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壤之花》文*

68、第 68 章

　　第二天一早，两人醒了后就开始马不停蹄地赶路。原路已经不能走了，数百双眼睛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进去，原路走回去等于自投罗网。于是他俩更往深处走，打算绕一圈从后面回营。

　　森林中没有方向，他们白天利用太阳辨别方向，夜晚则看北极星。

　　因为树木太过繁密且路面颠簸，所以无法骑马，这样一来，速度又更慢了。雷顿公爵心里焦急，越走越快，连日的劳累很快就让他身体无法负荷。他脸色苍白，却仍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停一下吧。”一直默默跟在雷顿公爵身后的艾塔突然说。她径自坐下来，对雷顿公爵说：“你这种赶路法，还没到军营，就先倒下了，怎么过去？”

　　站着喘了一会气，雷顿公爵慢慢冷静思考，不得不赞同艾塔的话有道理。只是内心里那一闪而过的不祥预感还是让他心焦。

　　“在战场上，我杀了很多人，但是这样做的同时，也是在保护我国的人民。”雷顿公爵的表情像是在回忆过去，“当我第一次杀人时，我整整三个月睡不着觉。后来，是因为一次回国时看到群众的欢呼，才让我支撑下来。”

　　“艾塔，在你杀人时，似乎从不畏惧。现在，好像也不考虑国民的生命。有时，我真的很好奇，除了那村子的人和你的仆人，你还在乎些什么？”

　　“你不也是一样，当你杀死许多无辜的人时，也没见你在害怕什么。”艾塔挑起眉，回答得有点呛。

　　“那是因为我已经经历过地狱了，我看过、经历过太多，生活的逆境让我变成一个冷血的人。但艾塔，你还这么小，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变成现在这样？”他从没想过要去了解艾塔，也许多跟她交流，能让他知道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你真的想知道？”

　　艾塔猛地站起来，“是因为你！因为有像你这样，拿别人的生命不当生命的人。我才会变成这样。我只接收到人世间的恶，还能变成怎样？”

　　“你不用费心试探了。高贵如你，从一出生就是贵族，怎么能理解像我这种下等人？只要你高兴，你可以把我捏圆捏扁，你有需要和我交流吗？”像是要把这些天的怒气吼出来一般，艾塔爆发了。

　　雷顿公爵一时愕然，说不出话。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反驳，他的确只把艾塔当作是一个手中的棋子。只是，这只棋子比较特别，让他忍不住想要去了解，在那冰冷外表下的内心。他期望她变成一个好用的棋子，却没有想到她并不想当一个棋子。

　　如果是在过去，也许雷顿公爵会马上勃然大怒。但是在经过昨天的逃亡后，艾塔在他心中的地位改变了。在必要关头，她会是能帮助他的人，她可以不只是棋子。

　　“艾塔。你到底想要什么？只要你能说出来，我都可以给你。”在他心中，艾塔从棋子晋升为人才，好人才是值得他付出的。

　　艾塔撇过头，淡淡地说：“我要的，你永远也不能给我。”她要的是尊严，是自由，是掌控自己的生命。

　　两人第一次的交流，在雷顿公爵的一厢情愿和艾塔的抗拒配合之下，无疾而终。

　　经过一上午的跋涉，他们终于翻过了山头，沿着河流往下，下山后再走一段就是军营后方了。

　　不幸的是，下山的路远比上山的路还要险恶，陡峭的山坡让他们不得不扶着彼此。

　　他们处理了所有可能留下的追踪线索，雷顿公爵几次看着艾塔手上的马，思索着到底要不要丢下牠，好让他们不那么显眼。但是，到平地后，马绝对是很重要的工具。虽然有些徒劳无功，但他们还是尽力伏低身子赶路。

　　突然，雷顿公爵停下来，他抬头望向远方，竖起耳朵。鸟鸣声，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水流声，还有……他猛地伏下身子，压低声音对艾塔说：“有人的声音！”

　　两人对望一眼，便马上决定把马放掉。他们蹲下，马不会跟着蹲下，就算有树叶与草遮蔽，白马的颜色还是太显眼。雷顿公爵拍着马屁股，指示牠跑向别处。他用力一抽，马儿很快地跑起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变大，远方传来“在那边！”“快追！”等等人声。

　　艾塔和雷顿公爵屏着息，等待那阵声音过去。但是下一句话马上让他们脸色大变。

　　“马是从那个方向跑过来的，我们过去看看！”

　　无须多言，两人如狡兔一般跳起来急速奔跑，奔跑时发出的响声让后头骚动起来。

　　“我听到声音了。他们在那边！”
　　“快追！”

