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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章六 凤九阙 ...

  •   皑皑暮雪映血色残阳,寒意噬人心骨,不晓得那点点红是否也透出来,向着最后的光辉,含着对生命的倔强。但我却是通体的寒意,极冷,无法言语的冷,大概是因为心冷。
      厚暖而重的貂裘被轻轻裹上,鼻息间便萦绕着盛夏独有的幽竹的淡雅香气,我略略侧过身,徐览却一把握住我像冰块一般的手,呵着暖气,搓弄着。我坐起来,抽回手,脸色有些不悦地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徐览沉沉的笑着,将一片柔软塞入我手心,道:“是它让我找到你的。”
      我诧异地摸了摸自己的青丝,如瀑布一般顺流而下,毫无岩阻,我竟不知道自己的发带掉了。还忆起旧时离玉拿着梨木梳子,替我梳头,一梳一梳界含着深深的笑意,仿佛这头青丝长在她的头上。其实离玉着实是个美人,听平安的描述,杏眼流转,眉间带着淡淡的冷,嘴角却是三月春风的笑,我那时想象起来,一个明媚聪敏,善良的女子,清秀而不失妩媚,再加上大家之风,怎么说都是倾国倾城。
      徐览似乎环顾了下四周,笑道:“这着实是个好地方,茫茫雪原,中有磐石红梅为衬,清净又发人深想。”我想世间有太多发人深想的事了,人之所以会深想,是因为满足油然而生的求知欲,想不想得到是一回事,但往往能打发时间。即使最后什么也没想出来,他都会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很有意义。实际上,这样的人往往会想幻想家这方面发展。
      而这雪原,原本是东山山脚下的一块梅林,七年前一场大火,红梅在火中绚烂地飞舞着,血一般的颜色,似乎要为天地作祭。从此只剩下一块磐石,和磐石下唯一的梅子,萌发出来,一枝独立于寒风中腊梅,迎雪而笑。
      我脑海中忽然想象起那个初冬的夜晚,身着红衣飘飘的离玉,淡眉轻扫,朱唇艳丽,眼角还有她亲自描上的凤凰花。一曲《凤九阙》尽,舞步在那一刹那停顿,朝天阙的雏凤,无声的涅槃。像极这样一枝梅花,火海中是她嫋嫋娜娜的影姿。
      我的耳朵仍能分辨出处曲意高突,山崩海逝的那一刻,她旋起身子,真的像那冲上九重穹宇的鸾鸟,只可惜,我的眼睛看不见,便这样,错过了一生的回忆。我从来不知道她会跳舞,根据徐览的描述,惊若天人,一袭红衣的离玉,似乎是洪荒时代真正的雏凤,浴火重生的辉煌,却化作了一潭死水,晕出苦涩的殇。
      还记得,那天,我呆呆地立在离玉的雁留阁前,脑海中盘旋着她莫名奇妙的告别。然后迷迷糊糊地被屋里的她拉进去,左叮嘱,右叮嘱,她清楚知道叔父,我还有平安甚至徐览的一切爱好。“先生最喜欢喝茶时放上几颗碎莲子,还有先生他很讨厌吃白萝卜,先生喜欢静坐在连鹤亭发呆,有时会忘了时间,蕴蕴,你要看着些……”在她絮絮地嘱咐声中,我听出了浓浓的哀伤,却化成了隐忍的温柔,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得见她苦涩而矛盾的心,打了千千万万个结。“你,要走了?”我打断了她的话,带着一点企盼,兴许这只是一场梦,醒了,便回到从前了。
      她却沉默了,抬首抚着我的脸颊,我听到泪珠散落在手背的声音,重重的却又了无声息。她哑着嗓子,悲凉地笑着,却又带着一丝决断道:“终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蕴蕴,你长大了,你不再是那个懵懂的小姑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而我,在被先生救起的那一刻起,我的责任就是保护谢家,保护先生,和你,周全。”那时,我不懂,谢家,只是落败的世家,我不懂,我们要承载些什么。只是,我舍不得,舍不得待我如亲姐妹的人,就这样,悄然离开,从此,只剩下我一个。
