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回 尘游·五 ...
-
青鸾峰上，雷雨下落不停。
昆仑八派在江湖上名头极响，而琼华更为八派之首，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仙迹飘忽难觅，然愈是这般莫测神秘，反愈是被江湖人传为神话，万口颂扬。
琼华弟子素有“剑仙”美称，意中敬畏，不言而喻。
是以明召甫一开口即自报家门，多多少少有点下马威的意思，掂量着但凭“琼华”这泰山北斗的两字，便合该叫树下男人惊变脸色。
岂不料，男人竟是无惊无诧，反倒讥笑他们为“琼华小鬼”。
明召心内不悦，面上却仍淡淡，“得罪了，不知前辈……”
“还有一个，怎不一起出来？”树下男人冷语打断。
“前辈是说……”
男人冷笑，抬手之时，袖间一物化作疾光，穿破雨帘，射向不远外雨雾缭绕处。
雷点如鼓震人耳膜，而自那迷雾中“呼啦”飞出的身影，一霎被电光照亮。
同样蓝袍白衣，长剑高冠，那人身未落地，手臂已扬，跟着也是一道疾光，射向树下男人。
男人一笑，袍风轻荡，飞来的小东西已稳稳夹入他两指之间。
明召定睛，原来不过一粒石子。
然而男人眉目忽现阴霾，手指轻拈过掌间石子，蓦的从石间拔出一枚细小银针。
“……你的名字？”男人双眼自伞下抬起，原是染着淡淡病倦，却在一瞬黑瞳锋利，射得人心一凛。
“昆仑琼华第三十四代弟子，元越。”
雨雾中的脸尚未脱少年稚气，然鼻目间神情阴嚣孤傲，远与年纪不符。少年冷冷报上名号，继而又怀疑般的急问，“你能察觉到我？”——他一向自持轻功隐匿之术，自认已练得独步天下，哪知眼下竟被这病怏怏将死之人识破。
男人椅后一仰，面色又恢复成先时病容，“……昔日夙瑶精通此道，你该向她多学学。”
此言一出，明召元越皆是一惊。
“掌门座下收徒甚严，元越尚无那般幸运……”
“掌门？”男人挑眉，“原来夙瑶她……”暴雨声中，明召似闻一声低叹，又似没有。
——只见得，男人缓缓合眼，眼角有道纹痕苍老，而后接续的言语，却又全不对味。
“今日宫中年最迟，红颜暗老白发新……”男人轻声，“可惜，可惜啊……”
语含轻薄，若有若无，听在元越耳里，已是无理至极。而一旁明召亦拉下脸色，“……听前辈所言，竟是与我琼华一派颇有渊源？却不知前辈是否知闻望舒……”
“你且瞧，可是这个？”
男人缓缓抬手，放在掌中伞柄处旋转两下，“咯噔”一响，柄头竟然滑开，露出内里中空。
下一瞬，男人已自伞中抽出一柄长剑。
这回，明元二人惊得眼珠都快掉出——那只在门派密宗画卷上见过的神物，如今竟然清清楚楚地出现眼前。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望舒，月御也。剑长四尺七寸，碧透盈光，剑身薄如蝉翼，吸纳天地月华，至阴至寒。
即使相隔丈尺开外，明元二人亦能感受到那柄神剑所散发出的寒气，吹动雷雨一阵萧瑟。
而男人却好似浑不觉冷，骨细的手指轻抚剑身，平静眼神中瞬有柔意，仿佛遥望故日情人。
明召低咳一声，“唰”地跃落枝头，如鹏飞大鸟。
“此剑正是望舒，原乃吾琼华镇派之宝，十二年前在乱战中失落，本派多年来几尽人力寻找，竟不知原是在……”
男人忽的抬眼，“谁言望舒乃琼华之物？”顿顿，翻过剑身，“上面写了名字么？”
明召皱眉，“前辈这话何意……”
男人道：“我若说望舒是我的，你们可信？”
“当然不信。”
“同理，你们说望舒乃琼华之物，空口白话，无凭无据。”