　　“呼……呼……”两人盲目地奔跑，此时也顾不得方向了。只知道要离追兵远！还要更远！

　　晃动的树影幢幢，两人在树林里冲来撞去，森林特有的湿冷空气从鼻腔刺进肺里。地面好像融化一般，每一步都在拖着他们的脚步。

　　艾塔拿出刀砍掉那些挡路的杂草，叶片断掉的草腥味混合着路面的黄土味，刺鼻地呛人。她跳起来跨过一丛树丛，背后突然一个破空的风声，她险险地及时变换方向，摔在地面。脚边是插入土中的羽箭。

　　“快跑！”雷顿公爵已经跑到前面了，看艾塔摔倒在地，绕回去拉了她往前跑。艾塔感觉被一股大力拉着，踉跄几步后就随着雷顿公爵的力道跑。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逼近，紧握的双手抓得很紧，手里出的汗黏糊糊的，把两人的手心黏得很紧。眼前的路变成小小一点，摇晃、移动，她已看不清眼前的方向，背后的声音接近，吼叫、躁动，她拼命地往前跑，那些声音、影像冲进脑袋，只组合成一个字，跑！

　　“发现他们了！”

　　追兵是有备而来，而艾塔和雷顿公爵已是身心俱疲，再怎么加速，距离还是被追上了。地面震动，轰隆隆的声音滚滚而来。艾塔回头一看，左边、右边、后面都是敌兵！

　　突然眼前一亮，他们跑出了森林，脚下是崎岖的山路，严重影响到逃跑的速度。

　　距离越来越近、更近！艾塔几乎能感受到那锐利的尖刀挥砍时的风声。她猛地往前一推，拉着雷顿公爵一起滚下山坡，险险避过了数把扔掷过来的大刀。

　　两人紧紧抱着，石头的边缘一遍遍地刺破他们的衣服，杂草和泥沙糊满全身。

　　抽出刀子，艾塔一把插在山壁上，金属与岩石爆出火花，刀子拉出长长的刻痕。她另一只手还紧紧地拉着雷顿公爵。

　　头顶上还能听到追兵的喊声，两人在山壁上吊着，过不久一定会被发现。雷顿公爵向艾塔大喊，“把我拉上去！右边有个往内的山洞，我们先躲进去！”

　　艾塔一只手支撑着两人的重量，满头都是汗。她摇了摇头。喘着气说：“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这时候还在说什么？追兵马上就要来了！”雷顿公爵大怒。

　　艾塔大声地喊，“你先答应我解开伊利亚的毒以后不再动他，以后我们是平等的合作关系，等你事成后我就可以离开。”

　　“你先答应我！要不然我把手放开，自己逃走！”

　　雷顿公爵气急，“就算你逃走能逃多远？剩你一个人，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还有王国的人民，你知道你在这里杀了我，可能导致多严重的后果吗？”

　　艾塔冷酷地说：“怎么逃是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至于人民，那就跟我更没关系了。”就算成为千古罪人，她也要争取自己的权益，其他人的性命，她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和责任去保护，她只能保护自己和她在乎的人。

　　看着艾塔眼中决绝的意志，雷顿公爵明白，就算下场是两败俱伤，她也不会在这里妥协。要是他不答应，只能死！

　　狠狠地咬着牙，狠，艾塔你真狠。用自己的性命和他的性命甚至全国人的性命来做豪赌，偏偏他还不能不买单！雷顿公爵恨声道：“你赢了！我答应你！”

　　乍听到雷顿公爵的答应，艾塔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放下来。她并没有选择让雷顿公爵放她自由是因为知道他不可能答应，而她所开的条件只不过是改善两人间的关系罢了。再加上此时的状况，雷顿公爵不可能不答应。

　　她手臂用力，从手背到小臂，青筋尽数爆开。艾塔紧咬着牙，用全身力气把雷顿公爵拉了起来，她猛地手臂一甩，把他甩进右边的山洞中。

　　后背重重地摔在山洞石壁上，雷顿公爵连忙爬起来，对着还吊在山壁上的艾塔吼，“快点，快过来！”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他们几乎能感觉到头顶上的地面晃动。

　　艾塔往头上看了一眼，腰部用力，身子一甩，把自己重新甩上山坡。她没有选择和雷顿公爵躲在一起，而是朝反方向跑。

　　“在那边，看到人了，快追！”
　　“他们往前面跑了！”

　　雷顿公爵跌坐在山洞中，看着艾塔的身影变成越跑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