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年华》茂林修竹

2、第二章

　　这个时间五环外已经没多少车。
　　朦胧的雨夜里，远处的亮着霓虹灯的楼房像是一座座孤岛。路灯则像一座蜿蜒的长城。
　　灯光很柔和，就像车子里浅斟低唱着的旋律。

　　一路上洛晨反常的没有说几句话。
　　叶小米也把胳膊肘搭在车把手上，托着腮帮子静静的望着窗外。
　　车窗上不断凝结和落下来的水珠，将外面的风光泫然得很伤感，简直就像模糊的泪眼。
　　叶小米知道自己此刻的消沉是因为舒夏。
　　就算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她已经放下了那段还没开始就已结束的初恋，但是再见到舒夏的时候，那一瞬间的无措却还是提醒她，她曾经那么全心的想着一个人。

　　灯光渐渐缭乱起来的时候，洛晨终于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我需要你的坦白。”他说，“我知道舒夏是你的青梅竹马，不过——他是不是你的初恋？”
　　叶小米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时候，唇边就已经带了笑，“貌似是，严格说来又不算。”
　　洛晨警告一般瞟了他一眼，“我不是个心理专家，而是个律师。如果你不把全部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恐怕没有办法帮助你。”
　　叶小米回身笑眯眯望着他，“律师先生，我最多算初恋未遂。可不可以酌情减刑？”
　　洛晨沉默了一会儿，腾出手来推了推眼镜。他的手指修长漂亮，但这个本质上很多余的动作，微妙的表露出此刻他心理的别扭，“未遂？”
　　叶小米点了点头，略有些陷入到回忆里，“那个时候班里女孩子很少有不喜欢他的吧……不过说实话，一直到他转学，我都没觉得自己喜欢他。等我意识到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他。”
　　“现在见到了。”洛晨说。
　　“嗯。”叶小米点了点头，笑道，“——他没高中时那么帅了。”

　　睁着眼睛说瞎话。
　　叶小米想，她终于也有了需要编谎话骗自己男朋友的事情。

　　洛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么……我呢？”
　　叶小米仔细的打量着他，“天哪，你怎么可以长得这么合我的品味？”
　　洛晨的脸瞬间红透，几乎可以听到“噗”的水蒸气冒出来的声音，他咬牙切齿道：“叶小米，你给我说实话！”
　　叶小米自娱自乐的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洛晨，我是你女朋友。就算你变成掉光了牙的瘪嘴老公公，也是我最喜欢的老公公。你问我你帅不帅没意义，我肯定觉得你最帅，但这个答案没参考价值——如果其他女孩子也这么觉得……= =|||……你最好别让我知道。”
　　洛晨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沉默了一会儿，张嘴道：“我还想吃虾。”

　　到洛晨家的时候已经快九点钟了。
　　叶小米一面跟她妈妈通电话，一面拉开冰箱检查。
　　还不错，她上次留的饺子、汤圆、米粉之类煮食品都有开封。不过牛奶已经过期了，却还剩大半。叶小米将牛奶拎出来丢到垃圾桶，取出几个松花蛋。
　　洛晨忙着给她烧水放水，中间跑了一趟阳台，将晾着的内裤收起来，又跑了一趟客房，给她换床单。
　　九点半的时候，叶小米的皮蛋粥终于熬好。
　　洛晨阖上笔记本出来吃饭，叶小米则去洗澡。
　　——这两个人在一个屋檐下腻歪的时候很少，简直称得上分工明确，互不干扰。
　　因为洛晨说：“我觉得自己意志力其实挺薄弱的，尤其在自己家的时候……”
　　而叶小米回答：“你最好克制克制，别辜负了我妈对你的信任。”
　　洛晨每每想起这一幕，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不过叶小米态度一直都那么无可无不可，很多时候他不试探清楚了，很容易就表错情。
　　当然，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是光明正大的恋爱关系，他想要越界怎么样都能得手。可是如果叶小米不愿意，得手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打算等到下个月那边交房了，就向叶小米求婚。
　　买了房子然后才能谈婚论嫁——他骨子里其实是个很传统的男人。

