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誓言》兰粟粟

35、自己的力量

　　一、二、三、四……
　　一、二、三、四……
　　报告！连长……
　　三连的训练场上，各班排正有节奏地喊口令集合列队。
　　三连兵员全部到位，炊事班、包括司务长在内的所有的干部，一个都不少。
　　雪后的空气里，除了阵阵干冽，还裹着紧张的味道。
　　从今天起，三连的训练计划已经改为：
　　每月一次比武，每周一次会操，每天一次训练评比；
　　上午5公里越野，下午10公里越野，一天15公里武装越野；炊事班上下午各抽两小时参训，越野除了背锅还要全副武装。
　　兵们盯着老兵17，老兵17盯着兵们。双方的交战从眼神开始。
　　老兵17扫了一眼副连长老徐已渐发福的身板，高声喊道：
　　“一排长出列！示范动作要领前扑展体腾空。二排一班长出列！示范动作要领跃起侧踹。”
　　一排长等人按照该动作要领给兵们做示范。一排长的动作比较漂亮，腾空展体将近一人高，前扑到位，引得兵们眼睛发亮；做跃起侧踹的二排一班长，就不那么幸运了。
　　跃得可不低，可一落地就崴了泥——右臂戳伤。
　　卫生员赶紧跑了过来。
　　这时，副连长老徐忽然意识到，这连长喊的人可都是干部呀。
　　没这么出牌的呀。咋个意思？下马威又来了还是咋地？
　　正揣摩着，就听老兵17喊：“副连长示范动作——双臂大回环！”
　　老徐心里“我的娘欸！”，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阵。
　　可别小看了老徐，那1.80米的个头是白长得嘛，想当年也是气吞十里如虎的人物，绝对不是孬人。
　　也就是到了三连以后，身材是日渐膨胀。
　　胖咋了？
　　健康！
　　腰粗咋了？
　　有劲！哼！这是老徐跟他媳妇的习惯性告白。这回可就完全用不上喽。
　　只见老徐扭了两下厚厚的腰肢，使劲搓了两下手，一运丹田气，两只大手勾住了单杠。“走”——呼地一下子来了个大回环，是双臂要直，身体要平，360度杠上翻转。一下，两下，三下。老徐眼冒金星，身体还没360度，脑子里已经360度了。一头虚汗，身上顿时没了力气。
　　为保“晚节”，他硬是咬着牙根坚持了动作要领的50%，最后，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动作。所有干部示范动作完毕，老兵17发了话：“这周集中班排长的教学法和动作要领的训练。由副连长整队！战斗班和炊事班先来。”
　　老徐喘着粗气，心里唧唧歪歪，眼珠突出一脸悲壮，整好队列，戳在那儿，两眼翻楞着老兵17。老兵17用余光接住老徐的目光，接着说：“现在，我来示范，注意要领！”说完，便开始一个动作一个动作地示范。
　　老兵17先是向前一个腾空展体——高近两米，“嗖”，双手前扑到地。刚刚做了示范动作的一排长不禁吸了一口气。
　　做跃起侧踹的时候，老兵17特意强调，这个动作的关键要领在腾空那一踹，腰和脚上的巧劲，以及落地一定要稳，否则，你就会和敌人一起趴窝。
　　只听“嗨”的一声喊，老兵17干净漂亮地右侧跃起，在空中迅速踢出右脚——落地时双手似交叉状，两腿展开，右腿微高，双脚几乎与手同时着地，然后稳稳地站了起来。
　　班排长们禁不住一阵掌声，叫道“好！”做双臂大回环时，老兵17看着老徐，低声说：“劲不能都用在手和胳膊上。要加上腰的力量，是个巧劲。我看你得先练仰卧起坐。”紧接着，老兵17跃上单杠，“呼呼呼”，三下两下的转了起来。
　　杠下的老徐，眯缝着眼睛，顺着杠上的老兵17上下翻腾着，这脑子里就又变成360度了。前面老兵17自己就说过，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这回他一出手，兵们摸到了底儿。难怪这厮在军校大比武时，连续三年的冠军。看来，这大牛的外号可真不是吹出来的。老徐暗暗地点头。
　　老兵17不紧不慢，一连串的动作示范完毕，调匀了气息，又重新把动作要领讲解一遍，然后，扫了一下队伍，硬声说道：
　　“掌握要领，学有标杆，就照我这个做。先对教练班长做教学法的培训，然后是动作和技能的培训，让教练班长为战士做示范。但前提是，所有的干部都要一个个为教练班长做示范，谁做的好谁来示范，我们就向他学习。干部一律参加每日的训练，不得请假。”
