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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残眉初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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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丹不知自己几时睡着的,醒来看窗外透进亮光来,展崎睡得安稳便悄悄出了门。
外面的雪已积了厚厚一层,亮白的色泽刺得人眼睛发痛,家丹回到自己屋里洗漱一番,呆呆坐在桌前,望着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有些恍惚。听得轻轻叩门声她才回过神来,开门一看却是母亲,她讶异道“娘,这么冷的天,这么早就起了!”洛李氏跨进女儿房门道,道“娘哪里睡得着,看你哥哥被打成那样!家丹啊,一会子给你哥哥屋里多生个火盆,天亮了去再买点金创药来,早上给他熬点淡点儿的粥吧,可怜见的孩子!”家丹只呆呆听着,听完了答应一声。
洛李氏伸手摸摸家丹头发,柔声道“家丹别太操心了,你哥哥先躺着起不来,你再把自己急坏了。谁来照顾他呀!”
这是一句有力的劝说词,家丹重重点点头,道“娘放心吧,我这就去找些干柴来,给哥屋里生几个火盆!”
家丹出去揉揉眼睛,到柴房捡了柴来,在自己屋里把火生好了才端进展崎屋里去,展崎被推门声惊醒,落眼便是家丹哭红的眼睛,熬了夜,脸色也不大好,家丹看他醒来,不由又眼泪又涌上来,展崎玩笑道“哥哥没被打死都被你哭死了!”谁知一句话出家丹越加忍不住哭出来。展崎住了声,道“傻丫头就知道哭,我这么大个人,挨两下打有什么要紧,本来不疼,都被你的哭吓疼了!”
家丹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生了火盆。才踱到展崎跟前,轻声道“疼么?”展崎笑笑,刮一下家丹鼻子道“疼死了!你的眼泪滴到伤口上,怎的不疼,你还哭!”
家丹低头又落得几滴泪,才道“我去给你熬粥来,昨晚没吃饭,饿了吧!”
“去吧。只是别哭了,眼泪掉到饭里头叫人怎么吃得下!”
家丹熬了粥大家吃过,收拾完毕去街上抓药,出的门去却见门外一行脚印却是新的,沿着街道往城外延伸过去。雪天里路人少,厚厚的白雪地上,只那一行脚印,家丹循着脚印望过去,只到前面拐过角看不见的地方。
宋有留下来照顾展崎,倒是比平常起的晚了,家丹回来的时候才碰上他从屋里出来,往前边展崎的无力走去,家丹拦住道“不要进去了,万一他睡了呢,哥哥那边有我和娘呢,你只当你们将军放了你的假。”
晚间马蓦来看展崎,才走到院中央,家丹出来撞见他,依旧拉了他的手拖到门外去,马蓦叹口气,站在门口不愿离去,半晌工夫大门吱呀一声又开了,家丹站在门口,扔出来两包药,倚门道“原是前些日子给母亲吃的,你吃了吧!”马蓦走上去捡起药来,只管怔怔站着,家丹道“你着了凉,好了再来找我哥哥!”说罢回身关上门走进去了。
马蓦像抱着自己亲闺女似的小心翼翼抱着那两包药回了营地。
展崎在床上躺了七八日功夫,身上伤好些,才要下床去走走,便听得门子来说“门外有人找副将。”展崎行动不便,家丹便一溜烟跑出去了,他自己慢慢往门口走,还未走几步,家丹又跑了回来,看见他便急道“哥,门口来了一群人,死活要给我们送一个姑娘!”
展崎寻思半天也不知何故,扶了家丹到门口一看,却是花三娘带着几个伙计,送了落雪过来,展崎一惊,还未说话,花三娘已抢先道“叫爷见笑了,落雪这丫头死活要来府上,我指的把她送来,还望爷有好生之德收留了她。”
展崎心里诧异花三娘怎生这么好说话,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道“花三娘手里的人,我只怕要不起啊!”
花三娘笑道“爷说哪里话,只需十五两银子,多一个子儿都不要,就十五两,爷可怜见的,我养她一年也不容易,十五两您就当照顾我了!”展崎笑笑,对落雪道“去拿二十两银子来!”
落雪不明就里,但看展崎神色认真,只得去拿银子来。花三娘见了银子,笑着伸手来接,落雪轻咳一声,花三娘便即僵了笑脸,赔罪道“爷体恤,我只拿十五两就够,多的不敢要,不敢要。”
打发走了花三娘,展崎看一眼落雪,笑道“你是叫落雪吧?”落雪点点头,才要回话,洛李氏赶了出来,道“怎的有强行卖人卖到我们府上的,这还有王法么!”
展崎笑道“婶婶劳心了,原是说好了的,只是今日忘了罢了。”咱们进屋去吧。
家丹扶了展崎在前面走着,洛李氏走在后面,落雪跟在最后面。进了展崎的屋,扑鼻而来的药味熏得展崎皱眉,家丹笑道“药香袭人呢,你皱眉做什么?”
展崎坐卧不便,婶婶在,他没有一进屋就趴床上的道理,何况还有个落雪在,只得站着,带进了屋才道“婶婶见谅,没跟您说一声就往家带了一人来。”
洛李氏笑道“这是哪里话,我和家丹是客,哪有来个人还问我们的道理?只是这姑娘怎么个来历,今日的事我可是糊涂的很呢!”
