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过往》六月树

3、第 3 章

　　（三）
　　驾校有个大学生。每天不按时来不按时走，迟到早退样样占全了。来的时候自己背个硕大的书包，顶在背后，到驾校把东西往地上一放，再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一把折叠椅，一支笔，偶尔还有一把伞和一个粉扑扑的MP3。
　　不怎么说话。看书的时候。书上全部都是单词，我偷瞄过几次，是本托福的词汇。小姑娘不说话，大家也偶尔凑过去好奇她看的什么书，熟了，也聊上几句。她告诉我她现在才大二，花容月貌，年轻气盛。虽然年两差距不过尔尔，她还是让我想到自己大学时候的事情。
　　这有些难以启齿。我和女朋友同班，我的排名比她靠前些，但不是因为我努力学习，而是我短时间记忆力极好。我曾经很自豪的说，如果200个人同时和我一起参加考试，我们的备考时间相同，我肯定是被录取的那一个。后来稀里糊涂的就和女朋友在一起了。她倒是也实在，自觉水平不如我高，整日拉着我去自习室看书，我每天使用各门派各种历史沿袭的理论知识软磨硬泡约她出去走走。她就是不肯，两眼发直炯炯有神，脸色蜡黄还能看到眼睛里的血丝，我觉得一点都不漂亮，和我的心中的小萝莉相差甚远，但是感觉这种东西，真的是很难讲的，和长相无关。当时不论我怎么做工作，小姑娘一副宁死不屈大义凛然即将就义的面容依旧扑在各种书籍中无法自拔。最后终于在期末考试的试卷中完全的被击垮，事实上其实是，她在意识到我居然可以比她分数高出很多之后完全崩溃。
　　我们交往是因为一个自习室。我的大学虽然名不转经文，但是给学生配备的却是极其一流的硬件设施，特别是图书馆自习室的网络，比寝室的要快上很多。我在寝室自觉没趣，戴着笔记本，兴高采烈的去自习室打我的网游打发时间。也就是那天，我突然瞥见身边不远的她。我喜欢干净的女孩子，那天她穿了件运动T恤，下面陪了个白色的长裙。学生妹的样子。看书的时候一丝不苟，倒给了我更多的时间偷偷的看她。此后我常去这个位置，而她每次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寝室的人知道了，劝我努把力，光看不是办法，得拿下。
　　带球带过整个场，全场的球迷目光都集中在你身上，但是你就是不射门，最后不好意思，裁判吹哨了，告诉你，带球超时。所以带球就只是带球，虽然能替你赢得注意力，但是重点是投篮，投篮才能得分，得分才是王道。篮球尚是如此，又何况足球？带球再就也得射门，没有射门就不出成绩。
　　摸爬滚打几个月之后，我射门成功，她成为了我的女朋友。
　　交往的时候，她质问我，“为什么你不发短信跟我说晚安？”
　　于是我每天发短信，后来她又质问我，“你每天睡觉前都跟我说一样的话，你有诚意没有？”
　　于是乎我问她，“你想听我每天跟我说什么呢？”
　　然后她哭了，如同一只受伤的小猫，咦咦呜呜地说：“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居然已经没有话跟我说了。”
　　那天，我们在一起一百八十三天。整数。我都记得。比她记得的要清楚。
　　然后我们就分手了。分手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你是个好男人，你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人走完此生。我们在一起那么久的时间，我觉得学到了很多。以后的路那么长，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一个和你一样对我那么好的男人。不论今后怎样，我们有一段属于我们彼此的曾经……”之后她的各种长篇大论我都记不得多少了。总之我在失恋的那几日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每天躺在床上以此度日思考她最后留给我无比冗长的演讲的中心思想。一个月以后我约她在我们恋爱时经常光顾的餐厅见面，我含情脉脉的问她，“说吧，你是不是有人了？”她报以含情脉脉无法自拔的眼神，小鸟依人的看着我说：“你别这么说。”
　　“我想听实话。”
　　“他比不上你。”她把头低下去，摆弄她的奶茶里的吸管。不再看我，披在肩膀的头发散落开，在杯子的周身摩挲着。那样的她，和我第一次见到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可我依然爱你”，我告诉她，明确地，“我爱你的头发，爱你拉着我一起自习，爱你责怪我没有给你发短信说晚安，爱你时不时的要跟我发脾气。我爱你的任性，我爱我有你的日子……”
　　“我也爱你，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她没有等我讲完，接着这句，声音有些大，我看的出她有点儿激动。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调整了声音，让自己不至于像是在质问她。
　　“你爱我是你的事，我爱你是我的事。你的爱和我的爱是我们各自的事情。你爱我，不关我的事。我爱你，也不关你的事。”她冲我吼起来，居然哭了。拿着包离开了。
　　……
　　那顿饭以后我发现我从幼儿园便开始积累下来的人生观价值观得到了淋漓尽致的摧毁。突然有一天，我看到网上各种热帖的讨论中有一个口齿伶俐的女人对她要分手的男朋友说：“放心，会有傻逼替我爱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之后我才理解当年我绞尽脑汁也无法理清的分手感言的核心思想，其实也不错这短短的几个字而已。