　　老兵17话音未落，发现炊事班长眉毛快变成交集了，话锋一转：“如果炊事班动作标准，咱们战斗班就跟着炊事班训练！”
　　这时，大家才发现，炊事班长的眉毛已经不是交集了，浓浓的眉毛完全一倒八字状，满脸兴奋。
　　让炊事班来示范，简直是对战斗班的侮辱。兴奋啥你兴奋啥。一排长和陆老兵边想边用眼睛刺楞着炊事班长。
　　“连长，400米障碍还跑不跑？”
　　老徐低声问老兵17。
　　“跑！嗯？不是加到800米吗。跑！”
　　老兵17脸都没转，话就飞了出来。
　　没辙，老徐立马运足他身体里所有的气息，飞快地调到一个叫做丹田的地方，以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概，嗡声喊道：全体都有，800米障碍……碍……碍……
　　回音，绝对是回音！
　　三连的兵们，事后经过相互的确认，副连长的回音，确确实实，在大白天的训练场上，他神奇地出现了！
　　没办法。老徐算看明白了。连长他非要全员考核一遍，不把人整个滴溜转，他就不会彻底消停。往日做科目训练时，一到这400米障碍跑，就有那么几个兵，在最后关头“拉稀”。跑得那叫一不痛快。恨不得把两条腿借给别人，干脆走步算了。
　　可是，今天，当他老徐的两条腿也在这800米障碍（空手先跑400米，再跑400米障碍）的最后时刻“拉稀”，他才体味到两腿如铅拉不开架势，到底是什么滋味。不是兵们偷懒，而是真真的，体力不支，平常的训练强度如何，频率怎样，立刻门清。障碍跑完老徐喘着粗气，一只手抹着头上脸上的汗，一只手揪着嗓子，咧着嘴，大口大口地呼气。
　　老兵17过来，拍了拍老徐的肩膀，“怎么样？”
　　老徐摇摇手，艰难地迸出一句：“哎呀，真是事非经过不知难啊。”
　　老兵17似笑非笑地歪着嘴角，说：“好啊，文明词上来了，那咱这以后不就不是坐板凳的说书先生了吗？”
　　老徐呼哧呼哧地问：“怎么讲？”
　　老兵17两眼一闪：“能说不能行（动）呗。”
　　老徐：“你……”
　　一句话没说完，便在心里狠狠地踹了老兵17两脚。这才稍稍平衡了一下。
　　所有训练科目都来了一遍，虽然时间长了点，但是对于摸清全连体能的底儿，以及全科目质量的衡量都是必须的。这个，不用老兵17给老徐交代，他也明白。
　　第二天，全连按照新的方案开始强化训练。这天，刚刚结束国庆阅兵方队任务的三排长吝伟，正式来三连报到。
　　老兵17为了自己在营部软磨硬泡要的这个直接提干的排长，又得意，又兴奋。他希望有着５年军龄、体能拔尖、因大阅兵立功提干的山西小伙子，能够为他的三连带来铁锈的强悍味道。
　　为了完成所有的既定科目，又怕时间不够，全连的兵们就早早地起床跑那5公里。
　　炊事班也不含糊。每天的15公里越野，一个不差的跟着跑了下来。因为得了个内务第三，炊事班班长恨不得早早地抓住个机会，把第一次紧急集合时他们在全连面前抖落的那几个段子给抹干净了。尤其是做大回环，忒上心思。
　　周末，炊事班长外出回来，还没喘几口气，就急着想找动作比较标准的一排长练练大回环，问个窍门。
　　还没到连部，老远就见连里的那块地的田埂上，蹲着一个人，走近一看，一排长整两手不停地撅着一小树枝，望着田埂发呆。
　　嗯？怎么了一排长？炊事班长一边问，一眼见他臂上戴着的值班袖标。
　　“排长，你值班啊。”一排长看也不看他，手臂一扬，把手里的破树枝狠狠地甩到了地里，像是对着他又像是对着自己说：“今天整菜地，说团里要检查，非要整出个最棒的来。都返工两次了。”
　　炊事班长仔细看了看菜地，莫名地说：“我觉得，不错啊。”
　　炊事班长还想继续往下说，忽然被一排长怪异的眼神吓了回去。
　　只见，一排长幽怨地盯着他，那眼神很像一颗子弹一下子就从心脏穿了过去，炊事班长夸张地用手捂了一下胸口。一排长勉强挤出笑容，绝对不是“春风也比不上”的微笑啊，那简直就是夏天里的一根红果大冰棒。
　　然后，一排长绝望地扭头，梗着脖子朝连部走。

　　赵晓为认真地整理连部记录。老兵17拿着值班日志，坐在赵晓为旁边。俩人一条一条对着。只听门外：“报告。”
