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圣地》子桑

2、第二训

　　第二训 【望向前方的你，究竟在看着谁？】

　　江户，吉原，主街道。

　　紫底金蝶的和服之下，一双木屐在石砖地上轻轻的磕出一声又一声，淡蓝色的烟雾从精美的烟管中丝丝飘出，高杉晋助缓缓的走在弥漫着情se萎靡气息的街道上，两旁围栏里那些漂亮却毫无生气的女人近乎机械的向他招着手谄着媚。

　　选择这种地方和那几个埋伏在春雨内的线人接头，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醉生梦死的人偶，即便是与悬赏千金捉拿的逃犯擦身而过，也不会有人在意。在这里，即使是全国通缉的鬼兵队总督，都可以随性漫步。

　　还不到和线人接洽的时间，高杉懒懒的随意四顾着，突然间，视线聚集到一个穿着普通红色和服的妓女身上：

　　那女人有一头纯墨色的乌黑长发，没做过多修饰，简简单单的披在瘦肖的肩上，一双微微有些栗色的眼睛淡然的瞟过高杉，仿佛看见了他又仿佛没看见。

　　高杉发现自己的视线竟然无法从她的乌发上移开，回过神来的时候，双脚已经自说自话的移动到那女人面前，没有托着烟管的那只手，隔着牢笼似的栏杆，轻轻抚上那闪着光泽的发丝。

　　【。。。你，上楼来陪我。】总督大人对着女人那没什么神采的眸子命令道。

　　寥落的小妓院两楼，冷清的空房间里，除了一床被褥、一把三味线、一张小矮几和一些酒水杯盏之外，什么都没有。

　　女人缓缓的行礼，半侧过身去准备脱衣服。高杉却是一挥手，有些不耐的说，【我不是来干这种事的。你坐在那儿。】说着，指了指小矮几，【倒酒。】

　　女人有些惊讶的重新拉好和服，坐下倒酒。高杉依旧是懒懒的低垂着眼帘，左手拿过依靠在墙角的沾满灰尘的三味线，右手缓缓执起银杏叶形的拨子，却是坐到那矮几对面，泛着墨绿色光泽的眼眸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乌亮的长发，凉凉的曲调自指尖流出。

　　古老的津轻民谣、荻江节和歌、长崎小调。。。最后，那首都々逸反反复复、反反复复的被弹奏着：

　　三千世界の鸦を杀し、ぬしと朝寝がしてみたい。

　　浅杯里的酒随着三味线悠然冷清的曲调微微晃动着。不知过了多久，那游女终是抬起头，依旧淡然的望进高杉那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有些冷冷的开口：

　　【这位官人，你，到底在看着谁啊？】

　　三味线之声戛然而止，总督大人就这么愣住了。啊，是啊，我，在看着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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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杉晋助此生的所有记忆，是从一张温暖微笑的脸庞开始的。

　　村里的人告诉他，高杉家原本在村子里也算是望族，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儿，备受宠爱。只是，五六岁时一场无妄的火灾，一夜间抹杀了这个家族曾经存在过的一切证据 —— 除了一个被垂死的母亲拼着最后一口气救出的小男孩。

　　小男孩因为吸入过多浓烟，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失去了一切名为记忆的东西，眼前却是一张干净的、甚至可以说是漂亮的清秀面孔——
　　松阳老师带着温柔如五月暖阳的微笑，当时轻轻唤出的那声【晋助，你醒了。】盘旋在高杉脑海中整整二十年，每个噩梦连连的夜里，只要回忆起这五个字，就能奇迹般的再次安睡。

　　松阳老师收留了他。老师是他的父亲，他的朋友，他的人生指导，他整个世界的脊梁——

　　是他高杉晋助的，神。

　　身体康复之后，在一个夏日的午后，第一次来到老师开办的私塾。高杉穿过走廊，进入教室的一刹那，全班同学都安静下来，好奇看着这个新来的表情漠然的男孩儿。

　　顶着让人有些难受的视线，高杉随意的挑了一个前排的位置坐下，当时老师介绍了他些什么，都不记得了，倒是最后排那个有着一头扎眼的银白色天然卷、表情痴呆的小子和另一个无论回答什么问题都是以啊哈哈哈开头的傻瓜，让他印象颇深。

　　不过，记忆里最是碰一下都带起阵阵战栗的，还是那对深栗色的水晶吧。

　　犹记当天那暖的让人有些发燥的熏风从长着紫藤的庭院里吹进来、不经意间撩起坐在高杉左侧的那个孩子的马尾辫。那小男孩儿白皙幼嫩的颈子上露出薄薄一层汗，却仍是认真的盯着书本、试图把每个字都刻进夏日时节那昏昏沉沉的小脑袋里。

　　高杉看的有趣，于是右手支颌，左手扶着书，微微凑过身去，压低声音问他，【你很热吗？】

　　邻座的男孩儿小兔子似的惊了一下，转过那张漂亮可人的小脸，一对儿清澈见底的深栗色水晶亮亮的、就这么毫无预兆的笔直透进高杉的灵魂深处，粉色的小嘴张了张，终是轻轻的【嗯。】了一声，就又急急的转过头去，把有些涨红的小脸再次埋进书本里。

　　呐，蔓子，你可知道，我高杉晋助的人生，其实是从与那个睁着大大的圆眼睛、留着乌黑长发的孩子相遇的那一刻，才真正开始的。

　　事后不久高杉才知道，松阳私塾里的孩子大都是孤儿或者来自周边农户，班级里只有桂小太郎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一门望族的独子。才五六岁的小孩子们依循着本能感到的差异和嫉妒而行事，所以同学们即使不去故意欺负他，也很少与他来往。高杉，是好几天以来，第一个主动和他说话的。

