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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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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我真的很没用
夜里静寂,月色跳荡中景天缓缓推门而入,神色疲惫,脸色苍白,双手甚至还有些微颤抖,窗口下依稀有些影子,房间里黑黝黝的,就连空气也是冰凉,无声叹了口气,转头对着身后的徐长卿,“好了,回到家了,快去睡觉吧。”
他与他一样的疲惫。
这次必平的事与茂茂相差太大了,虽然两个都已经与平常人不一样了,虽然两个都记得他,虽然两个都死在他的手上,不同的是茂茂单独一人找他,而必平身边却不知何故跟了一长串的妖怪,各种各样,张牙舞爪,阴冷狠毒,全都朝他杀过去,如果不是徐长卿反应及时,一把拎开他,御剑诀横扫一片,只怕他就真的呆呆地就这样被一群小妖给分尸了。
景天的累是心理上的,毕竟二度亲手杀了自己的朋友不是件简单容易的事,徐长卿的累则是身体上的,不知道哪里出了岔,明明蜀山的人找到何必平的时候他身边没有什么妖怪存在,但两人去到的时候一串一串的妖怪不知从何方出现,前仆后继的疯狂冲上来厮打——简直就像蚁多咬死象一样绵绵不绝让人无奈。
更为诡异的是,当必平化为灰烬的刹那,那些妖怪也同时如潮退般,一下就跑得不见踪影。未料有此变数,两人都受到不少的冲击,越觉得这事实在是诡异至极,偏却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
即便当年的魔尊重楼也未必有如此大手笔,能驱使这么多的低等小妖,到底是何方神圣呢?又有何目的呢?
晚风低低拂面,带来院子里浅薄的草木淡香,徐长卿看了看景天,瘦削的身影在夜幕下越显单薄,几乎透明,面色不由带了几分黯淡,点点头,“景兄弟也早些休息吧……”还想说上几句,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有些事,无论说什么,再婉转再温和亦是残酷。
突然眼神一敛,踏步向前,捏起剑诀,“景兄弟,小心。”景天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与此同时,房间内的大衣柜突然破碎,一个漆黑的身影骤然扑过来,伴随着一阵鬼怪的嗤笑声,木板碎片如枯叶四处散开,落地的同时,地面骤然升起无数黑影,同样也扑了过来。
又是妖怪!
景天恍然,顿时抽出魔剑,同样持剑冲了上去,白豆腐可是打了整整一日,再怎么厉害的人也不能不用休息吧——不过,他房间里怎么会突然蹿出这么多的妖怪呢?
屋内剑气四溢,不过一招徐长卿立即就知道了,来得又是些最低等的小妖,除了身体结实些,面目可憎些,手脚灵活些,就没别的本事了,只能拿来吓唬普通人,实在是不堪一击。但是,正因为它们攻击力弱,所以数目多,而且最麻烦的是,会分身,除非一剑就把它们挫骨扬灰,否则一剑下去一个变两个,两个变四个……当然不是无限制分下去,最多到十六个就会被消灭。即使这样也不是那么容易,哪怕是用剑砍,手也会累灵力也耗去不少。
而且这些小妖跟之前遇到必平时跟着的小妖是一模一样,两人一起并肩而斗,自然比之前更为快速解决掉这些小妖们,不过大半个时辰,大局已定,景天撑着剑不住的喘息,“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家怎么跑来这么多妖怪的……老子才出去一下,居然就把我家当妖怪巢穴了……”
埋怨了两句,看到一旁的徐长卿眉峰紧蹙,似有所思的模样,停了口,“喂,想什么呢?”一侧脸,便看到徐长卿轻轻叹了口气,“没什么……景兄弟你没事吧。”
“切,老子哪有这么容易受伤……不过白豆腐,你们蜀山不是说这几年都在除妖卫道吗,怎么还有这么多大妖小妖跑来跑去的?”疑惑而不解,不仅仅是今夜之事,更多的是对茫然无知未来的担忧。
“这……长卿亦不知何故。”徐长卿敛了眉,微微摇头,他担忧景天的伤——那日被茂山咬了后,手臂缺肉的那里便笼着一层极薄的青黑光,即便他施法亦未能疗愈,一动就是一痛,方才景天挥剑时,眉亦时不时皱了皱,恐怕是触到伤口了。一眼,便看到月光下景天的脸惨白得怵目惊心,单薄衣服下掩不住有些嶙峋的锁骨,月光跳荡中白得有些刺眼——刹那心头一跳,忙忙移开眼,猛然想起某事,又抬头,“不对,常胤怎会不在?”
这话一出,景天亦是一惊,按常理常胤应该就在永安当里等他们回来的,断无不打招呼就走人的道理,况且他们打了大半个时辰,噼哩啪啦稀里哗啦的,那么大声音没理由永安当的伙计还能睡得这么安稳,不受一点影响,心下一凛。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些微声响,好像有人走动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一起冲了出去,徐长卿青锋长剑横于胸前,另一手御诀,身体半侧,挡在了景天面前;而景天则把魔剑往前一挥,披开一道戾芒,凝神戒备看着院门,喝道,“是谁!”
