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桃花宴》迷离黑

7、他叫迦南

　　糟糕，被发现了。微一犹豫，反正美人与他是朋友，自己还是来送礼的，人间还有句话说呢，伸手不打送礼人。
　　这样想着，宋狸反而不躲藏了，大方从墙头跳下去，起身站立。这才清楚地看清木艾的长相，凤目微挑，薄薄的嘴唇有着漂亮的弧线，怎么看都是很漂亮的男人。
　　不过，漂亮虽漂亮，但他行为举止确实不怎么地，菜叶子公子和他比起来，至少也风仪有度，俊逸不凡，哪像他简直是不择不扣的大色狼。
　　实在不敢相信，这人就是美人的朋友，诶，美人啊美人，您交友不慎啊。
　　“你就是木艾？”
　　他嘴角一挑，算是勉强回答。
　　宋狸掏出木牌给他，“这牌子上是你吧，美人托我送礼物给你。”
　　木艾眼角瞟过，冰冷笑道，“你找他与我何干？今日坏我好事，你且说该如何还我？”
　　看看木牌，再看看木艾一脸恨不得吞肉吐骨的表情，宋狸彻底傻眼了，难道他并不是自己要找的人？此人又决不是什么善茬，现在骑虎难下可怎么办，槐树老妖啊，你可害死咱了。
　　“来人。”木艾厉喝。
　　园外立即小跑来两名守卫，一看园内琴魔不见踪影，却多了个八九岁的小孩，不禁微感心虚，莫不是自己走神时溜进来个小孩，坏了主人的好事！
　　“今日芙蓉节不宜见血，明日一早放血剥皮做花肥。”
　　不是吧，这么歹毒！
　　看木艾的表情冷冽，不像是开玩笑。狸猫属于天生胆小，宋狸真有些害怕了，“魔界有律令的，你...你不可以随意杀我。”
　　木艾冷笑，转身离开，“我说杀便可杀。”
　　眼见守卫向他扑了过来，宋狸急了，决定赌一赌，“我是美人派来的，你不可以杀我。”
　　“哦？”木艾停脚，侧身阴笑，“哪个美人？”
　　“美人就是美人，反正比你好看。”
　　木艾颇有兴趣的转过身，“是美人让你去找木牌上这人的？”
　　宋狸点头。
　　“很好，很好。”木艾向她走来，凤目一转，“你刚刚说要送礼，礼物呢，拿我看看。”
　　宋狸犹豫，“你不是他。”
　　木艾笑，“命都在我手里，还有什么资格讨价还价，你若乖乖拿我看，说不定我一高兴就把你给放了。”
　　果然不是他，心里的想法得到证实，宋狸也就变得更郁闷，送礼不成反倒害了小命，美人给的任务就是一苦差。
　　不管怎样，现在活命才是最要紧的，宋狸想了一会儿，从身上摸出锦袋给他，“你看吧，就是这个。”
　　木艾拿在手里把玩，打开袋子，只往里看了一眼，便笑着系上了，送回宋狸手上。
　　“我当是什么稀罕玩物，呵呵，实在寒碜。”
　　宋狸默默把锦带放入衣内，对木艾的话充耳不闻，她自小在流波山长大，天下万物在她心中都是一样的珍贵，哪来的贵贱之分。
　　何况这是美人送的礼，她也是千里迢迢而来，木艾这样说，心中自然对他更添了几分厌恶。
　　木艾唇线上扬，“把她关近地牢，明日做花肥。”
　　他的笑连芙蓉花都黯然失色，说出的话却是这样的阴毒。
　　“骗子，说话不算数。”宋狸怒。
　　木艾轻快的步伐越走越远，“何时说过要放你，不是我骗你，而是你太笨。”
　　自从出了流波山，人人都说咱笨，宋狸几乎要绝望了。
　　万能的家父，您给了咱皮，给了四肢和爪子，为何偏偏不给咱个聪明好使的脑子啊！！
　　地牢又黑又暗，还好地上铺的是干净的稻草，宋狸什么洞子没住过，自然也觉得这里条件也还不错，干脆就着稻草打起了哈欠。
　　明天就要死了，至少也让咱做个睡眠充足的精神鬼，等到了阎王殿，咱一定要去告你草芥狸猫命。
　　半梦半醒中，门外好像有人说话。
　　“这些全都是明天要杀的？
　　“是的。”
　　“从中挑几个不起眼的，我要带走。”
　　“这.....万一让公子发现，我等可担待不起.....”
