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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侮辱 ...


  •   第二天早上,一连开伙。
      一连和三连的炊事班、厨房、食堂是连着的。墙不高,只有一米。两个连队常常互通有无,小通讯员和文书常翻墙借东西,今天三连吃包子,一连过来借点,明天一连吃带鱼,三连来借点。一般来说,三连借人家一连的要多点、好点。
      这天早上,三连早餐是油饼、大米粥。结果,到了陆老兵这,油饼没了。陆老兵身手熟练地翻墙,跑到一连的厨房,正碰上一连小通讯员在厨房吃鸡蛋。陆老兵两眼四下搜寻,两口大锅,一主食锅一副食锅,他的目光停在主食锅的油饼上。
      “借几张走嘿。”陆老兵对通讯员说。
      “不借,连部还没开伙呢。”
      “扯淡。都几点了不开伙。”说着就要伸手去拿。
      小通讯员撅着嘴:“别拿,有没有脸,老借我们一连的。”
      陆老兵的手停在空气里,一扭头,“蛋子,你不借是吧?”
      “咋地?”
      陆老兵没吭声,又翻墙回三连。
      大约过了15分钟,一连小通讯员火燎了似的跑到三连连部。
      “连长连长,你,你们那个陆老兵”,老兵17一歪头:“怎么了?”
      “啊不,是陆,陆亮亮,用大铁勺子把我们连的副食锅给敲了一洞。”通讯员气呼呼的。
      “啊?噢”,老兵17语调不变:“知道啦,敲得好!找你们连长来。”
      一连小通讯员心里纵使有着千言万语也被老兵17一句话给噎在当场。哭的心都有。
      小通讯员没敢叫老方去三连,甚至敲锅这事要不是炊事班长没办法掌勺非得换口锅的话,也根本不会让老方知道。
      最让通讯员郁闷的是,听完他的叙述老方非但没去找老兵17,反而变得深沉起来……

      淡淡的紫色花瓣,浸着一片一片的白色。在冬末的夜晚,远远地游动着一丝丝甜香。偶尔,花瓣里的香气,从围墙的那一边,优雅地飘过来。
      玉兰花开了。
      离三连不太远的地方,机关研究所的灰色围墙里,这几棵高大的玉兰树,冬花夏果,已经静静地站了很多年。花妖说不上,花精倒是沾点边儿。每当她们在静夜里绽放的时候,三连的兵们,心情就莫名地好了起来。似乎夜晚也变得甜蜜。
      小小子爱花怕媳妇,俗话是这么说的吧?可是兵们不管,每每列队从她们身边经过时,都会多瞟两眼,甚至会数数并记下她们露在围墙上方的花冠,看看是否又新增了一枝。
      这天,三排长吝伟从花冠下走过,不禁站住了脚。他抬起头仔细端详着花瓣,心里默默地数着。阳光透过花枝的间隙,一缕一缕的洒了下来,斑驳地落在他身上。此刻,三连三排长原本就不是很柔和的长方脸,越发地不像“三排长”的柔和了。花开,花落,落下去的那瞬间是不是也是很美的呢?
      “吝伟!伤春——伤春悲秋?时间把握得不对吧。”老兵17不知从哪儿走过来,蔫蔫地冒出一句。
      三排长吝伟吓了一跳。赶忙扭过头来,拽回脑子里刚跑出去溜达的那根弦儿。“连长。”片刻,似乎想起了什么,收住笑,皱了下眉。
      “嗯?”老兵17扬起脸,眯起眼睛。“怎么,想家了?我听说你有三年没探家了。今年回去吧。”老兵17舒了口气,仰起脸也开始数着花枝。
      “家?”吝伟摇摇头:“我们家里的人数随着我军龄的增加是越来越少,我走的那年是在奶奶的新坟前磕了三个响头走的。我爸肝病,前年走了。去年是瘫痪的爷爷。我爸我爷爷走的时候我都不在。正赶上我在国庆方队嘛。虽说奉献惯了,可这心里一直过不去觉得愧对老人……现在,家里就只剩下我妈了。”吝伟看着老兵17,苦笑了一下。
      老兵17在心里叹了口气。
      “嗡嗡嗡”,忽然,他们头顶的后方上空掠过一阵鸽哨。带着好听的和弦,由远及近,由近到远。“嗡嗡嗡”……俩人抬起头,扭过身子,眯着眼睛,随着这群鸽子的飞行方向,寻找最后一只。
      鸽子越飞越远,唿哨着不见踪迹。天很蓝。阳光很浓,浓得刺眼。
      老兵17用手揉了揉眼睛,拍拍吝伟的肩膀。“不容易,兄弟。年底考核结束一定准你回家。”然后把军帽摘下来,掏出一块大手绢,顺内侧帽檐捋了一圈,重又扣在头上。望着吝伟,露出笑:“怎么着,咱俩哪天比比?听团部参谋承可说全军大比武你拿过第六?”吝伟兴奋地眉毛一挑露出白白的牙:“好啊连长。”
      老兵17赞赏地打量吝伟:“你们这批95年的兵,素质就是不一样。看现在的这批兵,娇气。部队快成幼儿园了,都得哄着才成。教导员整天唠叨别出事别出事。我当新兵那会隔两天就拉紧急集合被整。大夏天柏油路都晒化了还要拔军姿。哼,哄着,打起仗来看怎么哄。”老兵17撇着嘴,一副得瑟无尽的样子,倒了一肚子牢骚。
      “呵呵,连长”,吝伟看着老兵17这不常见的表情乐了。“这批新兵怎么那么爱哭。小语一个月接到家里两封信就受不了了。昨天躲在厕所里哭。哎……我爸三个月只给我写过一封信还就一页,反复说‘尊重领导,关心同志’。哦,连长今天中午小豆他们执勤回来也哭了。”说完,吝伟用脚尖扒拉开地上的一块小石子。
