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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鬼帝(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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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老妖负手而立,望着宋狸身影渐渐走远。
花丛中绕出一名少年,不解道,“主人,那东西...”
老妖抬手,“生死由命,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且看他的造化吧。”
少年点头,亦不再说话。
*
宋狸返回大殿,酒香浓厚扑鼻而来,夜君早已离席,而众魔更是喝得东倒西歪。禅音也已从外回来,不知是否醉了的缘故,撑着额头坐在竹席上,一动不动。
宋狸走过去,推了一下,“回不回去?”
禅音顿了片刻,方扬起头来,一张脸苍白清瘦,带着让人看不懂的神色。
宋狸微愣,再也狠不下心冷漠,双手抚上他脸颊,不禁心疼起来。
“难受么,咱们这就回去?”说着,就去拉禅音的胳膊,努力往上拽。
“好。”清癯的脸起了笑容,他摇晃地站起来,风姿隽爽,似乎又成了那个熟悉的禅音。
今日的禅音,总觉得有些不同,但不同在哪里,宋狸又说不出,还不及细想,禅音拉起她的手笑了笑,“走吧,我们回家。”
有些词不需华丽,也足以动人心魄,宋狸咧嘴一笑,就像个吃了糖的孩子,晕乎乎的粘上去,任由禅音牵着走。
“你这傻孩子,就不怕我把你卖了?”禅音笑眯着眼,微醺。
宋狸很自信的瞧他,“禅音又不傻,怎么舍得把我卖了呢。”
禅音轻笑出声,“你倒比我明白。”
“你是在夸我吗?”宋狸眨眼。
禅音大笑,竟然拦腰抱起,“娘子,你走得太慢,还是由在下抱你回去吧。”
怀里的清香温和宜人,宋狸不自觉地搂着他的脖子,心突突的猛跳,欣悦不已,半晌才叹气地想,禅音确实是醉了。
琴魔府大门虚掩着,想来是松风水月专为他俩留的门,穿过大堂,一路黑漆漆的,唯有月光撒下,仿佛一地的银光。
禅音虽是醉了,但也未走错房间,踢开宋狸的房门,把她轻放到床上,正欲起身,宋狸拉着不放,他身子不稳,若不是一手撑住,险些倒了下来。
即便如此,两人的距离也不足一手宽,四目相对,禅音的酒气全扑在宋狸脸上,仿佛羽毛轻点,带着股醉人的暖意。
半晌后,禅音才坐起,揉着太阳穴,忽笑道,“最近杂念多了,人似乎也容易醉。”
“我不信,喝酒怎能不醉。”
禅音也不解释,笑摇头,拂衣起身,宋狸忙按住他,快速的跳下床,眼巴巴地讨好,“喝杯茶再走吧。”
“也好,正好解酒,就容你表现表现。”禅音无奈,踱步到桌前坐下,笑望着她。
宋狸一溜烟奔到厨房,泡好茶,揭开壶盖,从怀里拿出银盒,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是三颗红色的药丸,嗅了嗅似乎无味。
这丸子到底是什么东西?耳边又浮现伏天的戏虐的声音。
“这可是好东西,只要给琴魔服下,小小蛇妖的艳舞算什么,老身保证他眼里只有你。”
好奇心顿起,是怎样的东西,才会使禅音眼里只有她呢?宋狸纠结着,万一...万一这真是毒物怎么办?禅音只有一个,岂能拿他冒险?
想着想着,手指微滑,“啪嗒”水声,一颗药丸居然掉进了茶水里。宋狸慌神,忙用手去捞。
正手忙脚乱,屋外的廊道上又响起了脚步声。
“小狸....”脚步声渐近,禅音竟立在了门口,月光下的容色秀雅,好笑的注视着茶盏,几步上前,端在手里笑了笑,“我们去庭院喝,才不负这雅意。”
宋狸欲言又止,伸爪想拉住白色的人影,却扑了个空。暗叫声糟糕,脑袋里只充斥着三个字,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拖拉的跟在身后,绞着衣角,走得极慢。禅音把茶盘摆在石桌上,回头望她,“你这是做什么,喝茶也扭捏起来。”
宋狸忧心忡忡,直叹气,“此时不同往日。”
“今夜有何不同?傻姑娘,人间有句话叫人生不满百岁,却常怀千岁忧,愚否?”禅音斟了两盏茶,摇头笑道。
不一样的!宋狸哭丧着脸,瞄瞄禅音,再瞄瞄茶水,真真地欲哭无泪,都怪咱一时受了蛊惑,才会拿禅音来做赌,心里不禁大骂,宋狸你好自私!
禅音推了一盏给她,也取了一盏饮,手微抬,正要入喉。
“慢着!”
忽闻宋狸大喊一声,禅音还未明白过来,宋狸已一手夺过他手里的茶盏,仰脖饮尽,喝完后,茶盏往桌上一搁,大义凛然道,“好茶!”