      腊月初三,天地皆白,唯有腊梅仍绽,我捧着离玉最喜欢的那套梅花白釉瓷杯,立于临风阁上,迎着初雪凉意和斜阳照影,听着唢呐的声音铺天盖地,热闹极了,我却是孤独的。徐览站在我身边,默默无言,一声洪亮的“起驾”,我猛然一震,徐览搀着我,我白了嘴唇,颤着声道:“她要走了?”徐览捏紧了我的手,无声点头。
      瞬间,我的眼泪决堤,我多少年没哭过了,那刻,我丝毫不能抑制心中的悲伤,徐览轻拍我的背,微微叹息着。他的青衣瞬间怒放一朵牡丹,最终化开,模糊不清。我从不觉得哭可耻,这也不是软弱,关键是哭过后还要有勇气走下去。但是,我第一次对我的人生感到怅惘,因为我不知道,我的路是否也只剩下坎坷,我不知道,我要承载什么样的人生。
      离玉走了,为谢家而进入那个满地枯骨的南朝宫阙,她将皇后独有的朱雀百羽竹骨折扇留给了我,同时也留给了谢家。乱世中,她成为南朝帝王笼络人心的棋子,谢家,传说可倾江河拯死国的天下士子之首,七年前的销声匿迹,现在又在重新归到高位,不过是安定人心的计策罢了。只是叔父醉酒后的一次感叹,他的声音苍老哀凉,他潇洒的英姿,在那一晚显得那样的脆弱,就如暗夜的颓脊的老树,却用喑哑的声音低鸣着。那时,徐览饮了酒也轻声感叹,南朝早已不是一个谢家便能撑起的南朝,谢家也不是当年芝兰玉树林立于门庭之中,由先祖谢安石带上顶峰的谢家。即使当今皇帝是明君,但他生不逢时,皇朝风雨飘摇,里里外外皆被蛆虫所蛀,皇朝的根基空了,虽未到汉献帝的程度,但回天乏术,世人无奈,那是命啊。而明君在这样没落的朝廷,只有一个下场——以死殉国,传载千古。但我知道,当今圣上不是明君而是庸者,正是这样懦弱的男人,才不足以撑起半壁江山。
      我慢慢回忆着,我不明白什么江山,什么乱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谢家。东山的生活宁静而悠闲,这里有桃林,清泉,修竹,灵鸟,还有叔父,离玉,顾先生和徐览的琴声,有平安的剑影。可是忽然间,离玉走了,我只是寂寞。裹了裹貂裘,脚轻轻掂在地上,步履有些不稳,但仍摇晃着向前走。徐览跟着我后面,我轻声问道:“徐览,你,可有什么愿望?”徐览的脚步没停下,但疑惑地“嗯”了声,目光不再投向我,似乎望着天空,寂静,辽远,不惹一丝杂尘,低沉的声传来:“你,想知道?”我转过身,颇为郑重地点点头,先开口道:“我只是希望谢家无忧,我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他却再次将目光转向我,让我感到深深的肃意。
      他缓步擦过我的身边,冷清的声音似乎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若是徐览,定希望天下无忧,乱世消结。若为元览,则……”我转身朝向他,问道:“如何?”他却神秘的笑了笑,不语,抬步就走,我急了,追上去拉住他的袖子道:“怎样?”他却转身理了理我有些凌乱的发丝,含笑道:“以后,再说吧。”
      我满腹疑惑被他牵着,走在莽莽平川上,周围皆是白色,脚下的雪软绵绵的。我情不自禁地伸手去触,只剩下入骨的寒意。徐览捉住我触雪的手,拢在了袖子里,我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发烫,咳了咳道:“你先放开吧,被人看到了多不好。”他却沉沉一笑道:“有人再说罢,先暖着,不好么?”面对他厚脸皮的反问,我显得无奈。
      雪原上突然弥漫着阵阵琴声,是叔父的离音琴独有的清亮,现下却显得古朴,庄肃。那是叔父谱的曲子——《凤九阙》,我只听过两次,一次是离玉那支天地绝舞,另一次就是现在。那是叔父的愁,带着冬天不该有的血腥味道,幽冷而炽烈,像熔岩一般吞噬着寒风中的人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章六 凤九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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