　　分手以后，寝室的人给我冠上了一个“绿灯人生”的名号。言外之意就是说我带着绿色的帽子一路绿灯的和我的女人走了下来。这么个名字，一叫便叫到毕业的散伙饭。直到我们寝室的四个人在毕业之后各奔东西，我才耳根得以安静，不必再回味这些辛酸的苦不堪言的往事。
　　“年轻的时候，谁没有爱过几个地痞流氓？”我像小女生一样，长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试图找一些安慰。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女生毕竟是爱我的。她只是屈从于现实，随了父母的意愿，找了一个家境好的比她大几岁的男人，谈谈恋爱，等着分配工作，以后的日记离不开结婚生孩子。我能说什么呢？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可以用一声叹息来概括了。
　　我扯得远了，现在回来说这个大学生。大学生是个除了书是亮点，整个身上再也见不到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了。放在人群里，谁也找不到。安安静静的，不吵也不闹。她会那样淡定的说，“狗很可爱，但我一辈子都不会养狗的。我会选乌龟或者鹦鹉。鹦鹉可以活150年那么久，乌龟还能当传家宝传下去。”神情威严，然后继续低头看书。我记得当年我四级考试的时候裸考着冲锋陷阵，六级的时候逼不得已带着四级的单词书每天泡图书馆。后来六级考试我居然能高出合格线5分，我觉得一定是我在背单词的时候不断让自己幻化成各种仙人以便尽早脱离尘世的心情使我尽快稀里糊涂的看完了那本放在我桌子上两年依然崭新的四级单词。毕业之前我白差价甩卖各种闲散书籍的时候，一个大一的新生还一定要以高价买走我的书，说是这种旧书一看就是爱学习的人仔细研究过套路的，说不定那一页就能翻出来“金子”。
　　现在的世道都变了。
　　大学生是个女孩子，知道我待业一年之后颇有压力。合上书，甩甩手驱走腿脚的蚊子。她说，“哥，你别说了。我懂的。你没自杀没跳楼还能以这种平和的心态来驾校打酱油学开车，和超女选拔赛里的那些人比起来，你才是纯爷们。”我看看他，只觉得现在的女生不好惹。
　　大家伙在驾校呆的久了，慢慢的都熟起来，有什么就说什么，也不避讳。每天都有人在以各种得瑟的心态约学员出去聚会，但是每每都达不成共识。在这里，学院之间唯一能达成共识的就是冲到办公室，对工作人员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约到考试？”我们这批人很尴尬，交通大队在改场地，说是考试要全部改成电子眼，不怕你撞杆，也不怕你开的慢，就怕你拿到驾照太简单。想方设法的刺激你一下，让你觉得车祸果然是变多了，驾照再也不好考了。因为整修，驾校约不到考试，很多学员就来闹事。夏天本是一个容易燥热的时期，加上各种争执的声音，简直不堪忍受。还有那两只叫春的鸭子做伴奏。
　　学员之间遐想大家一起聚会的场景，小姑娘合上书说：“那我照相。”然后又低下头去了。我拿过相机，但是我拍不出人最美的一瞬间，我觉得这仿佛是在让我毁灭我眼里的世界，所以我放下相机，立地成佛，走一步脚下开出一朵莲花。我问她，“你行吗？”小姑娘站起来，把书放在椅子上，告诉我，“每一个人都是一本书，每一个表情都是一个故事。你看咱们牛教练，”她指着远处指导学员开车的老师，“他今天中午肯定回家和老婆吵架了，一脸土灰，教别人开车的时候表情比往日更关公。而且牛教练很少打伞的，今天没有下雨，太阳也不是那么强，他打伞其实就是想找些东西握着，增加安全感。”
　　我说你小丫头片子够能掰的，“你学什么专业的啊？”
　　她告诉我自己学的是新闻，这辈子的毕生理想就是怎么不做新闻。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那么会不会有人也像她手里的托福词汇一样，鲜有人喜欢沉迷在其中？但是话又说回来，人与人之间相差那么多，没准儿真有人就喜欢坐在那里背单词。人笨不打紧，只要能死学也是好办法，我我爷爷跟我爸爸说，你看哪个哪个人，当年□□的时候那么苦，没有书看，他带了一本英汉词典下乡了，几年下来把书翻了六七十遍。后来变成资深的翻译员。我爸又把这故事讲给我，说人可以不聪明，但是不能不懂得死学知识。□□确实糟蹋了知识的连贯性，但是这种间断的并阻隔不了知识的血缘关系。□□以后各种偷着学习的人都站出来了，奇迹般的帮我们弥补这个被毁坏的社会。很多人抱怨□□带给他们童年或者青年的消逝，但是我想说，这一辈的人才是有故事的人，他们有共同的支撑点，放在哪里都能揉成一团，即使心理使着坏，表面也能心如止水惺惺相惜。而我们不行，我们被资本主义腐朽文化所侵蚀，我们要自由，要发言权，要突出自我。
　　我爸传给我的故事，我决计不再把它传下去，革命时候的故事，离我就已经太遥远了，又何况我的孩子？我都懂不了，又何必奢望比我小好几轮的孩子能懂。以后的社会，是少年教育成年，我们终于会像一堆废铁一样被抛弃的路边的野花旁边——就知识体系来说。就像我的奶奶不识字，而我却能轻松的畅游因特网一样。
　　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托福女生不再拿书来了。毕竟七月的盛夏热起来还是要人命的。坐在大树下支起来的简陋的木板椅上，几分钟不动动就会变成蚊子的猎物。何况要边流汗边看书？学习环境是个很重要的问题，这个问题和小资情调是毫无关系可言的。
　　合上书之后的大学生，没话也会自己找话。
　　后来我知道，她叫琪琪。和《七龙珠》里孙悟空的老婆同名，琪琪，大二女学生，毕业理想，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