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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兄弟 ...

  •   手机响了。丁致远瞥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没有理它。
      凡是陌生电话,丁致远通常都是不接的。他现在对陌生电话都有了经验。“滴”了一声,就停了的,都那种“陷井”电话。经常大周末都还给人打的,就是房地产中介的电话:“你那XX家园的房子考虑出租吗?”还有就是股票基金或者保险公司的电话:“丁先生吗?请问你最近的股票好吗?”……接这种电话时的“被骚扰感”让人很恼火。连带着丁致远接陌生电话时都语气特别生硬和恶劣:“谁?”
      一般的电话也就打一次。丁致远看到电话陌生,通常都不会回过去。这样固然避免了不少骚扰电话,但也无形之中得罪了好些人,也耽搁了些正事。
      然而,这个电话很有韧劲,粘皮糖一样的粘在那里,锲而不舍地响着。乔静瞄了两眼。丁致萍抢先道:“小哥,电话?”嗯,丁致远点点头,拿走电话,向阳台走去:“喂?”
      “吃饭了没?”话筒那边传来大哥丁致近的高嗓门,没有称谓,想客套,却又很生硬。
      丁致远的脊背一下子就崩紧了:“吃了。”语气也特别地生硬。他已经拉开了客厅阳台的门,随即改变了主意,把门又拉上,往屋里走去。
      ——他不想让乔静听到,因为他本能地觉得大哥的来电不会说什么“好事”。
      乔静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鼻翼皱了皱。
      短暂的静默。
      丁致远没有说话,他在等着丁致近。丁致近似乎一时半会也找不到话说。两兄弟一年到头,通不上两次电话,每次电话都是这样,无话可说。
      想了想,还是丁致远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吃了吗?”
      “吃了。刚才老板娘请喝酒。”一说起自己,丁致近就轻松愉快起来:“老板娘的意思,是想看我能不能做管理。我没有答应。”
      “是吗?”丁致远像是询问又像是疑问,或者,仅仅只是为了表示应对。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不关心,也一点儿不相信它的可靠性。他已经进走了卧室,房门在背后轻轻带上。
      像是听出了丁致远对这个问题的不关心不相信,丁致近有些泄气,意兴索然:“我刚给妈打了电话,她说今天是你生日,让我打个电话,跟你干两杯。”
      丁致远干笑了两声,有些自嘲的味道。生日,还记得是我生日么?轻轻一带,就把话题转走了:“妈,身体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腰杆痛,脚老抽筋,去麻子医生那儿看了好几会,抓了好几幅中药吃,还是不见效。”
      麻子医师?丁致远仿佛又想起了遥远的童年乡村时代。麻子医师是老生产队时候就在的“大脚医生”,是十字庙惟一的“执业医师”――丁致远都在他那里“治过腰杆”--那又是一个不愉快的回忆。他定了定神,努力把自己拉回到现实之中:“要不,让她到县医院看看?”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这话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县医院有丁致远的同学,但是,从没有联系。这不是问题。问题是,从家里到县城,交通不便利,走几十里山路,才能坐上公交车。妈年纪大了,哪里能走那么远的路?
      “弟儿呢,妈那个脾气,你说这话,不是挨骂吗?”在这一刻,丁致近似乎找到了当哥的感觉:“想跟你商量个事。”
      丁致远立刻像刺猬一样警觉起来:“你说?”
      “这不快过年了吗?我想跟你商量定今年过年的安排!”
      “安排?”丁致远奇怪之余,毫不放松自己的警惕:“过年就过年嘛,还有什么安排?”
      “弟儿呢,难道你忘了翻过年有什么特别的日子?爸妈都快七十岁的人了。按照老家的风俗,‘过九不过十’,要做‘大寿’。要做‘大寿’,至少得提前半年准备。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兄弟姐妹五个回家过年,一起商量商量呢?”这话虽然是商量语气,却带有不容质疑的确定。
      丁致远汗“刷”地就流了下来。他还真不知道自家老爸老妈的真实岁数,以及,具体的生日日期――惟一能牢记的,妈比爸大半个月。他只得接着丁致近的话往下问:“你打算怎么做这个‘大寿’?”
      “至少应该摆个坝坝宴,做三天的流水席!放几大筒烟花爆竹,给爸妈好好撑撑面子!”
      丁致远脑袋立刻就大了:“你要摆好多桌?准备请哪些人?要花多少钱?”
      丁致近没有听出丁致远语音里的异样,兴奋地陶醉在自己的构想里:“我想至少四五十桌吧。每桌八九百块钱。除了请乡里乡亲的,还要请请县、镇、村上的主要干部!”
      丁致远目瞪口呆,心里飞快地一盘算,半响没说出话来:“你能拿得出四五万块钱?!还要请县镇主要领导?!”
