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华章》倾天

3、泥足深陷

　　瞭望山堡被攻破的第十三天，亚哈乌尔王长子奥德尔终于带领军队到达了。然而想要深入黑玛萨森林，还有最困难的障碍摆在面前：黑玛萨几百年来都很少有人出入，军队里找不到能够带路的人；至于向导，黑蒂斯人是决不会出卖自己的国家的，更何况他们除了起先狭路相逢时交过手，根本还没有碰到落单的当地人，更谈不到抓来做向导了。唯一的办法只有靠着赛西尔由希兰蒂亚与其曾经的交往中不经意透露出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再加上皇室中秘密流传下来的古旧得无法确切得知绘制年代的黑玛萨地图；军队就跌跌撞撞向黑林深处进发了。

　　黑玛萨森林的寂静并没有因一支数百人的军队的进入而被打破。它仿佛一片黑绿色的海洋，深邃，幽暗，神秘；在这样的一片海洋中，似乎一切外来者都会被吞噬，连声音也不会留下。而越是深入，就越是令人恐惧。进入森林三天了，亚哈军队没有遇到任何一点异事，但是正是这样的平静，反而使得人人大气也不敢出，全军陷入了加倍的恐慌——这片广大不知边境的森林里，除了种种不知名的奇异植物之外，竟然没有丝毫其他的生命迹象。而最迫切的问题先于危险而至：军队的饮水要断了。
　　按照常理来看，一片森林里一定会有动物，而跟随动物的足迹，就会有水源出现。所以亚哈军队寄望于行军途中随时的补充，每个人仅随身携带三天的饮水。然而，黑玛萨森林似乎就是为了摧毁常识而存在的：没有动物，没有水源，森林中的地面也是干燥的，连降水的痕迹也没有。

　　赛西尔背靠着一棵大树，坐在树根旁干硬的地上，就着身边护卫手中火把的微光仔细的研读平摊在腿上的破旧羊皮纸。月亮已经升起，正是黑蒂斯人所钟爱的满月，洒下一片柔和的银辉，透过枝叶的阴影落在地面上。士兵们安静或坐或卧于相互照应的范围内，相互之间完全没有交谈，而篝火也维持在暗淡无光的状态，似乎……似乎怕惊扰了这片森林一样。
　　一边探路一边推进，作为先锋部队来说，这样的前行速度相当缓慢。大概明天就要被喀亚带领的大军赶上了吧。赛西尔一边努力辨认着地图上的字迹，一边心里想着明天应该不会发愁给养的问题了。他作为先锋部队的将领，带领军队先行探路，沿途留下记号，以便大军随后赶来。想起自己决定率军进入时，喀亚蹙眉表示不赞同的情形，赛西尔微微笑了。哥哥喀亚知道自己的心情尚未平复，但自己决不愿意让对黑蒂斯基本上毫无了解的哥哥贸然闯入。而即便自己与黑蒂斯军队短兵相接，希尔会不会如同以前每一次实战演练时一般，对自己手下留情呢？
　　疲倦地闭上眼睛揉着额角，赛西尔努力把脑中不切实际的幻想甩开，希兰蒂亚不可能会再对自己客气了。杀父之仇，侵略之恨，自己怎么还会有这样的奢望？叹一口气，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面前的地图上，赛西尔突然看到了在自己所在地的东北方不远绘着一条细细的虚线，横贯整个森林，旁边用精灵语写着小小的地名。
　　虽然他并不认识那个精灵语单词，但他清楚的记得希尔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与亚哈乌尔的边界虽然是分界山脉，但在黑蒂斯人心目中，过了‘无底之渊’——沃斯特西内斯河，才算真正进入我们的国土。”
　　再次确定自己不是眼花之后，赛西尔站起来大声说道：“亲爱的勇士们，振作起来！我们没有失败，再往前走不到半天，就是一条大河！到了那，我们就真正碰触到了黑蒂斯的大门！”
　　安静的气氛霎时被打破。一些士兵起初并未听清王子的话，单纯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然而当大家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之后，士气便迅速地重新高昂起来。在他们心目中，原先的恐惧淡去，渡河之后的美好想象来到眼前。先前的异状算什么呢？真正进入黑蒂斯，一切都会恢复正常吧。就像以前每一次战争一样，血与火，汗与泪，当然最后的胜利会属于他们这一方，就像以前每一次战争一样。
　　不仅仅士兵们这么想，赛西尔自己也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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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葬礼的气氛，环顾四周却没有任何战斗过的痕迹。毫发无伤的士兵们以麻木的动作砍伐大树，削去枝杈，仅留下光滑的树干。赛西尔也沉默着，夹在士兵当中一起劳动。
　　喀亚带着近万军队循记号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不由得皱起眉头。

