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桃花宴》迷离黑

8、赠我云雨珠

　　芙蓉花中坐卧着红衣少年，凤目微长，目光兀自落在酒杯中，笑意荡漾。
　　不远处，中年男子半跪在花前，“公子，一切都已稳妥。”
　　木艾浅抿酒杯，“稳妥？还差得远，这只是第一步。”
　　中年男子抬头，眼前的人笑得太过邪魅，看得他心里一慌，忙低下头，“公子的意思是.......”
　　临空忽然飞来一只黑鸟，稳稳落在青石上，扑腾着健硕的羽翅。
　　木艾信手一抬，黑鸟飞上臂膀，一小块信石从鸟嘴里吐出，被纤长的手指托住，拿在手中细读。
　　半晌，木艾掐指焚烧信石，笑意漫开，“她不是要找人么，让她如愿以偿又何妨。”
　　*
　　宋狸一把夺过老头的酒壶，气不打一处来，“槐树老头，为什么要害我？”
　　槐树老妖眨巴眼，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表示俺不认识你。
　　“你说上面写的是木艾，可明明不是，那么大个坏蛋，你知不知道我逃出来有多么不容易！”宋狸怒，把木牌往桌上一扔。
　　槐树老妖凑上去，看了半晌，才摸摸胡子道，“嗯，的确不是木艾。”
　　宋狸涨红着脸，神马？简直就是变相的拿咱狸猫的命开玩笑，而且开大了，不仅免费看了一出变态色狼调戏良家少年不说，还差点被女鬼整的灰飞烟灭，咱真的很生气。
　　阿瘦拿着扇子给她降温，“姐姐不要气，脸都红了，容易爆血管，爆了就不好看啦。”
　　（= = |神奇的阿瘦，你才爆血管。）
　　“说，写的到底是谁！”
　　槐树老妖连连摇头，“老天都让我说错，一切乃是天意啊，上古神文不能妄自胡说。”
　　“你！！！”宋狸瞪眼。
　　“小姑娘莫生气，这姓甚名谁老身当真不可明说，但倒可略微指点你一二。”
　　宋狸听得浑身发毛，怒着怒着就麻木了。
　　“那就快指点吧。”
　　“不知小姑娘，可知道每百年在六月初时扶摇山的那次盛会。”
　　宋狸自小在流波山长大，自是没听说过有什么盛会，不禁蹩眉摇头。
　　阿瘦却叫了起来，“扶摇夜宴！”
　　槐树老妖笑，“不错，扶摇夜宴每百年一次，今年正是百年之时,届时百魔聚于扶摇山中，自有一番圣景，美哉，妙哉。”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寻找之人，就在这夜宴之中。”
　　“真的？”
　　“千真万确。”
　　“当真没看花眼。”
　　“你这小丫头怎么说话的，不信也罢，就当老身自讨没趣。”槐树老妖欲转身要走。
　　宋狸一把抓住，“好，我信你，但要怎么去扶摇山呢。”
　　“这我可不管，扶摇山守卫甚严，而扶摇夜宴更不是寻常小魔小妖就能随意进出的，老身活了这么些年，一次也没在邀请之列，你这丫头若要想去，自个去想办法。”
　　仙界有鼎鼎大名的瑶池宴，魔界便有百魔齐聚的扶摇夜宴，所以情况很好打探，大致是每百年的四月开始，碧泉花府就会向邀请之人发放花帖，到时只要拿着花帖就可上扶摇山，参加此番宴会。
　　也没有想象中复杂嘛，宋狸撑着下巴，手指搁在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
　　阿瘦看不下去了，“姐姐就别胡想了，扶摇夜宴那是何等的地方，我们怎么能去妄想。”
　　宋狸不服，“佛主爷爷说众生平等，我们岂能看轻自己。”
　　阿瘦站在木凳上去盛酒，皱着眉看她，“那也不能白日做梦！”
　　想要去看看扶摇夜宴就成了白日做梦，不管是妖是魔，都有贵贱之分，那仙界呢？也是一样的吗？宋狸隐隐觉得纠结，如果仙界也是那样，咱又何苦修什么仙。
　　小魔小妖小仙，又有何不同。
　　“你真想去？”醉小山笑着进门，青衫缓带映着明朗的脸庞，就像春意拂过柳梢般的欢快轻扬。
　　宋狸回神，“去什么？”
　　醉小山敲着她脑袋，假意思索，“某人不是刚刚还说，扶摇.....什么.....宴的？”
　　“扶摇夜宴，你能帮我？”宋狸兴奋。
　　醉小山笑，“看你表现吧。”
　　“你要咱怎么表现？”
　　醉小山摸着下巴，想了会儿说，“还没想好，不如今晚你再陪我去瞧瞧思月。”
　　宋狸不自觉想起那晚的肚子疼，痛苦的摇头，“醉小山，我不喝花酒。”
　　“喝第二次那可不叫花酒。”醉小山笑着调侃，“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你去喝的该是美人酒，还有，不要叫我醉小山。”
　　“那叫什么？”
　　“小山。”
　　“有区别吗？”
　　“有。”
　　“好吧。”
　　“叫来听听。”
　　......
