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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归位 ...

  •   其实这里远不及灾区中心,只能算是边缘地区。医院的病房和走廊里躺着的、坐着的、靠着的患者几乎都不是本地人。站在总服务台前时,一切交由常瑞,莫非只是安静的站在他身后期待着也担忧着。人很多,工作人员很忙,莫非会因为大门口处一次次抬进的担架或是涌入的人群而走神。猜想着,那一刻会不会发生点什么,又害怕真的发生了什么。她不敢直接过去探看,却又忍不住尾随着过去站在人群外,看着患者被安置进后楼的病房。常瑞他们仍在前面大厅里,莫非一个人望着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那门后会有什么吗?这纯粹是自己吓自己,一路走来既担心又期待。挨着门的一路从小窗处探看进去,整齐的一溜白色病床,很安静。没有看到熟悉的面孔,心里有点安慰又有点失落,医院真的不是个让人喜欢的地方。靠窗的那个老大爷,一只腿绑着石膏,上半身使劲向外探着,想要伸手够柜子上的水杯。即使隔得这么远,莫非仍能清晰的看出他手臂的颤动,这样简单的事情这一刻做起来如此艰难。病房里其他人都昏昏沉沉的似乎睡着了,走廊里医生护士忙忙碌碌这一边无暇顾及。莫非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走过去拿起杯子打开杯盖,将杯沿送到老人的唇边。老人家没有说什么,就着莫非的手饮了两口,抬起头感激的一笑,饱经沧桑。轻轻地将杯子原样放回,冲老人点了一下头,莫非踮着脚走出病房。一串滴答声响起,一条短信进入。查看时,莫非发现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传递的却是这样的话:“非非,我很好,勿念。”
      小木,一定是小木。莫非觉得眼眶一下子热了起来,心跳忽然加速,手颤抖着,几乎连手机都拿不住,一路小跑着奔向大厅。莫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可面前的常瑞他们却被她的样子吓坏了。这丫头一路颤抖着磕磕绊绊的奔过来,捧着个手机,紧咬着嘴唇,脸色煞白,半边衬衫和裸露的小腿上脏兮兮的,这是发生了什么?
      看到那一条信息后,莫非就失控了。在她自己感觉就是心跳异常、双手颤抖。在别人眼里,那个女孩子似乎病的不轻了,脸色苍白,眼神呆滞,神情亢奋,语无伦次,疯颠颠的,还肢体运动不协调,就那么三阶楼梯还下不稳,眼瞅着就栽了下去。起了身也不打扫一下身上的尘土,就不管不顾往前奔,这是个傻姑娘。
      及至到了常瑞跟前递上手机,莫非眼睛盯盯的注视着小舅,生怕他的回答不稳妥。
      常瑞看了那条让莫非失态的信息。这个号码他熟悉。“是他。”
      听到这一句,莫非哇的哭了。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夹带着同情频频侧目。医院呀,是一个让人承载着太多希望与失望的地方呀。
      常瑞轻拍着莫非的后背,聊表几下安慰便掏出自己的电话,一路拨回去,两个号码一片忙音,终是无法接通。
      那是卢经理的电话号码,莫非不认得,常瑞肩负使命自然已经把那两个人的号码烂记于心。看到这样的消息,常瑞第一个反应就是两个人都没大事,否则苏桐不可能使用卢经理的电话发这样语气轻松的短信。只是透露的信息太少,本以为既然信息发过来了就说明信号通了,只是事实还是不如人意,常瑞不确定这时候打电话汇报情况是否合适。这条信息只明确的肯定了苏桐的情况,别人半点没提,在苏桐来说,这是对家人发出的安慰信息,可如果自己就这样如实的向上面汇报了所知情况,只怕爱女心切的上位者只会迁怒于人,如果按照自己分析的结论上报,没事倒好,如果有个车前马后,反倒不如无声无息,缓缓吧。将电话收回口袋,常瑞看了看仍趴在自己胸前的女孩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女孩子的心思啊,果然变化无常。莫非的脸上还挂着泪珠,那眼睛弯弯嘴角上翘,分明是在笑。
      “非非,你该打个电话回家了。”常瑞发誓他决不是要打击她。可明显的莫非还是被打击到了。原本来的时候是摆足了架势的,仿佛全天下的道义公理都在自己这边,可如今,当尘埃落定,再听到小舅的话,莫非蔫了,心里打鼓了。老妈肯定早知道自己的行踪,他们也百分之一千、千分之一万的不赞成自己的行为,这时候打电话回去肯定要挨骂的,可要是再不打电话通报一下老妈他们还不得担心死。
      看着莫非纠结常瑞很开心。这傻丫头,不这时联系还等什么时候?身在灾区随时面临危险,谁忍心难为你,又是个报喜的电话,家里开心还来不及呢,要是再磨蹭等回到家就等着板子伺候吧。只是这话常瑞不说,坏心眼的躲在一边欣赏莫非千变万化的表情。
      邵瑞文郁闷了,自己这同学晴一阵雨一阵,以前怎么就认为她大气洒脱呢?