　　亚哈乌尔以武立国，男子都要上战场，王族也不例外，三个王子个个都是骁勇的战士。风俗尚武，诸般礼节自然并不十分严格。像三王子这样与普通士兵们一起干活，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令喀亚皱起眉头的是不寻常的气氛，还有赛西尔不寻常的表情。
　　护卫已经前去通报自己到达的消息。喀亚看见赛西尔抬起来扫视一圈，显然看到了自己。因为他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活，向自己这边走来。
　　“赛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喀亚抓住赛西尔的肩膀，低声问。
　　赛西尔阴郁的目光向后看了一眼。喀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赫然发现了自己到来时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一条小河，离士兵们砍伐树木的地方仅有五十步远。他惊讶于自己的分心，而后马上发现没有察觉到它并不仅仅是分心的原因——这条小河非常安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喀亚不能置信地走上前去，赛西尔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千万别碰到水。”

　　河面很窄，大概只有二十步宽，这样的小河想来也不会很深，骑士们应该很容易就能涉水过河。喀亚如是想着，走到河边。河水并不清澈见底，而是一种没有什么透明度的深绿色，但看起来并无异样，除了太过平静幽深、没有一丝波澜之外。
　　“这就是‘无底之渊’，吞噬了两个骑士，什么都没有留下。”
　　“‘无底之渊’？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神话中的地名，就算它存在于现实中，那也仅仅是一个地名，不是吗？”
　　“我原本也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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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刚破晓，士兵们已经整装待发。不管前途是什么样的危险，总比面对未知的恐惧要好。赛西尔在心里默默地想着，狭路相逢，兵戎相见，比自己这样理智上领兵侵略但情感上却想弃战逃亡这样的煎熬好得太多了。他简直希望现在对面树丛中就飞来一枝冷箭射中自己，好免去这些无谓的胡思乱想。
　　负责开路的骑士们一边戒备一边前进。拜诡异的森林所赐，地面干燥，杂草稀少，偶尔出现的荆棘丛也很容易搞定，他们的职责其实比以往轻松得多。砍去阻挡去路的藤蔓之后，一条河静静地横亘在前方。
　　随后跟上来的骑士们都愣了，随后爆发出一阵大笑。在笑声中，赛西尔明白了骑士们发笑的原因，因为他自己的唇角也忍不住勾起一丝笑容。
　　沃斯特西内斯河——“无底之渊”，黑蒂斯人心目中守护王国的川流，神话中吞噬一切的冥河，原来只是眼前这条平缓细弱、比溪流宽不了多少的小河？间隔着不到二十步宽的河面，对岸的树林看起来不怎么整洁，有些杂乱，但比起目前身处的这片树林正常多了，杂草丛生，藤蔓纠结，还有——一头鹿？

　　它从树丛中钻出来，扑簌簌地抖落身上挂着的树叶草屑，似乎被河对岸的动静吸引住了，一双大眼睛转向对面的人们。它听见了人声的喧哗，听见了羽弦破空的急响，最后听见的声音是一种穿透血肉的破裂声。

　　赛西尔放下手中的弓箭，这样的距离，根本不必用眼睛确定有没有射中目标。两名骑士已经兴高采烈地纵马而去，意图带回王子殿下的猎物。几天的阴霾一扫而空。水源有了，大门敞开了，英勇的亚哈军队只等待着与黑蒂斯军队正面冲突的时刻到来，而这一天不会很远。兴奋的情绪感染了很多人，也令他们的心思不那么敏锐。

　　当先涉水的骑士突然发出一声惊叫。这条不起眼的小河似乎十分深，马一踏进去，就几乎没顶，而骑士好像一时之间也无处借力从马身上站起。紧跟着他的骑士连忙伸手去拉他，两人的手扣在一起，但水里的骑士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拉住了一样，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水上的骑士不肯放手，□□的马顺着力量稍微往前踏了一步，犯下了无法挽回的大错。一人一马同时栽进水里。众人上前欲救时，第一个骑士已经沉入水中，第二个骑士也仅仅来得及惊叫一声，就消失不见了。水面只略略动荡，连气泡都没冒出几个，便又恢复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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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赛西尔随手从附近扯了几片树叶扔到水里。只见树叶打着旋落在水面上，并不漂起，而是直接没入水中。难怪河面如此洁净，没有浮游物，也看不出流动的方向。“它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神话中的无底之渊就是它。”
　　“那士兵们是在……”喀亚向后看了一眼仍在砍树的骑士们，“搭桥？”
　　“嗯，我派人沿河查探过，前面不远处有桥曾经存在的痕迹，但很显然已经被故意破坏掉了。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搭桥过河。而且，”赛西尔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苍白的微笑，“对岸就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地方，现在要停手，也来不及了。”
　　喀亚不想看到弟弟的表情，只好把眼神转向对面，那头死鹿仍然躺在树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