　　“往常不也是这样，少几个你不说我不说，公子更不会知晓，卖了钱我们对半分，肯定少不了兄弟的。”
　　“好吧.....大哥都这样说了，就随意挑几个吧。”
　　有人站在门外，宋狸不太清醒的抬起头，好像是个中年男人。
　　“大哥，她太嫩了，卖不到多少钱。”
　　中年男人摇头，“此妖道行有百年，妖气尚纯，这种货极易脱手，你看是否妥当？”
　　“这丫头是送来明天做花肥的，大哥要就拿去，我自会找人顶上。”
　　男人笑着点头，“甚好。”
　　宋狸被施了迷术，两眼抹黑，昏昏沉沉的被人塞进马车，带出了花府别院。她看不见，只觉得马车走了很久很久，中途到了吃饭时间，就会有人来喂少许清水，想试着张口说话，却没有一点儿声音，显然是被他们动了手脚。
　　马车颠簸许久，才有人把她拉下来，宋狸惊奇的发现，视线中竟有阳光透进来，微微闭眼再睁开，眼前的事物越发清晰起来。
　　这里应是某个园子的后院，非常安静，只有一个男人押着自己不知要去往何处。
　　在一个偏僻房间停下，男人把她推进屋里，忽然一股强烈的妖气扑面而来，宋狸踉跄下差点摔倒。
　　“没有人跟来吧？”屋内有女声。
　　“夫人，小的很谨慎，您就放心，这次的货很好。”男人对屋内说。
　　屋里摆着一座炼丹炉，从一角闪出绿色的身影，是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缓缓走向宋狸，猩红的指甲勾起宋狸的下巴，笑道，“嗯，勉强还可以。”
　　她并不是妖，为何来这么大的妖气？宋狸一怔，莫非.....
　　如果元丹一毁，可就不是死这么简单了，不能轮回，连魂魄也不能在六界游荡，剩下的只能是灰飞烟灭。
　　“现在你还不能杀我。”宋狸皱眉。
　　女人掩唇温笑，“为什么？”
　　“我答应了别人的事还没做到。”宋狸十分纠结，“不如等我办完事后，再把元丹送给你。”
　　“哈哈，好可爱的妹妹，奴家是该说你天真好呢，还是幼稚可笑！”
　　宋狸摇头，“流波山的狸猫一向很讲诚信，既然答应了你，必定是已经想好的。”
　　“我吃了你，比什么都好。”
　　女人大笑起来，顷刻间化成凶厉的模样，妖气陡然变盛，宋狸是小妖，这样的妖气根本无法抵挡，不消一会儿就大腿颤抖的半跪到地上。
　　宋狸虚弱的喘气，双眼瞪着女魔的方向一动不动，指尖只有微弱的灵力在闪耀，扑朔明灭，还不及一小簇火光强。
　　女魔轻笑，百年修炼，灵力却如此之弱，小小狸猫还妄想反抗，也不掂量一下分量！
　　“是你自己把元丹交出来，还是奴家亲手来取？”女魔舔着长长的指甲，笑得十分难看。
　　宋狸也不说话，爪尖用力，后腿一蹬，试图破门而出去，身子才刚跳到半空，脚踝就被一股力量拽了下来，狠狠摔到了地上，紧接着红辣辣的刺痛感瞬间从后背传来。
　　“不自量力！”
　　女魔红色的指甲快速变长，按上宋狸颈部，鲜血就顺着指甲流了下来，满衣襟都是刺目的猩红。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狂风大作，一阵清脆的铃声远远而来，环绕在屋子四周，时隐时现，听者无不遍体生寒。
　　奇怪的是，屋内妖气像是被一股可怕的力量骤然吞灭，如同死一般的沉寂。
　　女魔脸色一变，丢下宋狸就想跑。
　　门应声而开，白茫茫的光猛地射了进来，照人心魄。阳光太烈，宋狸和女魔不禁用手去挡。
　　白光中，灰衣少年赤脚站在门外，手中一柄长长的碧伞，腰间悬着金铃，没有丝毫表情的望着她们。
　　那双眼睛透亮清明，宋狸却清楚知道，它们是看见任何东西的。
　　“迦南？”女魔惊恐，露出了绝望。
　　“孽障，留你不得。”冰冷的男声飘来。
　　“我乃魔族，你不可以杀....”
