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婚》语人蕉

5、5、

　　何仕琴，也就是王磊家的老太太，别看一把年纪了，特别爱操心。她有两个儿子，老爷子在世时，俩人独门独院单住。后来大儿媳因病过世后，她想反正自己退休了，又怜俩大孙子没妈照顾，自己大儿子公务繁忙，三天两头不着家是常事，忧心俩孩子还不得跟着吃苦。当即她是吃不好也睡不着，第二天就搬去大儿子家照料一家子大大小小的琐碎事。

　　如今，孙子辈里，除了王磊都已成家。这些小辈里头，就属老二家的王开争气，她的大重孙子都念小学五年级了。人老了，就格外欢喜小孩子在跟前转悠。每次王开媳妇带孩子来看她，她总是要乐上几天。随后就开始失落了，老大家冷冷清清，白天家里只有她跟阿姨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日子难打发啊。如果屋里头有个小人头就不一样了。
　　大孙子结婚是结婚了，可两口子一直没要孩子的打算。夫妻俩常年在外工作，逢年过节也是难得回来，她只能在电话里苦口婆心催促赶紧要个孩子，孙子孙媳都孝顺，不敢半点忤逆，口头答应了，却一直没什么实际动静。她心里有数，哄她老太太呢。可到底是山高皇帝远，想管也管不着，次数多了，她也觉得索然无味。这样一来，老太太就把全副精力搁到尚在身边的王磊身上，管头管脚啥都要操心，目前首要的就是怎么着也得叫他把个人问题解决掉，再给她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子，男孩女孩无所谓。真到了那一步，她就是哪天突然合上眼，也能无牵无挂了。

　　老太太这般心急，实际还有另外的原因。王磊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大，俗话说树大招风，眼红使绊子的人不是没有。再者，王磊也不是一安分的主儿，从小就爱折腾，给他安排好的道路看不上，非依着自己的性子来。他那些朋友乱七八糟，什么人都有，她担心常在一起混，保不住哪天就湿了鞋。他们家这种情况，最忌讳涉黄涉赌。虽说王磊还不至于混到那份上，可人总有大意不留心的时候，要是正好被有心人钻空子做文章，小打小闹也会被说成花天酒地十恶不赦。人言可畏，她要不在一旁敲敲边鼓，怕出乱子来。她琢磨若是结了婚，就多一个人替她看着。结婚有了孩子，该定性了，还能整天瞎嚷嚷往外头作。

　　这边老太太的算盘打得精，一听到王磊都挨了一刀子了还想着找外头她看不上眼儿的女人泻火，她能不气。虎着脸叫阿姨放下带来的东西先回车上等，贺乔阳那厮见势头不对，早溜了，留下王磊独自应付老太太的炮轰。
　　“奶奶，您是不知道，从昨儿晚到现在我没吃过一口好的，还是您想着我啊。”王磊个猴精，这时他也不问老太太是如何得知他在医院的事，得劲儿装可怜，又卖起乖来，打开保温桶，低头喝汤，间隙还不忘讨老太太欢心，“奶奶，您老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鸽子汤倍儿香。”
　　何仕琴看他这副狼吞虎咽好像三天没吃饭的样子，瞅着心疼，不知觉就说：“好喝就多喝点，晚上奶奶再给你送来，还想吃什么？”一箩筐兴师问罪的话就这样抛却在脑后。

　　王磊乐得老太太不提其他的事儿，加柴火使劲灌迷魂汤：“只要是您做的，我啥都爱吃。”老太太的手艺确实老道，王磊嘴刁就是她惯出来的。他应酬多，上外头吃饭没有一次吃得畅快，意思一下，夹个几筷子了事，多数时间喝酒喝饱肚为止。
　　何仕琴见他把保温桶里带来的汤喝了个底朝天，越发心疼，这都饿几天了，逮着好吃的不放手，平常一个人也不知道三餐怎么对付的，难免又想到若是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他也不至于这样惨。若不是反贪局的老林来医院看望酒精中毒的老婆，她还不知道王磊住院的事儿。

　　昨晚上大半夜，她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王磊本该回来吃饭的结果却没看到人，手机也打不通，她当时没有想那么多，还跟家里的阿姨嘀咕，“这小二，又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顺口念叨了几句，吃完饭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来也没往家里挂个电话，基于王磊以往的恶习，她当在外头胡七胡八忘了这茬，有些不高兴，耷拉着脸上楼困觉去了。
　　躺床上心神不宁，反贪局的老林打电话过来，他以前是她的学生，来家里走动过几次，挺晓得礼数，很周到圆滑的一个人，大晚上没有要紧事体不会冒然打这个电话。果然，他在电话里谨言懂礼，“何老师，这么晚打扰您真过意不去。我好像在医院看到你们家小二了，对，刚推进手术室，您别急，不是大毛病，阑尾炎。嗯，一个人，身旁没个人照应。需不需要我安排一下？好的，您放心，我会办妥的。”

　　她整晚没合眼，怕大晚上去医院闹出的动静大，被他爹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顿说。老太太到底是护犊子，熬到天亮，早起炖了汤心急忙慌赶过来了。看他连住院都是一个人，可不就是惨么，从小没妈疼，还要使劲掩着不让家里人知道，无非是不想她老大年纪了还为他操心，也怕自己老子知道，又是一桩烂事。
　　说实在，王磊倒没有半点觉得自己惨兮兮，他当给自个放假，住的是特级病房，旁有漂亮护士相伴，又不用回家听老太太叨唠，除了伤口有点疼以外，生活挺滋润。他在心里合计赶紧劝老太太回去，等会儿周铁过来，他还有事要交代。