“景天?掌门?你们……”来人已经从院门转了进来,手上的搜妖器不停发出红光,另一手亦持剑戒备,看清面前之人,讶然而惊愕。居然是他们刚才提起的常胤,两人皆是一怔,景天眉一扬,“你跑哪里了?三更半夜的干嘛去?”
“因为有妖气,所以我出去查看。”常胤敛容正色,剑眉紧锁,“我本在客房里休息,一个时辰前,突然有小孩的哭声传来,所以就出去查看……”话未说完,景天已经打断,“怎么可能,永安当里哪会跑来小孩子,这里离街又远,不可能听得到哭声的。”常胤颌首,“不错,正因为如此我才觉得奇怪,但寻了一圈也找不到,突然搜妖器发出警鸣,我跟随着指向又回到这里,然后就遇到你们了。”
两人听罢都觉得不可思议,无言了一瞬,景天问道,“那么永安当的伙计有没有什么反应啊?就单单你一个人听得哭声吗?”
常胤一惊,“我倒没想起这事。”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抱歉,我没留意,只是听到声音就出来了,找了一圈可什么也没发现……”一语未完,手上的搜妖器发出一阵呜呜声,探头飞速的转动,立即住口,凝神细细察看,片刻,快步朝院门走去,“这边。”说着,在前面引路。
三人左一绕,右一转,始终不离永安当,走了一会,常胤推开一间偏僻的厢房木门。大概是少有用场,所以地面全是灰,里头乱七八糟堆了些杂物,废旧家具,景天一进门就是一连串的喷嚏,“我家怎么有这个地方呢……”嘀咕着,常胤顺着搜妖器指向直接走到左边墙壁,警示声越发激昂,居然还真的隐隐听到小孩的哭声。
“怎么可能?”看着常胤一掌拍下去,墙壁破开一个大洞,洞口深处隐隐有灯光,分明是条密道,景天惊诧的脱口而出。
徐长卿闻言一惊,如果这条密道连景天也不知道,里头情况只怕更为复杂,不由担忧的看一眼过去——虽然惊诧,但没有其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开口,“景兄弟,小心。”常胤脚步微不可察的顿了顿,继续向前走去。
大概走了几十米,就看到一个铁门,里头是一间十尺左右的房间,还有数盏油灯插在墙壁,昏黄灯光下,或躺或坐或靠或蜷七八名孩童,都吃惊的看着他们。景天一一看去,更觉得奇诡,心头莫名有些发冷,眼前这些孩子们都是渝州的,至少其中有三个他曾见过,有一个还是认识的,只是抱着自己手臂窝在墙角睡得正香。
“小豆子,醒醒,小豆子~~~”两三步蹿上前,把门推开,半蹲在那孩子身旁,摇醒,“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别吵……都说不会有事……嗯……景天大哥……小心!!”揉着朦胧睡眼的孩子费力的睁开眼,一脸困意,意识模糊的嘀咕几句,眨了眨眼,待看清面前之人,立即由倦变喜,不到一秒又立刻转喜为惊,声音尖锐发出警告。
灰影倏忽,一闪而过,景天侧身,尤不忘把怀里的孩子抱得紧紧的,眼角余光只见一个人影扑了过来,幸而徐长卿与常胤两人一直戒备,同时伸手,一抓一扭,就把那人挟住了。景天松口气,低头问着小豆子,“就是这个家伙把你们捉来的吗?”
不等小豆子回答,有些气愤有些郁闷的走过去,挽袖持剑,一脸煞气,“这个是人还是妖怪啊?居然捉小孩放我家,什么意思啊?哼,看老子不把你揍个满脸开花就不知道本大侠的厉害!”那人虽然被死死按住尤不停的扭动,赤发青目,乱发披在脸上看不清五官,四肢蜷缩扭曲并抽搐痉挛,张着大嘴不停的嘶喊着,但因为声音过于激昂反而听不出他喊什么,狰狞得恐怖。
“不要啊,景天大哥,他是丁伯!”小豆子见景天举剑上前,以为景天当真是要杀人,忙拉住景天的手急声阻止道,景天脚步一顿,不可置信的抬眼看去,“你……你说什么……丁伯……他怎么可能!”