　　话未说完，迦南左手划诀，一束绿光笼罩在女魔周身，飞快的旋转起来，速度越快，女魔越是难受，心力搅碎间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哀怨凄凉，宋狸爬到墙角捂着耳朵，不敢再看。
　　绿光如同紧箍咒一般，越转越小，最终缩小成一颗药丸大小的绿珠，轻飘飘的浮在半空。
　　迦南伸手取下，放入怀中，转身离开。
　　“喂。”宋狸小声叫道。
　　迦南停下动作，“命只有一条，并不是每次都可以侥幸。”
　　“我受伤了。”
　　......
　　宋狸眉头都皱到一块了，瓮声瓮气，“爬不起来。”
　　迦南不理会，重新迈开步子，看样子并不打算多管闲事。
　　“好歹我也算救过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宋狸索性大喊道。
　　迦南停下来，侧身对她，“我无家可住，无法照顾你。”
　　大哥，您不能照顾咱，也总比把咱暴尸在这里强吧，宋狸一把鼻涕一把泪，继续装天真，“小狸不要住的地方，只要待在迦南身边就好了。”
　　迦南皱着眉头，显然对这语气难以认同，摇头，“我不喜与人相处。”
　　“是狸猫妖，不是人。”
　　......
　　“我还会做迦南的眼睛，想去......”
　　“住口。”迦南身形一怔，眼中染了一层雪霜。
　　他缓缓转身，那双看不见东西的眼睛，仿佛有了灵性一般，幽幽的凝视着宋狸。
　　*
　　那是一座大殿，金色和绿色相间的巨大宫殿。
　　宝座上的男子，眉目妖潋，眼珠是如翡翠般的深绿，略微上挑的眼角，狂傲而邪魅。
　　一个小男孩磕磕绊绊跑上来，同样好看的眼睛清澈无比，却略显呆滞。
　　石阶极高，眼见要被绊倒。
　　男子不悦，探手把他扶住，“怎独自一人，他们呢？”
　　“孩儿老是跌倒，他们都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他们。”男孩扯着他的衣角，“迦儿喜欢爹爹，要抱抱！”
　　男子莞尔一笑，把他抱在怀里，“就让爹爹做你的眼睛，不管在何处，不管生与死，你想看到的，爹爹都会通过这里告诉你。”
　　一双温和地手按在他的胸口，坚定有力又带暖意。
　　*
　　宋狸睁开眼，天空漆黑一片，有火光在闪烁。偏头，不远处燃着的一堆柴火，暖暖的气息拂来，让夜晚也没有那么寒冷刺骨。
　　摸摸脖子和后背，好像已经上了药，也没有刚才那样疼了。宋狸忽然有些感动，明明说不喜与人相处，也已经发怒了，到最后咱一晕，还不是一样把咱给救了，看来这人也不算太冷血嘛。
　　顺着火光看去，灰白的身影孤零零盘坐在树下，隐隐绰绰勾勒出一个清瘦的人影，此刻他双眼微闭，嘴角略微上扬，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美妙的梦。
　　宋狸唏嘘不已，死鱼脸居然也会笑？难得，难得......