      原来,三连今天派出一部分兵力,与其他三个连队派出的兵力,一起联合执勤,完成营里下达的一项临时任务。三连派出的是三排。这三排的兵们特别是新兵,第一次联合执行任务,又兴奋,又觉着新鲜。被连里派出去,是件挺有面子的事呢。兵们早早地就把军容风纪整了好几遍。
      小豆就是其中之一。他想着会不会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遇到新兵连的几个老乡呢。营里集合的时候,三排的兵与一连的兵并列。小豆眼尖,一眼就瞥见了他那个小老乡。刚要咧嘴使眼神,结果,小老乡的眼神直接从他的脸上滑过。明明是看见了我嘛。下了连好不容易见一面,什么意思嘛。小豆郁闷地想。
      到了目的地,12人一组,叉开连队,分两列执行任务。小豆他们三个兵,与一连三个兵并列一组。口令一下,兵们“唰唰唰”,迅速地分小组。这时,小豆隐约听见一连一个下士对着他嘟囔着:“别靠近我。离我远点。你们这些后进连队的兵。”小豆锥子扎了一样,身子腾地一下挺直,瞪大了眼睛去寻找这个陌生的声音。
      空气忽然结冰。
      一连的兵们用眼睛斜着三连的兵。好像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们的班长,正狠狠地瞪着那个下士。小豆的脸涨紫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圈圈。他使劲咬着牙,才没让眼泪掉下来继续丢人。三连的老兵们拉着脸,陆老兵捏紧了拳头。
      如果不是执行这个特殊的任务,陆老兵的大拳头一定会痛痛快快地砸在下士的脸上。怕什么,反正三连打架的名声都已经流传在外啦,又不是没打过群架。只是,小豆他们这三个新兵,对自己连队在外的口碑,完全是第一次感受,而且,是在这样的场合里,如此刺耳。
      回到班里,小豆哭了。哭得很伤心。班里的兵们默不作声。给小豆找毛巾的找毛巾,打开水的打开水。班长把毛巾细细地洗好,拧干,递给小豆。
      “别哭了,怎么跟一排长一样啊,泪那么多。”
      “为什么啊班长?我们连的兵出去就这样被人说吗?我……我新训的时候那么苦……都没这么伤心过。”
      他边说边抽嗒着,使劲地抽泣着。
      “你看看你这点出息,哭都能哭背过气去,还能干什么!”班长话音还没落,只见小豆连着抽了几口气。吓得班长忙不迭地拍着他的背,从后心开始给他往下顺气,嘴里不停地说,倒气倒气你给我赶快倒口气。我的娘。你们这些新兵蛋子。
      小豆哭得昏天黑地,一直哭到吝伟进门。
      “完啦?”老兵17问。
      “完啦。”吝伟回答,使劲把脚下的一粒石子踢飞。
      “嗯。拉歌拉不过人家,考核更别提。早就听说其他连队不愿意跟咱三连在一块执行任务。怕咱们扯后腿!”吝伟的脸热辣辣的,他在原来的老连队可从来没受到过这种礼遇。
      老兵17又抬起头,说:“数数这花枝。到底有多少枝儿?”
      “我来了就没数清楚过。”
      老兵17收起脸,盯着吝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那就数数咱身上的汗毛,哪根儿比别人细?!”说完拔腿就走。
      扔下吝伟一个人发怔。
      老兵17越走越快。两条长腿狠狠地甩开步伐。沿路遇到下岗的兵们敬礼,他微笑着回礼。其实,心里已经是翻江倒海了。
      一转眼,老兵17到三连两个多月了。70多天,他没有在床上睡过一天囫囵觉,连里这几天才刚刚有了起色。而今天,应该说,从军以来,今天是他第一次明确地感受到了侮辱,不,是疼痛,是一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痛。
      老兵17是人不是神。他的心并非天生就很坚强。他见不得人哭。见不得兵们受委屈。此时,他还特别想骂人,或者随便跟什么人大打出手。以前,他是多骄傲的一个人。一连那批熊人根本就不是对手。
      “砰”的一声。老兵17使劲推开了连部的门,仿佛身上所有的力气,都集中到了推门的这只手上。正在接电话的赵晓为,被推门声震得放下了话筒。他疑惑地看着老兵17,看着连长红彤彤的那张脸,怔了片刻,回过神来,对着话筒才结结巴巴地说:“我们连长回来了,你稍等。”他拿着话筒对老兵17说:“连长!营部电话。”老兵17左手解开风纪扣,右手一把抄起话筒,拧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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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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