眼睛移到石桌上,心一横,眼一闭,拿起茶壶咕噜咕噜往嘴里灌,硬是没留下一滴,摸摸鼓鼓的肚子,打着饱嗝,不敢看对面那人,只大声道,“真好喝!”
“你?”禅音诧异,隔了好一会儿,眼里才透出笑意,“饱了?”
宋狸眉毛都快拧到一块,默默点头。
禅音顿了一下,“有事瞒我?”
“我...没有。”宋狸偏开头,又绞着衣角。
禅音笑望着她的手,“那你紧张什么。”
宋狸红脸,慌张的松开手,支吾半天,才从怀里摸出一个银盒,放到桌上,“老妖说是好东西...我想了想..还是不敢给你喝..”
“所以你就自己喝了?”
宋狸又委屈地默默点头。
禅音打开盖子,拈起药丸轻闻,表情瞬息万变,到最后眉头紧皱,面庞已无血色,苍白得几近晦暗。
宋狸冒冷汗,“是毒药?”
禅音敛了笑,缓缓抬起头,注视着她,目光里的温存逐渐退却,渐渐变得清冷。
“禅音!”宋狸忽然觉得害怕,握住他胳膊,“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我没有要害你。”
禅音不着痕迹的收回手,徐徐站起来,身上仅有的那点温度也像散发了一般,白衣落寞,说不出的萧索。
难道真的是毒药?宋狸一手撑着桌子,忽然觉得全身无力,想要靠近他,但无奈脚步虚离,无论如何用力,也迈不了步子。
雪白的身影明明就在几步之遥,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握不住,更无法与之靠近。
禅音叹息一声,抱起宋狸,走进房内,把她安然放在床上,他则独自坐在床沿上,静默无声。
时间过得很快,又好像过得极慢,一屋寂静,窒息得让人发慌。
不知过了多久,禅音起身,抬手,掌中已然唤出锁骨,一琴于怀,背对着她,缓缓向门外走去,一步一步翩然从容,走了几步,忽顿住,微偏头,声音如初见时的清然,熟悉又陌生。
“离开魔界,回流波山去吧,这一世我注定负你。”
*
睁眼,宋狸猛然从床上弹起来,禅音离开时的背影模糊而深刻,就像什么东西空了一般,说不出的五味陈杂。
忍不住皱眉,应该是个梦吧?但为什么却这样真实?
松风见她醒了,忙端了碗粥来,“几天未进食,别饿坏了,先吃点东西垫着,我让水月去炖点汤来。”
声音传来,宋狸才发觉房里有人,抬头,松风已站在床前,身形消瘦,神情也不复以往的精神,心不禁咯噔一下,那股隐隐的不祥,从心底升起,漫延到身体每个角落。
“禅音呢?”
松风低头搅动稀粥,看不见表情,“公子出门了,嘱咐我们照顾好你。”
宋狸直挺着身子,提高音调,“禅音呢?”
松风这才抬头,薄怒道,“不是说了吗,公子出门去了,你到底要怎样?”
“你说谎!”宋狸瞪着她,一字一顿。
松风怒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苍白,胸口的起伏泄露了她的不安与狂躁。
“那晚与公子最后在一起的人是你,如今你却好意思问我?”
宋狸头仍旧晕沉,闭眼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那枚银盒!对了,禅音脸色不对,就是看了盒子里的药丸开始的!
宋狸一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顾不得衣衫不整,赤脚就往外走,“伏天,老子杀了你!”
松风闪身拦住,“关伏天魔王何事?”
“是他,是他害了禅音。”宋狸怒道,化做狸猫越过松风,疯狂的奔了出去。
伏天,若是你害了禅音,倾我性命,也定要你血债血偿。
水月刚好进门,与宋狸擦身而过,不解地看向松风,“她怎么了?”
松风摇摇头,“随她去好了,公子说是命,以前我还不信。”
一夜之间,花谷似乎萧索不少,花木凋零,侍从也不复以往的喧闹,安静得如同死水,让宋狸心里越发难受。
宋狸抓着一侍从,便问,“伏天在哪?”
侍从想必是知道她的,愣住半晌,手往碧泉殿一指,“方才瞧见魔王进了夜君寝宫。”
宋狸道了谢,往她所指方向而去。
今日很奇怪,进了碧泉殿范围也无人阻拦,那些守殿的侍从到哪里去了?
直到临近殿门,才见六安站在门前,稚嫩的童颜,目光中有丝悯色。
“你做什么?”
宋狸停住,眼珠滑溜溜地四处瞄,“伏天呢,叫他出来!”
六安也怒了,“狸猫,你想犯上不成?”
宋狸想笑,“犯上算什么,就算是把天捅个窟窿,我也不怕!”