　　“小.....小山。”
　　“嗯。”
　　“小小山。”
　　某人一笑，嘴角勾起，“不想去了？”
　　某狸猫狗腿毕露，“小山，你的名字真好听啊。”
　　第二次来到湖中画阁，月色满盈，湖风有些禀烈的寒气，吹得宋狸瑟瑟发抖。明明是同样的楼阁，同样的景致，但却又隐隐生出种奇怪的感觉，实在很费解。
　　宋狸走到门前，犹豫着不动。
　　醉小山回头，笑问，“怎么，不打算进去？”
　　“喝美人酒的是你，又不是我。”宋狸不满的撇嘴。
　　醉小山望了一眼微亮的月色，“进来吧，今晚的寒气你这小妖可受不起。”
　　不说还好，这么一点破，宋狸忍不住打着寒颤，别扭的一头栽进温暖的画阁中。
　　闪得倒是挺快，醉小山摇头无奈一笑，也尾随而进。
　　自从霍思月拿点心给她吃了以后，宋狸对她的印象，可谓日渐上升，只是碍于初次见面不太友好的缘故，只好坐在醉小山旁边一直发呆。
　　饿了就抠点心吃，渴了就讨些酒喝。
　　醉小山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着把好吃的糕点推到她面前。
　　糕点吃完，又上了一碗红豆粥，香喷喷的，那是她从没闻过的香味，宋狸抽着鼻子，却并不吃。
　　“不合口味？”醉小山低声问。
　　宋狸摇头，眼珠骨碌骨碌地看他，“干嘛对我好。”
　　醉小山轻笑，“你当我愿意，这里寒气入骨，若不多吃些，要是又晕倒了，莫非又打算让我抱你回去。”
　　宋狸对这个说法十分心安理得，端起碗大大的喝了几口。
　　霍思月不吃点心，不喝粥，没一会儿就喝了一壶酒，脸色润红，“小山，你还记得多年前，我们一起去偷酒喝吗？”
　　醉小山笑着点头，“那时你总是喜欢去桃花树下挖酒喝，说什么艳酒好风华。”
　　霍思月脸色更红了，如醉了一般，眼神迷离，“好看的人我见多了，却从未见过有那样风华的人，母亲说我飞蛾扑火至死方休，也罢，即便撞了南墙，我也不见得会梦醒。”
　　她摇着酒壶，“这酒一点也不好喝，可我还是喝了这么多年，小山，在你们眼里，我是不是真的很可怜。”
　　醉小山仰脖喝了一口酒，带着淡淡的苦笑，“人间有句话说得极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既然已经选择了，你我就不要吧唯一的路变成为可恨之处。”
　　“我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坚持是否还有意义。”霍思月晃悠的站起来，扶着醉小山的胳膊，冷凄凄的笑，“小山，给我移几株桃树过来吧，或许明年你来的时候，可以请你喝上一壶桃花酒。”
　　醉小山不答，继续微笑着喝酒，一杯接着一杯。
　　霍思月忽然拉起宋狸吃糕点的手，痴痴笑，“妹妹，咱们有缘，我送你个见面礼如何？”
　　要送咱礼物，宋狸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霍思月从衣内拿出一粒小珠子，乌黑无光，晦暗如铁。
　　醉小山目中，诧异之色一掠而过。
　　“这是一颗云雨珠，只要佩戴在身上，面对有情之人的誓言，它就会通体火热，真言谎话一眼便知。”
　　“你怎么不留着？”
　　“我孤身一人，它留在我身边，也不过是颗普通的珠子罢了。”
　　宋狸这才拿过珠子仔细瞧，脸上红扑扑的，“如果他不是真心会怎样？”
　　“自然就不会变色，也不发热。”
　　醉小山淡淡道，“狸猫妖还小，还是换其它东西吧。”