　　叶小米这一次在浴室里耗着的时间有些长。
　　九点五十分，洛晨进她的房间找材料，听到床上她的手机在响。
　　不依不饶，一遍接着一遍。
　　洛晨想到细雨中舒夏望向叶小米的眼神，上前翻开她的衣服，将手机翻开。
　　陌生的号码。
　　洛晨按下接听键，那边很长时间没有回音。
　　只有几不可闻的，漫长的、刻意平稳的呼吸。
　　“我是舒夏。”舒夏的声音在电话里有一些破碎，“小米，我……想见见你。”
　　“她在洗澡。”洛晨答道。
　　很剧烈的撞击声，而后是一片忙音。
　　洛晨望着暗下去的显示屏，镜片上一片漠然的荧光。

　　一个月，他想，这是一场忍耐力和爱情的比拼。

　　叶小米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进屋，见洛晨站在床前，便问道：“要找什么东西吗？”
　　“已经找到了。”洛晨飞快的回过身去，见她一身格子睡衣穿得规规矩矩，不由有种期待落空的失落，“对了，有人给你打电话了。”
　　“哦。”叶小米接过手机，翻开来电显示，嘟了嘟嘴，“是舒夏？”
　　“不知道，我一开口那边就挂了。”洛晨插好电吹风，“你拨回去问问吧。”
　　“嗯。”
　　洛晨一面给她吹着头发，一面问道，“明天我休息，你要不要去逛街？”
　　叶小米按了回拨，那边还没有接通。便问：“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洛晨扫了一眼她的长袖白衬衣，不动声色道：“你上次去公司看我，害我被同事嘲笑诱拐女高中生。女朋友的着装代表男人的品味，我觉得你是在诬陷我的品味。”
　　叶小米眯了眼睛回头，“敢说你真不喜欢女高中生？”
　　洛晨正要答话，叶小米已经抬手压住了他的嘴唇，“喂，我是叶小米。”

　　“你在哪里？”舒夏问，但是他随即接到，“不，不用回答……小米，我是舒夏。”
　　他揉着额头，强迫自己做出微笑的表情来，“我倒时差，稍微有些睡不着，想找个人聊天。你睡了？”
　　他抬手描摹画板上少女的眉眼。风掀动树荫，枝叶婆娑，阳光筛落在她的身上。那么明亮的色彩，那么灿烂的笑容。一直一直留在他的记忆里。
　　那个时候他说：“不要再去找我了。”他知道叶小米必然记住了。可是他并没有想到，当他去找叶小米的时候，她们一家都离开了A城。而等到他终于有能力给她承诺，她已经可以微笑着对他说出“这个人是我男朋友”来。
　　他这么多年的思念与等待，到底是为了什么。

　　叶小米说：“嗯，就要睡了。我不太能熬夜……”

　　舒夏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可以给我烧一辈子饭。”
　　“啊，是吗？我不太记得了……不好意思。”
　　舒夏说：“叶小米，我还记得。”
　　“没办法，你头脑一向比我好，呵呵。不过那个时候大家都是小孩子，你别跟我计较。”
　　舒夏揉着额头，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他说：“小米，明天见个面吧。”
　　那边传来“砰”的一声响，叶小米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洛晨，你干什么……啊”
　　而后便是一片忙音。
　　舒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狂躁，将第二支手机也摔烂在墙上，而后摔掉踢倒了屋子里所有能挪动的东西。

　　舒妈妈听到声音进屋时，舒夏正抱着头坐在床上，屋子里一副台风过境般的狼籍，只叶小米的画像仍立在哪里，明媚的阳光和眉眼，像是那转眼便流逝掉的年华。
　　“夏夏……”
　　“我今天见到小米了。”舒夏平静的说道，“她有了男朋友，我很不好受。”
　　“我明白……”
　　“让我静一会儿，妈。”
　　“我给你做了小栗饼，你吃一点。”舒妈妈走到他身边坐下，将盘子往他那边推了推。
　　舒夏没有做声。
　　“夏夏，我经常想，当年我们不该在A城留那么多年。”舒妈妈说，“看到你这几年的样子，我跟你爸爸都很后悔。可是那个时候，你跟小米在一起那么开心……我们希望你能记住那种感觉，可以有多一些美好的回忆。”
　　舒夏依旧没有做声。
　　“但是现在，我们真的后悔了。”

　　叶小米将自己的头发从电吹风里揪出来的时候，整间屋子里都是头发烧焦的味道。
　　幸好实际上卷进去的头发不多，只有耳边几根而已。
　　但叶小米拿着电吹风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也想象不出来头发是怎么卷进去的。
　　洛晨不动声色的推了推眼镜，“明天去做头发，顺便买个安全点的电吹风。今天先这样，早点睡吧。”
　　他关上门离开，叶小米俯身拾起手机，在地上坐了很久，才揉着额头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