徐长卿与常胤两人亦是一惊,忙忙松手,方松手,便见那人猛然扑上前,一把就抱过小豆子,不住的摩挲着他的头,“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口水不住的滴落,声音嘶哑,呕哑嘲哳难为听,景天怔忪了一下,细细看去,虽然面容恐怖,但还是能看出几分熟悉的容貌,再听到那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脑中嗡的一响,满眼都是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有个清晰的声音响起,“看来丁伯是被姑获鸟附身了,所以行为有些偏差……这种妖怪最喜欢就是抱别人的孩子……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所以……”余下还有什么就再也听不清了。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一个沙哑的声音不住的回响,“孩子——把我的孩子还回来……茂茂……必平……小天……我的孩子……”所有人都被那铺天盖地的茫然与恸苦,寻觅不得的无奈悲愤还有无法言语的委屈惨淡压抑着。
砰的一声,却是景天跪在了丁伯面前,他抬起头,轻轻的抱住了丁伯的双膝,把头靠过去,借着微弱的体温提醒着那陷于茫然悲恸思绪混乱的人,“对不起,丁伯,我是小天,我没本事,我救不了茂茂,我救不了必平,是我害死他们,你要怪就怪我吧,丁伯,对不起。如果可以的话,要我做什么都行,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救他们,就算用我命来换也愿意……可是,我真的很没用,我太笨太傻太贪心太自私太坏了,所以根本救不了他们,对不起……”
徐长卿身形晃晃,上前一步站在景天身后,一语不发,双目低垂,定定看着那同样陷于悲恸无边的人,眉宇复杂,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到底没有开口,身旁常胤同时一怔,原是解释丁伯此次诡异行径的话骤然停了下来……喉头有些发苦,霎时便似哑了。
这是他第二次看到景天跪下,第一次是徐长卿死后,他对五位师尊跪下,亦是自责,如今想不到相似的情况再次上演,顿时心里酸涩苦痛横溢——这样的景天,他真不想再看到。
“能成为景天的兄弟,真好,如果……哪怕真死在他手上,亦会无悔无怨,我想茂山兄弟与何必平兄弟一定含笑九泉。”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响起他低低的声音——却不知,竟是一语成谶。
徐长卿眸色一黯,被眼前的景天这样的低诉自伤而心底狠狠发疼,可是,终什么也说不出——如果,当日他没有打开那个盒盖的话,眼前这一幕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呢?
为何明明是他犯下的过错,却全由景兄弟来承担呢?那时他咬定景天骗他不过是悲愤之下的凭空猜测,如今却是眼睁睁的看着他由飞扬跳脱黯淡成无边的孤寂,一点一滴的失去所有,把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
便这么一分神,丁伯仿佛神智有些清醒,挣扎了会,迟疑的把手放在景天头上,“小天?你回来了……”
景天“嗯”的连声点头,“丁伯,我在,我回来了……”只说了一句话,就看到丁伯缓缓合上眼,向他倒下,忙忙接过,急声唤道:“丁伯?丁伯!”肩上一暖,却是徐长卿按了按他的肩膀,“景兄弟,不必担心,这是我蜀山秘法忘忧咒,能让人忘记某些事情,对身体无害的。常胤师弟已经把姑获鸟驱走了,丁伯他已经恢复过来,只要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室内响起一阵清澈而空荡的咒语,一字一句听得清,分不明,全身好像浸在一种难以形容的液体中一般,舒服得叫人叹息,而一旁的小孩子们早就东倒西歪的躺下了,似乎都在熟睡,恬然安静。景天低头看了看面容渐渐恢复正常的丁伯,这才正式松口气,抬头朝正专心念咒的常胤道谢。
常胤摇摇头,看着一地的小孩,“我们先把他们各自送回家吧——忘忧咒能让他们都把这段时间的事情忘记,我想这样对他们都好,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家的,这……”有些为难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件事让我来办吧。”三人齐回头,却是唐雪见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花楹。
景天一怔,“你怎么来了?”
唐雪见低眉苦涩一笑,并不抬眼,靠过去,替安睡中的丁伯拂开脸上的凌乱发丝,“是花楹感觉这里有些异样,我们才过来……对不起,我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丁伯他……”景天摇头打断她的自责,“不怪你,连我都没发现,你怎么会知道有这种事呢……”唇边不由泛起一抹苦涩。
这声低叹,室内的人不由同时心里紧了紧。压得太深的悲哀,就连空气也沁着,散不开。
停了停,唐雪见站起来,走到常胤面前,“对了,常胤道长,你刚才念的那个什么忘忧咒能不能教我呢?好像很有趣的样子。”
“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雪见姑娘学忘忧咒做什么呢?此咒乃我蜀山秘法,不能轻易施为。”常胤没想到唐雪见有这样的说法,呆了呆,想了想,便道。景天没好气的一个爆栗敲在唐雪见额前,“喂,猪婆你无聊得紧啊?学道士念什么咒啊?”唐雪见丢记白眼过去,“哼,你管我,我就要学,非学不可!我就学来专门念给你听……然后告诉你,永安当是我的,你家的那些古董珠宝也全是我的,怎样?”一个叉腰,当年的骄纵任性刁蛮精怪的模样再次上演。
景天朝天花板哈哈哈了几声,呛声过去,“切,你以为你是蜀山那些豆腐啊,念咒跟吃白菜一样,省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