“羲和望舒，阴阳相生，剑似双网，情心千结。”明召冷冷，“昔年羲和望舒威震江湖，双剑合并力抗妖界，闹得人间一阵沸腾，前辈竟能不知？”
男人轻吸口气，抚剑的手指停顿一瞬。
“……我不知，又如何？”他淡淡道：“既然你我各执一词，多言无益，你们走罢。”
“既得望舒下落，岂能就此离去？”明召又道：“只望前辈莫叫后生为难。”
男人笑笑，“好言不成，便要硬夺？”望舒剑散着幽幽碧光，安静睡于男人膝头，剑锋上青青凌波，与那青衫落拓的男人相得益彰。
“要打……便两个一起上。”男人咳嗽几声，掏出白绢抹了抹唇。
明召元越二人一南一北，所立方位看似随意，却恰好封堵了男人前后退路。元越性情冷偏，闻言更不答话，手往腰间一探，剑鸣响起，割裂雨帘。
天际陡闪电光，却快不过青鸾峰上正展开的杀局。
凉薄的雨丝被元越剑气激荡，纷纷斜飞，落进男人伞下无波的眼眉，好似有笑，却无丝毫温度。
剑吟声中，男人沉默举剑。
那一剑仅是一剑，极缓，平挑，没有任何后变，无声亦无力，好似将死之人软绵徒劳的抵抗，便是初习剑者，亦不至于如此。
反观元越却是快剑连招，少年人逞能心性，逼使他手中剑势一变再变，卷起雨珠乱洒，赫赫带风。
与此同时，前方明召也纵步一跃，背后长剑随之飞出黑色剑鞘。
此时男人连人带椅，已全数笼罩在元越剑网之下，望舒在他手中光芒稀弱，哪还有传说中神圣光辉。
对手独对元越已是不暇，明召料定自己一招必中。
却就在他之剑锋逼近男人的瞬间，他瞥见男人左手动动，不待他反应，对手掌间已飞起一抹氤氲青波。
青波与己长剑相撞，明召顿觉双臂猛沉，一股巨力如泰山压顶，震得他虎口绽破，长剑几乎脱手。
随之而来的，却是排山倒海的气浪，将明召元越各自推出数丈远。
明召落地不稳，退后数步，远远瞧见元越匐身在地，相比自己更加狼狈。
元越的确狼狈，因他伤得更重，他至始至终都没看清那个男人是怎样从他剑网里脱走，他只见得望舒剑头微微一颤，继而剑气反弹，全数落回自己身上。
明召怔怔之间，看见男人腕底油伞再展，自己竟是败在这东西之下？
他忽而觉得丧气，剑刃低低垂落。
风中响起重重咳嗽，男人拂唇，咳完即又淡笑，“你们走罢。”
他推动轮椅，又转向元越，看了一看，“小子，我之剑气已伤你檀中，你不可乱用真力冲撞，只须顺延经脉缓缓将之导出。”男人目色沉默，“你剑下杀气太重，又兼心高气傲，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你之下场必是难看。”
缓缓的，明召远望男人侧影，潋滟于一片青色风雨。
“……方才若换做我那师兄，你第一剑击出，必已暴毙当场……”
“只可笑老子曾于人前立誓，平生再不伤琼华之人，不料今日竟是破例……看来真是老了，老了……”
男人摇头自叹，猛地却又回头，目光如电瞪视明召，“还不抬了这小子快走！”
明召缓缓收剑，过去搀了元越，遥遥抬头，再看男人还是坐在风雨里，手中开着一抹黑伞，青衫飘摇，好似远山烟柳。
“前辈，”临去前，明召道：“可否请教前辈名号？”
男人尚未回答，忽闻林野山坳风声如梭，飘响一个苍老宏亮声音：
“他将琼华搅得天翻地覆之时，你们这些小子还在泥巴地里打滚呢！”
“汝等小辈不自量力，竟妄图在他头顶拔毛？！”那声音喝道：“速速下山，速速下山！”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回 尘游·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