　　老兵17放下手里的本，说进来。赵晓为停下笔，偷偷瞟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一排长，又偷偷瞟一眼老兵17。
　　“连长，菜地整好了，请检查。”
　　“走。”老兵17说。赵晓为轻轻地跟在老兵17和一排长的身后。没敢吱声。这已经是一排长的第三次了。
　　到了菜地，老兵17朝菜地的四个方向看了看，又蹲下来，歪着脑袋横看竖看，还用手比划了几下。直起腰，对一排长低声说：“不合格，返工。”
　　“是！”一排长回答的声音不弱，站在田头一动不动。他心里的火眼看就要窜出嗓子眼了。关键是，下面的兵们可都等着他的信儿呢，兄弟们都干了一上午了，整块地都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晓为大气不敢出，悄悄地跟着老兵17又回到了连部。
　　俩人重新坐到桌子旁边，接着干。
　　自从今天值班排长一排长得到整菜地的任务，赵晓为就一根烟都没机会抽。
　　不过，也怪，小烟鬼的烟瘾似乎轻了许多。只是偶尔幻想着老兵17多喝水。他也好抓个机会。可惜这连长他怎么就这么不爱喝水呢？这一排长也是，连块地也弄不好，真是的。
　　走神了？老兵17边说边敲了敲桌子。赵晓为一愣神，马上把心思拽了会来。大约过了40多分钟。
　　“报告！”一排长喊道。
　　老兵17看了看表。
　　赵晓为“呼”地扬起头。
　　冬天，菜地里其实没有绿色的蔬菜，这会儿，三连的塑料大棚也还没到位。远远望去，也只能看到一溜溜的垅和田埂。
　　这块宝贝菜地，是兵们用铁锹、小铲，甚至用手夯实整了一遍又一遍的。一排长紧闭着嘴。他的眼睛随着老兵17的动作转。很紧张。
　　老兵17沿着田埂看了一圈儿，盯着一排长的眼睛，严肃地说：“不合格，返工。”
　　一排长低下头。一股子委屈往上涌，使劲用手指搓着裤线。赵晓为无限同情地看着一排长。
　　老兵17扭头刚要走，只听一排长清晰地说道：“连长，我就这标准了！我，不行，不干了！”一排长仍是低着头。
　　赵晓为被他的话惊呆了。
　　老兵17猛地回过头来，犀利地盯着一排长：“你给我抬起头来！”
　　声音不大，底气十足。
　　一排长抬起头，一脸的委屈，脸上竟然挂着两颗泪珠。
　　看着一排长的脸，赵晓为不由得张大了嘴巴。老兵17生气地高声说：“种菜打埂，讲整齐划一！这就是我要求的高标准。你看看这块地，歪歪扭扭，简直就是‘鬼画弧’！哭，还哭！哭算什么？是军人吗！”
　　一排长被老兵17最后这句话刺了一下，挺了挺腰，用手背擦了两把眼泪。结果，他手上粘的那点土都糊在了脸上，正好一左一右，和成了两撇八字儿泥。
　　老兵17本来要继续发表他的不满，看见一排长擦出来的花脸，停下，忽然觉得哭笑不得。“你个熊玩意！不是你不行，是你思想不行。你一个人想到的永远是有限的，咋咋呼呼瞎指挥，你就不能让大家一起讨论出个高标准？动动脑子，到底怎么打埂？你还哭！我一脚（把你踹一边去）……”
　　老兵17话没完右腿一抬，一排长迅速地闪开。赵晓为忍不住笑了一声，立刻被一排长飞来的白眼给打住。一排长似乎开了窍。嘴里嚷着“我明白了连长”。一溜小跑，没了影。
　　老兵17望着一排长的背影小声嘟囔了一声。
　　猛地看见赵晓为盯着自己，赶快虎下脸。赵晓为没话找话：“啊，连长，什么叫‘鬼画弧’啊？”
　　“小鬼画的弧！”老兵17挠了挠头顶。
　　结果，这天，值班排长一排长同志，带领兵们，跟这块菜地较上了劲。田埂到底应该有多长多宽多高。
　　直到天黑的时候，一排长带着兵们足足返工了5次。
　　第二天，等到老兵17再一次检查时，连部这块地已经被一排长他们折腾到第7次了，眼看着明天团长就要检查了。
　　大家都绷紧了弦。
　　一排长：“连长，任务完成了，请检查！”
　　只见菜地方正有型，田埂笔直，而且长、宽、高竟然一样的长度！这个完全超出了老兵17的标准。
　　老兵17笑了，对一排长说：“别人说什么都没用，看，这就是高标准！咱自己的力量！”
　　这天下午，团长和营部逐个检查。后面跟着十几个连队的主官。一连连长方孟晓也在内。
　　他大老远就看见了老兵17，于是狠狠地抬了抬眉毛。

　　确实，别人说什么都没用，最后还是要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