　　“不小了，我都过一百岁了。”宋狸小声吼道，她还想回去给美人试试呢，怎么能换其它东西呢。
　　霍思月忍笑，“放几年总有用处的，对女人而言，男人的心就像把利剑，可以杀死别人，也照样能杀死自己。”
　　从画阁出来，湖风迎面冰冷刮过，醉小山拉着宋狸的手往船上走去，宋狸忍不住频频回头，“她不走吗？”
　　醉小山摇头。
　　“这里很冷。”
　　醉小山笑她，“你想说什么？”
　　想到自己都是白吃白住在酒肆里，更有些不好意思，讪讪而笑，“我们把她接回去住好不好？”
　　醉小山大笑，刮着她鼻子，“她若要走谁拦得住，想不到你这只小小狸猫妖，倒发起善心来。”
　　“她为什么要自愿待在这里，难道不觉得又冷又无聊？”
　　“傻瓜。”醉小山笑看她一眼，拉着上船，不解释。
　　自古情之一字，懂它的人自不必解释，不懂的人又何须多说，值或不值，或许真只有当事者心中才有断定。
　　*
　　一望无底的深渊，漫延着鬼魅一般的烈火，熊熊燃烧，烈焰光芒。
　　无量火狱之无极火，能焚万物，毁其身，不灭其神，唯有是世世受尽浊肉之苦，不得轮回。
　　烈焰浮动中，缓缓走来一人，宽大的黑色斗篷笼罩全身，辨不清身影。无极火兴奋的在他的身旁跳跃，而他，带着沉寂如山的神秘，如履无人之境。
　　青铜色的高台，粗大的链条缠绕，一团金红色灵火困在其中，即使不能移动，也隐隐散发着王者之气。
　　无极火畏神，不敢全力焚烧，只敢用火角偶尔撩拨。
　　黑斗篷男子在高台前停下，无极火不敢放肆，收了火角，退缩到四周。
　　许久许久，无人说话，静谧得可怕。
　　“是你。”金色灵火闪动，体积猛然增大，“吾早该料到是你！”
　　男子不语，微一抬头，露出斗篷下雪白的下巴，优美得无懈可击。
　　见他不语，金色灵火叫嚣，“有本事公平一战，吾定要杀你。“
　　斗篷男子不屑，“仙界尚不能灭，你何能杀我。”
　　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灵火大怒，“叛徒！待涅赤归位，熏池出山，看你还狂不狂妄。”
　　男子下巴一动，紧抿的双唇流露着笑意，“那一天，我已经等很多年了。”
　　*
　　新得了宝贝，宋狸自然是十分高兴，变着方的想看看这珠子，是不是有传说中的神奇。
　　宋狸捧着云雨珠，拦在阿瘦身前，露出狸猫家传式地微笑。
　　“阿瘦，你喜欢我吗？”
　　阿瘦吃着包子狂点头，“我最喜欢小狸姐姐了。”
　　云雨珠毫无反应的躺在手心里，宋狸皱着眉头，想了想抢过包子也放在手上，“包子问，你喜欢....吃它么？”
　　阿瘦不知宋狸为什么要抢他的包子，呆了半晌，愣愣点头，“当然...喜欢。”
　　忽然，云雨珠上隐隐现出几缕红色的血丝，微弱的光笼罩其中，散发着轻轻的热气。
　　阿瘦奇怪，“石头也会发光。”
　　宋狸大喜，霍思月诚不欺我，她颤抖的握住阿瘦，“这是你爱它的证明。”
　　阿瘦有点晕，第一次吃包子有被噎住的感觉。
　　这时，迎面有青衣走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袭青衫风流的醉小山，他右手拿着一把大剪刀，左手衣衫还沾着些艳绯色的桃花沫，想必是因为昨夜霍思月向他要桃树之故。
　　他看到宋狸手中的云雨珠，玩味一笑。
　　宋狸被笑得浑身发毛，揣起珠子转身就走，才刚刚踏出一步，就听身后传来轻笑声。
　　“怎么不问我？”
　　“还用问吗？”
