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年华》茂林修竹

3、第三章

　　叶小米早上回到寝室的时候，三个室友还没有醒。
　　垂着窗帘的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带着一种让人舒适的暖意。

　　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课表，确定今天没有课，也没有未完成的报告，她这才打开衣柜换衣服。
　　睡她下铺的小郭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哝软道：“大佬，刚回来啊？”
　　叶小米“嗯”了一生，“我给你们带了粥，放在我桌上的饭煲里，一会儿醒了记得喝。”
　　“大佬你去住你男朋友家了？”
　　叶小米笑着点点头，“嗯。”

　　她当初休学了三年，不过A城孩子上学比较早，她现在也只比同班生大一两岁罢了。
　　但她在社会上混了几年，跟这些纯粹真实的孩子之间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代沟。
　　幸而“睡男朋友家”这种事还不算——这些小姑娘周末逛起夜店来，那才叫一个天昏地暗，通宵不归是家常便饭。

　　小郭“嘿嘿”笑了两声，“大佬，你上次带回来的，那个裹着碎花生的烤鸡翅很好吃。”
　　叶小米笑道：“下次有空再给你们做。”

　　刷卡出门的时候，洛晨正在楼下跟一个女孩子寒暄。
　　隔壁楼住的正是法学院的学生。洛晨本科时当过学生会主席，又是院里辩论队主力，率队横扫全校无压力，算得上是法学院偶像级的人物。在这里遇到个把认识的师妹很正常。
　　话说法院一向才子多帅哥少，倒是也有几个帅气的奥运选手，可惜那些人一贯神出鬼没。
　　……这么算的话，洛晨也是法院数一数二的才子型帅哥。
　　叶小米自娱自乐想着，觉得很有成就感。

　　她在对面等着，洛晨一面跟那女孩子说着话，一面绕了半个圈，勾手把她扯过去。对那女孩子笑道：“嗯，就等她。叶小米，我女朋友，信科的X7的。”
　　小姑娘已经甜甜笑道：“师姐好，我叫欧澜，法院X8的。”
　　叶小米点点头。
　　“你们有约会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一步，玩得开心~~”
　　……本校特产，恬美懂事小师妹。哪怕不是嫡系又只高一届，也能让你感受到那种油然而生的、为人师姐受人尊敬的自豪感。
　　她跑远了，叶小米才笑道：“你师妹真可爱。”
　　洛晨说：“你师弟也很会修电脑。”
　　“嗯，”叶小米若有所思，“可惜他们是那种抢着给你们院小师妹修电脑，修完了还要一个人去食堂的……理科悲催男。”
　　洛晨见好就收，笑着给她拉开车门，“没关系，咱们是相反的组合。你给我修完电脑，我一定不会让你悲催的一个人去食堂。”
　　“嗯，修完电脑，我还要接着去厨房给你煮饭。”
　　洛晨搔了搔下巴，“……发现我好赚啊。”

　　逛街是一项体力活。尤其对爱去低档盘口淘便宜货的贫穷女学生而言。
　　不过叶小米还没糊涂到拉着洛晨逛档口的程度。只在CBD区找了梦江南的专卖，迅速挑了两套夏装。算了算价格，前一晚打工赚来的钱一下子去了大半，叶小米心疼得直咋舌。
　　——梦江南是转瞬年华旗下的中低档女性服装品牌，七年前才创立。转瞬年华，Les jours。国内凤毛麟角的奢侈品品牌，在世界上也是数得上的经典知名品牌。Lj经营这种中档服装，不少人都评论说是自贬格调。不过对挣扎在B市的小白领们来说，在体面普遍昂贵的时代，它是难得的两全其美的选择。
　　事实上，它并没有降了Lj的格调，反而还还带来了丰厚的利润。
　　叶小米挑好衣服去结账，洛晨已经已经把卡递给了收银员。
　　叶小米顿了顿，没有做声。
　　只在心里盘算，给洛晨的妈妈买些什么好——她不大会讨好长辈，不管给自家妈妈还是给洛晨妈妈买东西，都要洛晨帮忙挑。
　　不过男朋友付账这种事，有第一次就会有以后无数次。以前洛晨都控制得很好，她说AA，他就不会先斩后奏抢着付账。
　　她不愿意被男人养，叶小米以为这已经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了。
　　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所以她以后买东西，暂时不打算再带上洛晨。因此该买些什么，只好自己考虑了。

　　。

　　舒妈妈从咖啡店出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叶小米。
　　七年没见，叶小米瘦了很多，已经从当年的胖丫头变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但那张脸几乎完全没有改变，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明亮快活，笑起来的时候就好像微风吹过，让人觉得头发都要轻快的扬起来。
　　舒妈妈很喜欢叶小米，尤其喜欢她一面吃着甜点，一面用亮晶晶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模样。
　　不是没想过，如果夏夏真能和这讨喜的孩子在一起就好了。
　　但是想到这些年舒夏消沉却强撑的模样，心里就没有办法不埋怨她。
　　她也有看到叶小米身旁跟着的男人，高瘦白皙，文质彬彬，有着很讨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喜欢的相貌。她猜测这个人也许就是叶小米的男朋友，不过……
　　她完全感觉不出这两个人有热恋中那种粘腻的亲密感。
　　反而像路上偶然遇到的朋友一般，恰到好处的说笑着，肢体上没有丝毫逾越接触。