      肖政走过来揽着邵公子的肩,“走吧,没咱们什么事儿了。”
      “唉,要是我也有这么个舅舅多好呀!来个兄弟也成呀!”邵公子很是艳羡。
      舅舅?哼!肖政没有接话。哪来这么亲的舅舅?莫非的档案他是早就看过的,她老妈姓项。
      这之后,他们一直试着那两个号码,也一直都是无法接通状态。这时候不好贸然前行了,但在没有两个人确切消息前也不能就这么回去。四个人就地止步,莫非乐颠颠的带着三个大男人在医院里做了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瓶装水、营养餐就是他们挨着病房一个床位一个床位的发下去的,甚至在走廊里安置的病人也一个都没落下。晚饭后,常瑞终于接到了上方的电话,可以打道回府了,灾区之行也可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难得一个没雨的夜晚,肖政和邵瑞文早早钻进车里睡去了。廊柱下,莫非轻轻靠在常瑞的肩上,伴着夜风清凉,焦躁多日的心回归平静。经历了峰回路转、悲苦欢乐,曾经的风清月白、纯真喜乐显得是那样的难得。
      “小时候,我妈总是有干不完的活儿,做不完的事儿,我就总是跟在小木的屁股后面,追呀追,生怕他不理我,那时候就想,什么时候他能好好地在那儿不动该多好,后来小木停下来,他拉着我跟大家一起玩,我就想,要是小木能只陪我一个人玩儿多好,后来小木真的经常陪我一个,于是我就想要是小木能什么都听我的我想玩什么就陪我玩什么,我想去哪他就陪我去哪该多好,后来小木真的事事以我为主,几乎什么都依我,为了陪我玩甚至可以放下手中的笔还把他爸爸好不容易准备好的模具拿来当玩具给我。”呵呵,说着莫非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笑了出来。
      是了,那是莫非第二次看到小木挨揍,尽管她的记忆里早没有第一次的任何残片,不同于第一次的揪耳朵,这一次是真的大巴掌和小屁股的火辣辣的对碰,他却没有哀号,紧咬着嘴唇大眼睛还冲门外边的莫非眨呀眨的,那年她五岁,他九岁,她对别的事已记忆不清独这段想忘也忘不掉。
      “看我喜欢石榴就硬是让大青把他家新打南边运来的石榴树抬到我家,还亲自侍弄,我喜欢吃螃蟹,他就一直帮我剥肉,我清楚的记得他都会尽量把蟹肉剥得大块儿一些,抗口儿,每次我美美地吃完,垃圾桶里都是大堆的螃蟹皮,他的手指尖也都起了白白的一层破皮,皱皱的,我知道那是蟹壳的尖刺扎伤的,我也每次都抓起他的手谄媚的吹气,其实我不是真的心疼他,我是怕我这次不吹他下次就不给我剥蟹肉吃,他也每次都是笑,然后下一次仍宠着我,给我剥蟹肉、砸核桃,一颗一颗地喂我吃石榴,我以为那就是我的一辈子。”
      常瑞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真的倒海翻江。原来还有些不服,以为苏桐不过是从前的玩伴、空降的奇兵,却原来他才是真正的春风化物、渊源久远,比自己提前行动了十几年,花费的也不止于自己几倍的用心。自己还能有什么不甘的?