　　忽然，他原本上扬的嘴角逐渐变为冷漠，眉头微皱，似乎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不安，彷徨。
　　宋狸小心翼翼爬过去，伸出手摸上他的眉毛。
　　指尖触摸冰凉，微闭的眼睛蓦然地睁开，冷如寒潭，抓住她的手，“干什么？”
　　宋狸微怔，“美人说眉头皱多了伤神，我就忍不住.......“
　　“不关你的事。”迦南丢开她的手。
　　宋狸肚子打鼓，不争气的咕咕直叫，这才想起这几日几乎没吃过东西，怪说全身无力呢。
　　她也不好意思说饿，只捡了个僻静的角落，低头刨树根，试图转移肚子饿的事实。
　　迦南再冷漠，也忍不住了，“饿了？”
　　宋狸赶紧点头。
　　“方圆十里并无人家，也只好先忍着。”
　　“你不用吃饭？”
　　“习惯了。”他并不直接回答。
　　宋狸很失望，饿肚子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她想念美人，想念阿瘦，还有阿瘦的大包子。
　　“明日送你回去。”
　　宋狸愣，“回哪？”
　　“不夜城。”
　　宋狸纠结，不夜城什么时候变成了她的家？
　　而且她说过要做他的眼睛，就这样离开了，会不会显得她很虚伪。可是，现在还有事等着她去做，所以宋狸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没有拒绝，只很没底气的“嗯”了一声。
　　迦南不置与否，侧身靠在树上，缓缓闭上眼。

　　狂饮酒肆亦如以往的热闹，门前雪樱纷飞终年不败。
　　宋狸站在酒肆外，反倒有些踌躇不前，转身望着身后那个孤寂的身影，“进来喝杯酒吧。”
　　迦南微微摇头。
　　宋狸想了想，“我受了美人之托，要送东西给一个人，事情办好后，我可不可以来找你。”
　　对面的人，嘴角微不可闻地动了动。
　　“我们可以回流波山，那儿比这里漂亮，美人也很好，咱们可以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宋狸忍不住笑道。
　　有美人，还有这个冷冰冰的好人，想来应该会不错吧。
　　迦南眼神闪动，不带一点感情地转身离去，清冽的寒音遥遥传来，生生把他与整个世界无情的隔开。
　　“我们本是陌生人，你更无需来找我，我的路，从来只有一人，并且将一直是。”
　　是的，不管沧海桑田，这条路也只能由他一人走下去，是天命难违，亦是命中注定，能活着就不能奢求太多。
　　灰白色的身影没有腾空飞跃，反而难得的一步步走下山去，渐行渐远，在天地之间越发显得寂寥与孤独。
　　宋狸久久望着，并不离去。
　　“刚才是和谁在说话？”喧闹的酒肆中走出一人，来到宋狸身旁，抬首笑望着远处。
　　宋狸吓了一跳，转身，有丝欣喜，“你回来了？”毕竟他曾经也救过咱，总不好跟死鱼脸较量冷漠吧。
　　醉小山偏头，笑不禁而起，“怎么，丫头想我了。”
　　心里撇撇嘴，脸上露出讨好，宋狸经过这些日子，也变狡猾了，“你救了我，应当谢谢你的。”
　　“谢就不必了，你这小丫头我还不感兴趣。”醉小山挑眉一笑，“听说你去找木艾了？”
　　自动过滤掉小丫头....不感兴趣等词，宋狸微怒点头，不提这个变态大色狼也罢，提了就火大。
　　醉小山面带趣色，“谁告诉你，你要找之人就是木艾了？”
　　宋狸好奇地打量他，这话问得好生奇怪，你又没见过木牌，听你这口气好像本就知道不是木艾。
　　“你知道是谁对不对？”宋狸警觉逼近，爪子搁上他胳膊。
　　醉小山手里不知何时，凭空变出把折扇，顺势把她爪子给挑开，“我只知道，如若要找的人正是木艾，某只小妖又怎会灰溜溜的回来，而且火气还很大。”
　　一语正中伤心处，宋狸把头埋得低低的，不语。
　　醉小山看着她的样子，表情很是畅快，扬起扇子就往酒肆走，走到半路一顿，回头笑道，“刚才那人你少与他来往。”
　　“为什么？”
　　“他并非魔界中人。”
　　宋狸眼睛一眨，反问，”魔界有人吗？“
　　醉小山笑，“你懂我意思。”
　　“不懂。”宋狸很干脆。
　　“天生孤煞之人，还是少惹为妙的好。”醉小山回身，继续往酒肆走。
　　孤煞？难道就是他所说的，他的路从来只有他一人走？一个人的路，那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让自己承受得住这份刺骨的孤独？
　　至少如今的宋狸，不敢去想。

作者有话说

　　没人看吗?诶，咱不坑，不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