　　“奶奶，您看我这也没什么事，您脸色不怎么好，还是早点回家休息。”王磊蛮孝顺的说辞。
　　“甭赶我，你那点心思我会不知道。”何仕琴颠了他一眼，坐过去，摆出促膝长谈的架势。王磊烦归烦，还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小二啊，我知道你烦我唠叨，可奶奶也是为了你好。我这么大年纪了，你当我不晓得享清福，还整天为你的事儿操心，不就是放心不下你。你说说你外头谈的那些女人，没个长久的，逢场作戏图一时痛快有什么意思。你不真心，那些姑娘往后注定是别人的老婆，你脑子要想清爽，你现在花钱养的可是别人的老婆，你自己的老婆在哪里？”
　　王磊没个正行，一扯嘴角，讲：“奶奶，这你就难倒我了，我自己的老婆还不知道在哪个男人的床上呢？”

　　就这么嘴快讲出的一句话，彻底把老太太气着了，照着他的胳膊狠狠拧了几把，还不解气，甩甩手拿起保温桶要走，眼不见为净。出门前警告他，“小二，想想我老太太老大年纪了还能看着你几年，你要真想把我气死，就这么混着好了。看不上我给你物色的，那你就自个找顺眼的，我告你，没找到正儿八经的姑娘之前，甭来见我！”老太太说完头一扭，摔上门走了。
　　王磊看着合上的房门，用舌头顶着左腮，拍了怕脑门，感觉挺无辜，却又有点儿后悔，怎么就招老太太大发雷霆。他身边周旋的女人不少，可老太太青睐的贤妻良母型却像大熊猫一样稀少。
　　这年头，好男人难找，好女人又何尝不是。王磊自认自己离好男人差了去了，不是几个段数的问题，老太太口中的正儿八经姑娘，他避之唯恐不及，消受不起。

　　一室的清冷。莫名的，王磊定定盯着洁白的墙壁，忽然觉得累腾。

　　艾叶拿了钥匙，本来想走，丁晓霞非得拉着她八卦，她找不到理由推脱，只得又在护士站逗留阵子。几个得空的护士凑在一堆，兴致颇高地谈论医院里的各路神仙各方妖怪。王磊同志不幸榜上有名，沦为谈资，又被拿来同实习医生徐彦博对比一番。丁晓霞定论，现在猪肉都兴优检，有竞争才有市场么，可把一帮人乐的。
　　艾叶只当听众，没有吱声。在昨天之前，对这个护士口中的小徐医生，她一直是只闻其名声未见其人。他是跟艾叶她们同批进来的实习医生，实习期间也是一个一个科室轮转过来。艾叶对自己不关心的事往往不放在心上，也搞不来花里胡哨那套，先前压根不知道这号人物到底有几斤几两重。艾叶只是偶尔在孙海静聊医院八卦新闻的空隙听到过这位小徐医生名列在内，按孙海静的话讲，皮相不赖，性格和善，一来就受到了一些护士明里暗里的垂青，业务水平也挺高杆儿，就是家里条件寒碜些，个人魅力有所折扣。当时艾叶纯当笑话听，既没什么交集，亦少有打交道的时候。

　　没想到昨天那个无奈之举的术前处理会被他撞个正着。她那时一看他的胸牌就知大事不妙，慌忙低下头已是来不及，就只听他徐徐开口，嗓音低沉，仿佛无害到没有一丝杀伤和压力，声飘九霄。他轻轻笑了笑，说：“不要紧张，特殊情况特殊处理。这台手术我做一助，这儿交给我，你还是回自己科室合适。”
　　艾叶闻言，缓缓抬头错愕地看过去，一张斯文的脸，驾着一副边框眼镜，五官长得过分阴柔，倒还是有棱有角，嘴边含着淡淡的笑意，很清新，很舒服。

　　“谢谢你，徐医生。”她规规矩矩地说。
　　“还不是，同她们一样，叫我小徐吧。”声音依旧平和，如沐春风。
　　这就是徐彦博给艾叶的第一印象，沉稳，内敛，不张扬，又开明，懂得通融。正向丁晓霞她们议论的，人长得文雅，再加上谦和有礼的脾气，想不受欢迎都难。尽管他现在只是实习医生小徐，可他能力强，风评佳，又是副院长带的学生，留院是铁板钉钉的事儿，早晚总归是徐医生。

　　艾叶不知觉地淡笑了一下，他似乎跟医院其他的医生不一样。

　　直到普外科的护士长驾临，众人才一哄而散，乱串着拿托盘，主动找活干。艾叶吁了口气，得以脱身，脚步轻快的往宿舍赶。看这时间，她还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

　　医院给实习生安排的宿舍地理位置偏后，回宿舍必须穿过硕大的停车场。医院人员来往频繁，流动性又大，停车场基本上满当没有空位。在出口拐角的地方，艾叶不经意看见平常极少见到的院长居然亲自陪着一位老太太出来，还热情地扶她下台阶，依稀听到他讲：“您就放心吧，王磊那边我关照过了，住院部的护士长会安排好的。”
　　“小陈，有心了。甭特别照顾，医院的资源也紧张，阑尾炎，又不是什么大毛病。就他出院的时候劳烦你给我打个电话好叫我知道。”

　　艾叶怔了怔，无意偷听，又不想多事，驻足片刻，不动声色饶了个花坛折回去，抄反方向的那条路步行。踩在枯叶落满的地上，唰唰作响，却是一路无痕。

作者有话说

　　我又慢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