展崎便将前后俱说了一遍,洛李氏道“可怜见得孩子,从今可就好了,不必受那等罪,来了这里就当这里是家了。”
展崎这才顾得落雪,道“这位是在下婶婶,从小拉扯我长大的,呆我如娘亲一般,她是家丹,在下的妹妹,十五岁。”
落雪笑着见了礼,只到“我来不过是为混口饭吃,今后家里的事由我做便是,婶婶妹妹歇着就是。”
“姐姐哪有这样的话,你来是客呢!”家丹笑着迎上去,握了落雪的手道。展崎见家丹神色欢喜,自己也变欢喜几分,交代家丹安排落雪的住宿,自己趴床上歇着。
落雪住了前院的房,收拾妥当时天色已近申时,落雪携了家丹去厨房做饭,落雪对家务是手到擒来,不过一时倒成了家丹做帮手,落雪主厨了。吃过饭家丹来给展崎换药,落雪接了手道“我来,你只管去歇着!”家丹红了脸道“我、、、、、、还是我来吧,我习惯了,你去只怕弄不好呢!”落雪笑道“我们一起去,你在旁边教我就是,我学会以后你就不用管了,这些事我来做就可以了!”拗不过,也是诚心想要展崎为难,索性带了落雪一起去。
展崎听见门外脚步声响,隔门道“家丹今晚不用换药了,我自己来就好,你把药拿进来就好。”
家丹听了扑哧一笑,带了落雪进去道“我今晚歇着,教落雪给你换!”展崎吞了下口水道“你说什么?”家丹笑笑“落雪要学呢,说以后这些事让她来干!”“不用不用!”展崎急道,“我自己可以的,这些事我自己能做,你们都去歇着吧。”
家丹看展崎一脸着急,笑出声来,要搁在桌上,拉着落雪就出去了。
展崎急道“把药拿到床上来啊!”家丹笑着跑开去,落雪停了脚道“他叫呢,我去看看。”家丹抿嘴一笑,道“去吧,我可不去!”
落雪推门而入的时候,展崎挣扎着正在接近桌子,接近药。见落雪进来,他便顾不得有伤在身,扑过去吧他推倒门外,道“出去!”落雪被关在门外,展崎牵动了身上的伤,痛的倒吸口气,倚在门口道“落雪姑娘回去吧,在下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落雪轻轻叩门,展崎道“落雪姑娘费心,在下自己可以上药。”落雪还是叩门,展崎只得开了门,落雪站在门口,屋里的灯光照出来,映在她脸上,她显然今天是经过装扮的,描了翠烟眉,涂了脂粉,如今离得近,尚闻得脂粉的香气。
展崎低头道“回去吧。”落雪不说话,展崎再抬头看她,她也看着自己,眼神清亮,只是读不出任何感情——她不为这么晚硬闯他的房间感到尴尬,他也不为自己把她拒之门外生气,不为他这么看着她感到羞涩——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
展崎倒吸口气,让她进来。落雪伸手扶了展崎到床上,端过药来给他擦,展崎背上的伤大多结了茄,碰上药水蚀的钻骨的疼。落雪没碰一次,他便痛的抽搐一次,落雪仿佛对这些视而不见,继续手下不停的擦药,擦完药再收拾他的床铺,展崎看她,她脸上的神色依旧欢愉的,眼神依旧清亮,只是仍就看不出任何端倪,他疑惑地继续打量她,她今日穿了件新的棉裙,体格稍瘦些,领口露出的肌肤上一到半尺长的红色印记。落雪只顾低头干活,他拆下展崎床单,找出条净得替他换上。
展崎蓦然道“停!你过来!”落雪埋头答道“你挪一挪,我这就换好了。”展崎见她只管干她的,不由伸出手去抓住她的手,落雪不防备,被他拽了过去,她淡然道“铺了半天的单子,又蹭皱了!”
展崎这一拉近才看清那脖颈半尺长的赫然是一道伤口,隔得不浅,有些皮肉翻在外面。展崎心下一悸道“你那伤口怎么来的?”落雪起身继续整理床单,随口问道“哪来的什么伤口?”
“脖颈上那道。”
落雪停了手笑道“自杀来的!”
“自杀?”
“前几天的事,我都忘记了!”
“干什么自杀?”
“要出易翠堂,花三娘就那么放我出来么?”落雪说话间已换好了床单,把换下的拿床拿着,要出去。
“等一等!这些药也疗得刀上,你拿去涂上好得快些。”
“我身上伤多着呢,都涂药,药店都没那么药!”说罢开门要出去,展崎叹口气,任她出去。
次日叫了家丹来吩咐了,晚上家丹死活要给落雪上药,落雪拗不过,随她折腾。
家丹给落雪换完药去给展崎换药,展崎见她眼眶红着,笑道“我病着的时候你哭,如今要好了,你还哭!”家丹忍不住哭出声来,道“哥哥,落雪,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到处都是!”展崎安慰道“你先莫哭,她要是伤的严重,请个大夫来瞧瞧。”这边家丹还哭着,落雪已推门进来了,见了两人的泪脸,笑道“怎么哭成这样!”家丹忍不住,自己哭着跑出去。落雪笑道“你惹得她?也不知道让一让,她是妹妹,自然需要你娇惯她。”展崎默然点点头。
落雪利索接过药,给展崎上了药,替他换一身干净衣服,收拾好了,抱着换下的衣服要出去,展崎突然问道“花三娘那样的人,你怎么让她送你来的?”“也没什么,我不过说,不不送我来,我便死在易翠堂。”“她经营易翠堂几年,自杀也威胁到她么?”落雪笑笑道“威胁自然是不行的,只是你要是真死,她肯定让你出来!”
展崎沉默半晌道“赔上一条命值么?”
“那要看怎么个活法的一条命,能能出来自然好的,出不来,迟早要死的。”落雪回头看向她,淡然笑着道。
她今日便不施粉黛,较昨日素净些,悄然立在门口,轻轻巧巧论着自己的生死,眼里精光闪亮,只是没有半点情绪,只是又有冷冷的一片。
落雪说罢转身出去,展崎默然趴在床上想——那要看怎么个活法的一条命——果真过得那么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