　　舒妈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挥了挥手，笑道：“小米。”
　　叶小米听了声音望过来，看到舒妈妈的时候，眼睛倏然一亮，噔噔噔跑过去，还跟小时候一般叫道：“阿姨好。”
　　可是她个子已经跟舒妈妈一般高，再不用亮晶晶的抬头仰望着她了。
　　舒妈妈拍了拍她的胳膊，“才几年没见，你长这么高了。”
　　叶小米笑道：“阿姨也是，而且比以前更漂亮了。”
　　她说的是真心话。舒夏的妈妈模样好、气质好，以前穿围裙带碎花头巾的主妇模样，都能把叶小米见过的所有女人比下去，何况现在精心装扮过。
　　“小米就是嘴巴甜，舒夏有你一半讨喜就好了……对了，你现在在B市？”
　　“嗯，在B大读书。”她提到了舒夏，叶小米脸色略有些不自在，赶紧把洛晨拉过来，笑道，“阿姨，这是我男朋友，洛晨。小学初中一直跟我和舒夏同校。”
　　“哦。”舒妈妈笑着对洛晨点点头，又捏叶小米的脸，“你啊，来了B市也不联系阿姨。默不作声就交了男朋友。当初走的时候不是给你留了住址吗？”
　　叶小米干巴巴的笑了笑。
　　她仍记得当年自己一个人坐了火车来看舒夏的情形，傻乎乎的、义无反顾。用两个小时断送了自己的初恋。然后用三年的时间悔不当初。
　　“舒夏回来了。你们联系了没？”
　　叶小米含糊道：“联系过了……”
　　舒妈妈笑道：“我还怕你把舒夏忘了。你晚上有没有空？我腌了树莓，打算烤饼干。”
　　叶小米眼睛亮闪闪——舒妈妈的饼干永远是她的大杀器，她也曾尝试着自己做过，可是记忆中的味道，永远也没有办法重现。
　　洛晨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叶小米一咬牙，笑道：“我晚上还有点事……”
　　舒妈妈了然的点点头，很快拿出便签给她写地址，抱怨道：“其实你可以领着男朋友一起来嘛。你就跟我女儿一样，有什么不好意思？舒夏住他爷爷那里，一个月也不去看我一次。舒爸爸也去了法国……我一个人在家，除了烤饼干都没事情干。你闲了来陪我聊聊天也好。”
　　她撕了便签给叶小米。叶小米赶紧折好放进口袋里，笑道：“阿姨，我有空一定去看您。”
　　舒妈妈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打扰你约会了。”

　　舒妈妈走远了，洛晨才无奈笑道：“这两天跟舒夏家的人真是有缘分。”
　　叶小米没有答话，只问：“中午想吃点什么？”

　　。

　　舒夏又梦到那年夏天，叶小米攀在窗台上，探出胖乎乎的脑袋，笑眯眯叫：“舒夏……”
　　他以为她永远也不会变，只要回头，就能听到她没心没肺的问：“夏夏夏夏，晚上你想吃什么？”

　　已经是正午，他的房间光线却有如黄昏。
　　摔坏的东西已经都被清理掉，偌大的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睡在床上的他，和窗子边画板上的叶小米。
　　舒妈妈敲门进来的时候，他已经醒过来，却不是很想起床。
　　过了这个周末，他就必须得回本宅。这种放纵的日子也就到了尽头。

　　午饭的时候，舒妈妈说：“我在步行街广场遇到了小米，她跟男朋友在逛街。”
　　舒夏默不作声的吃东西。忽然放下勺子，面色转白，额头上一点点渗出汗水来。
　　舒妈妈看他的样子，赶紧到处翻药，舒夏拉住她的手，好一会儿才终于能开口：“一会儿就好了，医生不让我多吃止疼药。”
　　舒妈妈难过道：“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就有胃病，以后可怎么好？”
　　“不是大毛病，慢慢调理，很快就能好起来。”
　　“……没见过你这么死心眼的。”
　　舒夏皱了皱眉头，“公司刚创立那会儿比较忙，作息不是那么规律。你又不在身边。”
　　——工伤总比情伤说出来好听，舒妈妈便不戳破他，只说：“在家里不比国外，回爷爷那边之后，你也要多注意，不要再随便熬夜、不吃东西。”
　　舒夏点了点头。

　　其实他并没有骗舒妈妈，胃病确实是那个时候累出来的。
　　那个时候他手里没资金，雇不起闲人，又不能让创意和设计过于分神，只能一个人身兼数职。因为没有名气，几乎每个案子都是自己上门争取来的，几乎每一个设计都要自己经手，一遍遍的来回沟通和打点。夜里很少有零点前回家的时候，吃饭常常一个汉堡解决掉。
　　幸而国外没有酒席交情的说法，不然他的胃病也许还要严重。
　　其实那个时候，他的祖父有说要注资，但他拒绝了——他选择另立门户，本来就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希冀有一天可以抗衡祖父的权威。
　　他做得其实很成功，鼎盛的时候，他有半亿的身家。
　　可惜他与祖父说好的三年时限眨眼便到。
　　一个只有三年资历的广告公司，对上转瞬年华那个拥有近八十年历史的庞然大物，轻易便被摧垮——祖父的手段很粗暴，挖走他所有的创意和策划人员，而后切断他的资金来源。
　　从来没有哪个广告公司能抗衡一个时尚帝国，你一开始就选错了方向——他的祖父这么跟他说——想想你父亲，玩够了就赶紧回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想要打败我，就先回来学会我的手段——这是他的另一句话。
　　舒夏一点也不想打倒他，他只想自由的画画、弹琴，娶自己真心喜爱的姑娘。
　　只有他爷爷那种人，才会执着于将“家族”和“帝国”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