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把酒盅递到她面前说:“没见过这碧绿的酒是吧,这是同仁堂调制的绿茵陈,可以杀水去湿,你尝尝。”
      蓁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接过酒盅先看看这绿蚁沉碧,象薄荷酒一样的液体,然后送到嘴边轻抿了一小口。这酒除了有白酒的辛辣,还混合了一点药香。她咧咧嘴伸伸舌头,把酒盅递还给他说:“我是很好奇,不过奇的不只是这酒——”
      “那就是奇我为什么不气。”他不等她说完就接过话来,看到她惊诧地瞪大眼睛,才莞尔一笑接着说,“我何必要气呢。她替我作恶人,挡了这个难题,我心里其实还很感激她呢。”
      “不明白。”蓁蓁困惑地望着他,也忘记了吃饭,似乎等着他解释清楚。
      “正月里过节的时候,皇阿玛在家宴上提起我至今子息不旺的事,我知道他是旁敲侧击要我在政事上少下点功夫。有了他这番话,兄弟间更有人凑趣地让我赶快纳几个侧福晋。不知道哪个嘴快的把这事传了出去,前段时间选秀的时候,内务府就几次提出要给我送秀女过来,都被我婉拒了。没想到现在竟趁我不在把人送到府上了。也幸亏有她这么一闹,否则还有得麻烦呢。”他一边喝酒一边慢条斯理地把前后经过给她讲述了一遍。
      听到子息不旺的话,她的心象突然被刺到一样隐隐作痛起来,有些失落地放下筷子,闷闷地说:“有这等好事你何必还推三阻四。”
      “是吗?这可是你说的?”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亮晶晶的目光直视着她,“那我回去就再把那两个秀女讨来。”
      “不要!”她想也不想就冲口而出,看着他嘴边慢慢泛起的那抹得意的笑容,她才意识到自己受骗了,有些气恼地举起筷子在他手背上重重敲了一下。
      “蓁蓁,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的心吗?”他的笑容渐收,凝视她的眼中充满了缱绻柔情,“你消失的那段时间,九弟还曾给我送过江南的美女,也被我送了回去。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有了你,我今生就已经满足了。”
      她有些傻傻地回望着他,似乎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心象充满了氢气的气球,仿佛要挣脱身体的束缚不停飘升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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