      “再后来,小木忽然就走了,走得没有任何前兆,连我家的那棵石榴树也不管了,一辈子呀,就这样被生生掐断了。”莫非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睛望向窗外,“于是我就开始找新的目标,下决心不让小木的离开搅乱我的生活,我也自己给石榴树浇水,虽然浇的没什么规律。大青陪我玩,可他更喜欢他的玩具,尚灵眼里只有我一个,却事事要我操心,你来了,我高兴,你可真像小木,一样高大,一样明媚,可你一直在学习,都不看我,你帮我妈干活都不陪我玩,你喜欢吃螃蟹吃得美美的却让我连皮一起嚼,甚至石榴也是顺来的,我吃着石榴想着的是我家的石榴树,还有给我抱来石榴树的那个人。”
      常瑞有点无奈,能说什么呢?承认自己不够细心、体贴吗?哪个想要好好学习的中学生不都是那样头不抬眼不睁奋力学习吗?换了苏桐难道就真的会不同吗?又回想到刚刚莫非说的,为了讨好莫非苏桐竟然在他老爸身上打起了主意,这样一想又觉得苏桐对待莫非的态度是不能以常理推之的。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非常及时的离开,又非常及时的回来,什么事情都还没耽误,不可谓不运气。不过,那时候她多大?记忆力清清楚楚,那是个小小的孩子,早熟吗?怎么就没发现呢?
      “非非,你不觉得你这不是爱情而是依赖吗?”
      “依赖?我已不再依赖了,早过了那个年纪,我知道没有他我也能活,真的,能活,我不是在没有他的环境里快活的蹦跶了这些年吗,可是……可是……你别让我遇到呀!”莫非忽然带了浓浓的哭腔,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顿了又顿,“在没遇到以前,我从没想象过我和他之间会有爱情,爱情是什么?我一直到现在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再不要和他分开,分啊!分就是将人架在刀子的上面,是要活活切成两半的,我小时候经历过一次,那年差点又要……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还知道那感觉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越发深刻,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泪水顺着脸颊一路流落,打湿了女孩子的衣襟,莫非似乎有些忍受不住,又像是承受着,慢慢闭上眼微微低下头,半晌才哽咽着,“我来这里其实没想着一定能找到他,我只是让自己离得他尽可能的近,离得越近痛就会变得越轻,心才能感到一丝温暖。”曾经有一个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想要离你的世界近一些,再近一些。就那样远远地看着,假装不很在意地打听你的消息,知道你很快乐,我就那样偷偷地跟着快乐。”那个时候她是什么感觉,亲切吧?羞涩吧?自得吧?这时候自己居然也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时候才能体会其中的艰辛和苦涩。大势不可逆,我的执着无论如何不愿放弃,如果不可得,我也决不会去舍,如果你的世界里没有我,那么就让我的世界里一直有你,让我感知你,让我靠近你,让我留在离你最近的距离。这是一种隐忍的坚决,是一种充满哀伤的执着,莫非很庆幸此时此地她感同身受,还好,一切没有不可逆,一切没有不可为,小木终于,好好的。
      常瑞没有搭言,只是深深地看着莫非,看着身旁这个此时近乎透明的女孩子,仿佛,只微微一缕风就能将她带走,仿佛,只要一束光线就能将她穿破。她没说不许苏桐离开,她只是努力将自己移向更近,带着一股让人心疼的孤勇,寻找热源,坚持着靠近。常瑞将手臂紧紧横在胸前,那里有一处疼得厉害。如果,那是她的执着,如果,那会让她感到幸福,常瑞愿意成全她、看着她、陪着她,当她一辈子的小舅,他的世界里就会一直有她,而她的世界里也会一直的有他,那么,就这样吧。
      夜风清清凉凉,夜空星子稀稀落落,“那么,你现在是要和我划清界限么?”常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低落。
      果然,莫非心软了,眼里带着微微湿意,“小舅,你知道的。”
      常瑞摇摇头,“我知道什么呢?”
      “小舅。”莫非的声音了带着明显的哽咽,“你知道的。”
      常瑞轻声叹气,长臂将人卷入怀里,叹息。
      莫非紧紧环抱着男子的腰身,抽抽噎噎,却再没说出一个字。
      是的,他知道的,从那一年他就知道,她宁可掐断刚刚发芽的爱情也不愿断绝她的小舅,于是,她永远是他的非非,而他也安于当她永远的小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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