　　从那一天起，高杉就可以感到那种小兔子似的眼神会时不时的滞留在自己身上。当他和天然卷扭打在一块抢一瓶墨水时，或是当他在课上有些昏昏欲睡的支起下颌时，如果猛回过头，总能看见那对干净的让人心惊的深栗色水晶浮动在不远处——

　　然后就像吓到了似的又转开了去，伴随着桂那标志性的乌发轻轻一颤——真的好像怕生却又好奇的小兔子呢，高杉晋助那张冷冷的面孔，这种时候总是会漾出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大概半个月之后的某一天，当高杉从课本上抬起头来的时候，整个教室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庭院里的夕阳橙红似水，他伸展了下有些酸的胳膊，抱起课本，不紧不慢的走出教室。踱到走廊里的时候，突然间听到后院那儿传来一声声压低了却是难掩急切的呼喊，于是抬脚跑了过去——

　　桂家的小少爷全无形象的趴在紫藤架顶端的一根横杆上，发辫早就散落了下来，细幼顺滑的发丝铺在肩上、垂在脸旁。横杆另一边蹲着一只缩着身子抖啊抖的姜黄色小猫，桂姿势僵硬的把小胳膊使劲儿伸向那只发出惊恐的细细尖叫的小黄猫，用清亮细弱的小嗓音急切的呼喊着，【小肉球你过来呀，不要怕，我带你下去啊——】

　　——紫藤架本就纤细不稳的竹竿随着桂的动作剧烈的摇晃着，不仅进一步的吓着了小黄猫，更是把跑到架子底下的高杉吓出一身冷汗，想都没想就叫了一声：【傻瓜！爬那么高干什么，快下来——】

　　闻言，桂有些呆呆的扭头，不禁下意识的用另一只胳膊撑起身子——接着就彻底失去了平衡，毫无悬念的滑出横杆一侧，直直的掉了下来——

　　后院里一阵尘土飞扬，桂紧紧闭着那对儿大眼睛等着疼痛袭来，过了一会儿，却是觉得落到了某个绝对比花圃地面要柔软的东西上，睁眼一看，邻座的高杉晋助那张总是冷冷的小脸，此刻正带着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瞪圆了一双泛着宝石光泽的墨绿眸子，在自己身下半是气恼半是无语的望着：

　　【你要在我身上坐到什么时候。。。唔，胳膊要断了啊！】

　　桂似乎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高杉做了他的肉垫，刚要手忙脚乱的从他身上爬起来，那只姜黄色的小猫却是【噗】的一声降落到了桂那一头难得凌乱的黑发之上——

　　于是天然呆的某人就这么维持着趴坐在高杉身上的姿势，把身下的肉垫同志暂时忘到了脑后，从自己头顶上把小猫抱下来，亲昵的蹭着它的小黄毛，喃喃的说，【太好了，小肉球你没事呢~】

　　高杉晋助此刻手脚被压得真的很痛，整个后背还贴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姿势甚是不雅观。但是，看着夕阳之下蔓子那高兴的发光的小脸，一瞬间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当两人终于艰难的从地面上爬起来，七手八脚的收拾起书本，抓牢小黄猫，踉踉跄跄的走出私塾的时候，夕阳已经快要沉入地平线之下了。高杉拎着两个人的课本，侧过头去看着搂着小黄猫一脸兴奋难抑的桂，不觉嘴角又是深深的勾起：

　　【这只猫以后就叫蔓子好了，反正是桂你救下来的。】

　　桂又是有些呆呆的愣了一瞬，然后抬起脸，超级认真的说，【不可以的，天下所有的猫咪，都叫小肉球。】，说着还把小猫那只有松阳老师指尖般大小的脚掌举起来做示意。

　　【。。。】高杉无语的看着满脸尘土的桂瞪着十二分不肯妥协的大眼睛，改口道，【那好吧，从此以后，蔓子这个称呼就留给你了，反正也很合适~】

　　【不、不是蔓子啦，是桂。。。】松阳私塾里最漂亮的桂姬嘟起小嘴、鼓起脸颊，带着半是谴责半是高兴的表情，别过脸去，妄图遮起那漫起的小小红晕。

　　从此以后，无数个春去秋来、日转星移，无论碧空如洗还是风吹雪落，那条连接着桂府和松阳私塾的乡间小路上，总会有高杉送蔓子回家的身影。即使时隔十余年，只要轻轻闭上眼睛，两人那浸在夕阳下的影子、留在雪地里的脚印，就会清清楚楚的浮现在眼前，仿若昨日。

　　即使活到满头白发、苍老衰亡的那一天，高杉晋助都不可能忘得了，那双深栗色的眸子在橙红色的夕阳下总是会呈现出琥珀似的清润光泽。只要看着这双眼睛，就觉得世间的一切纷扰、都没有关系了。

　　呐，蔓子，你一定没有意识到吧，自己总是会无意识的盯着我看，不带一丝杂质的柔和目光，与其说是想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不如说是一种纯下意识的依赖。。。连视线的落脚处，都不自觉的依恋在我身上。

　　银时和辰马以前常说我是没心的瞎眼的蠢货，看不出你放在我身上的东西。
　　呵呵，怎么可能。我不是蠢货，只是胆小。害怕。而已。

　　不要，不要这么看着我，蔓子。会让我。。。会让我想就这么把你掠走、绑住、关起来。。。甚至，杀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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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