　　醉小山反笑，“不问怎知道？”
　　宋狸侧身，“美人曾教我，不要自取其辱。”
　　醉小山低头笑答，“说得在理。”

　　明月清风好做伴，不夜城的晚上一向繁华喧闹，宋狸正在给客人上酒，阿瘦拿了一张告示走进大堂，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感。
　　小胖不满，“没事少叹气，要是叹走了我的客人，我和你急。”
　　阿瘦委屈，“胖，帝都出告示了，你看。”
　　小胖伸头在看，宋狸也很好奇，什么样的告示能把阿瘦弄得这样精神萎靡，也凑过去瞧，不过二尺见方的纸上全是写得魔文字体，宋狸实在看不懂，急急的问出了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除了陛下隔三岔五的突发奇想，还能有什么正事儿。”小胖哼气，抬头看宋狸，“你没满五百岁吧？”
　　虽然对于妖而言，五百年真算不得什么，但宋狸还是吓一跳，”没有没有。“咱还年轻，咱才一百零八岁而已。”
　　“那就好，陛下要选妃呢，只要是满五百岁的女子民，都需要参加选评。”阿瘦道。
　　“选上不好吗？”
　　阿瘦嘟嘴，“也不是不好，只是咱们这个陛下实在有些.......荒唐。”
　　小胖难得的也想八卦，正要加入细数魔君的荒唐事件中，只见青衫人影一晃，站到二人身后，笑如春风中。
　　“狂饮酒肆改成听书楼如何？”
　　小胖故作吃惊，回头迎笑，“公子，你怎么出来了，是要取酒吗？我这就去。”说罢，一溜烟的不见影儿。
　　阿瘦老实，一动不动，可怜巴巴的偷看他，”公...公子，我....“
　　醉小山笑摇头，“我要出门一月左右，这期间你们要看好酒肆，如有急事可飞书给我。”
　　宋狸着急，“这都五月了，你这一走，我要怎么去扶摇山啊？”
　　“心急的狸猫。”醉小山递来一面小铜镜给她，“带上吧，即日就可启程去扶摇山，到了山门你再对着镜子叫我的名字，到时自有妙招。”
　　宋狸还要问什么，醉小山以食指掩唇神秘一笑，拂袖便出了酒肆，潇洒得如云间云鹤。
　　宋狸呆了，满脑子都只迸出几个字——此乃高人是也。
　　扶摇山在最南方，素有魔界第一高山之称，山中草木繁盛，山顶则是一片白雪皑皑，在鲜少有人去的地方，甚至还能见到万年成型的蓝冰。
　　传闻，冰修万年亦能成魔，有慧根者再修千年便可成仙，不过自有魔界起，扶摇山倒还不曾出过冰魔，至少没人看见过。
　　第二日宋狸就从不夜城出发，一路向南直往扶摇山而去，路中走走停停，不自觉中已过了大半月，终于在离夜宴开始的最后一天，风尘仆仆的站在了离扶摇山最近的万里城的城门前。
　　苍茫的天空，透着隐隐的霞光，微风吹起雪白的樱花，弥漫在这座古老的城，徒添了几许诗意，掩盖了几分清冷的杀戮。
　　远方，直耸入云端的山峰，青翠巍峨，山顶白雪覆盖，遥远而圣洁。
　　抬头高耸的城门前，写着绿油油的三个大字——万里城。
　　扶摇山显然在万里城威望极高，随便一问，便有人热情的指路，在天黑之前终于在城后方一座苍翠的山上看到了一座精致的山门，红漆大木足足有六人高，行云流畅中带着一种压迫敬畏感。
　　门前站着两个白衣翩翩的少年做接引，想必是夜宴尚未开始，山前大门仍旧紧闭着。
　　天色虽接近傍晚，山门前仍然络绎不绝的围着好多人，没有花帖没关系，站着围观进出的大人物也是很具有观赏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