“你....”六安咬牙怒指。
“让她进来。”
就在此时,大殿门轰然而开,里面传来沉稳的男声,似发自深渊里的远古之音,充斥着这里的每个角落,悠远深长。
六安悠悠地看了宋狸一眼,垂首,缓步移开。
宋狸撇开爪子就跳了进去,殿内点着夜光石,花夜坐在王位上,神态端凝,沉着如一潭深不见底的碧水,不可揣摩。
伏天倚卧在下首,瞧着宋狸,无奈一笑,仰脖喝光了手中的酒。
宋狸早已失了理智,一下就扑到了伏天的席案上,一爪踹翻酒壶,呲牙裂齿怒瞪他。
“还我禅音?”
伏天不怒反笑,“与我何干?他放走鬼帝,难道也算在本王头上。”
禅音没死!!
宋狸一愣,紧绷的心瞬间一松,随即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鬼帝?”
伏天扬扬衣袖,一副作死的懒散,“上古神之一的鬼帝,琴魔这次想回头也难了。”
宋狸皱眉,不是关在无量火狱的那位吗?禅音什么时候和他走得这样近了?居然为了他......
“成何体统,下来!”
正在深思,猛地插进这么一句,而且还是大魔头的声音,宋狸抖擞,没站稳,一下子从木案上跌了下去,好在反应敏捷,滚了一圈后定住了四肢。
这一跌,气焰马上消了大半,宋狸故作镇定的抬头,“你..你们把禅音...怎么了!”
花夜抿唇凝视她,碧色的眼蒙着一层暗暗的光,深不可测。
宋狸心慌地闪躲着,视线没地可落,只好佯装看天花板。
气氛尴尬,伏天轻笑出声,“或许,正和鬼帝狼狈为奸也不一定。”
“胡说!”
伏天摸摸鼻子,笑着不再说话,只一杯杯的灌酒,好像天底下除了酒再没有让他有兴致的事了。
“琴魔之事,本君自会处理,退下。”花夜开口,不容置疑。
宋狸咬牙,蹲着不动。
不料,伏天站起身来,朝着王座躬身,“夜君,容臣也一并告辞。”
花夜目光轻移,微颔首。
伏天转身离开,路过宋狸,讽笑道,“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和夜君比忍力?那叫不自量力。”
宋狸鼻孔哼气,威猛地甩着尾巴,大步跟在伏天身后,出了殿门。
直到碧泉殿变作一个小点,伏天才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面无一丝表情,活像一具挺尸,看得宋狸毛骨悚然。
变脸真快啊!不过咱不怕你,宋狸朝他白眼一翻,转开步子,朝琴魔府走。
“站住。”
你让站住咱就站住,那岂不是很没面子,何况你还是仇人。宋狸无视,继续前行。
“本王给你的银盒呢?”
不提还好,一提那该死的盒子,宋狸也怒火攻心,转身瞪他,“卑鄙,若不是那药丸,禅音也不会生我的气。”
“你可知那是什么,小狸猫,难道就不是你害了他。”伏天怒笑。
“让我足足睡了好多天,除了迷药,还能是什么,枉禅音一直还拿你当朋友,难道你就不觉得有愧吗?”
伏天大笑,甩手而去,“愚昧不知几何!也罢,琴魔遇着你,此乃天意!”
宋狸被他的笑声,震得起伏难平,愣在草丛里,忍不住瑟瑟发抖,真是自己害了他,但...究竟错在哪?她茫然的垂下头,竟一无所知。
“宋狸。”是六安的声音。
宋狸红着眼圈,抽搭鼻子,“是我拖累了禅音,对不对?”
“不是。”隔了许久,头顶叹息一声,“我在魔界一千三百余年,花谷就待了八百年,有些事情不能说,至死也只能是秘密,宋狸,你更勿需自责,鬼帝一事并不缘起于你,琴魔的劫也只有他自己能解。”
宋狸忽然觉得伤心,自己能与他如此接近,却仍旧走不近他的心,禅音到底有什么样的秘密,他甚至没向她透露半分。
至始至终,她就像个局外人,傻子一样的局外人。
先是美人,然后再是禅音,每次以为将要得到幸福的时候,都要被活生生的推开。被人抛弃的无助感,又一次席卷而来,恐惧充满了整个身体,宋狸揪着草,哑声恨恨道,“骗子!”
“起来,我送你回去。”
宋狸擦干眼泪,摇头,“不,我要去找禅音,问他当初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找什么找,琴魔跟鬼帝走了,外面魔兵四伏,小鬼乱窜,就连妖族也来横插一杠,寻常人去就是找死。”六安加重语气。
宋狸恍若未闻,怔怔道,“告诉我,他在哪。”
六安哼气,挥袖,“不知道。”
宋狸变回人形,起身就往花谷大门走,六安拉住她,“真要去?”
“非去不可。”
六安思索,终是点头,“好,你我相识一场,也不妨告诉你,琴魔现退居枉死城,就这两日应该会突破魔军,逃离魔界。”
“谢谢你,六安。”宋狸握着他的手,破涕微笑。
六安沉默,轻收回手,说得极其慎重,“一路保重。人回我请你喝酒,尸体必拒门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