      丁致近一窒:“这不是找你商量嘛。为给爸妈做‘大寿’,先得解决一个最主要的问题,就是‘修房子’!老家那房子实在没法请人,今天找你,就是要问一个准话,你到底打算修不修?”这最后一句,已经有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了。
      什么叫我打算修不修?!丁致远心中立刻堵上一块石头,很不舒服:“你要打算怎么修?”
      “那肯定是要比别家修得好,不能修得差!至少上面八间,下面半间,重二(层楼),再带个院坝。这样请四方的客,才有说头。”
      丁致远再次被堵得心眼发慌,半响无语:“用得着修那么大吗?”
      “当然用得着!”丁致近振振有词:“这是丁家的脸面,爸妈的脸,你是你老幺的脸面!我还觉得房间少了呢。你和小妹都要有自己的房间吧!”
      我们只是偶尔回来住住,用得着预留单独的房间吗?!这话溜到丁致远的舌尖,又缩了回去。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干嘛?最重要的,丁致近知不知道他说的这些要花多少钱?
      “你想过,重修这样一座房子,要多少钱?”
      “火哥帮我算过了,大概需要十五万左右!”火哥?熟悉又陌生,想了好半天,丁致远终于想起来了,这是丁致近的发小,也是丁家老院子致字辈的人――丁致火。噎了半响,丁致远强压心中对于丁志近自不量力的火气,像挤牙膏一样挤出这样一句话:“你觉得,我们能拿得出这么多的钱来修房?”
      “火哥说你没问题。只要你一开口,修个房子还不容易?”丁志近的嗓门又提高了,听到丁志远不配合的语气,他不乐意了。但考虑到修房的“实事”,还有两句话,丁致近就给硬生生地憋住了。都说致远兄弟在北京当官,挣了不少钱,这房子再不修,丢的不是他的脸,是幺叔和婶娘的脸!按族谱,丁致火一直称丁致远的爸妈为幺叔和婶娘。
      丁致远不由自主地揉了揉太阳穴。太阳穴里像是塞进一个火球,乱蹿乱跳,整得神经都痛。什么都不怕,就怕有人乱撺掇。心乱如麻,半响,丁致远才又问:“丁致火还说了什么?”语气还渐有些严厉。
      丁致近没听出来,还兴致勃勃地说:“火哥说,趁着明年幺叔和婶娘七十大寿的好时间,年底好好商量商量,花三五个月把房子修起来,摆一个坝坝宴,请一些领导干部过来,好好地给爸妈涨涨面子!他还说,如果修房子,他还可以来帮忙。你不晓得,他弄了一个包工队,承建各种房子和道路工程。这几年很赚了些钱……”
      逻辑原来如此。丁致远愣了半响,叹了口气,问:“你觉得我们有必要请那些领导干部过来么?”
      你觉得能请动得吗?这句潜台词没说。说了丁致近也不懂。他们只知道丁致远在北京工作,在部委直属的单位工作,可是他们知道吗,丁致远不是公务员,只是事业编制,甚至,现在正在面临从事业人转企改制成“企业人”!
      “怎么没有必要?镇上领导已经来我们家好几次了,都说我们家的房子实在该修了。那次一个副镇长来说,如果我们同意,镇政府可以承担所有的费用……”
      丁致远马上打断了丁志近的话,声音尖利起来:“还有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答应了?!”
      “哪里啊!妈给回绝了。妈说老幺说了,要修就自己修,不麻烦政府了!”丁致近的声音里透着一点点遗憾。
      丁致远气松了一口,又提了起来:“哥!我再给你重申一次,不管是谁,要给我们家做什么事,除非是我同意,一概不准!”这话说得严厉无比。
      “知道,知道!”丁致近有些不耐烦:“妈也说,爸也说,就连小妹也说,不要乱打你的招牌!”声音代下去,嘀咕了两句:“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也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遂即又提了起来:“你说,这房子修还是不修!连政府都看不下去了!”
      修?拿什么来修?丁致远仔细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私房钱”――这钱,肯定是不能让乔静知道的:“从修房到过生,我能拿得出来的,就是三万块钱!”
      “三万块!”丁致近愕然。他有点蒙了。火哥说了,致远兄弟至少可以一次拿出三十万!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而且――”丁致远迟疑了一下:“我今年不一定回家过年!”是的,回家过年,还是留在北京过年,抑或,第三条道路,丁致远还没有想好。
      丁致近酒气上涌,怒意沸腾。比起三十万缩减为三万的心理落差,他更不能接受的是丁致远说有可能不回来过年――爸妈七十大寿,你没有事先想到不说,现在居然打算不回来!
      “我问你,你们家到底是你说了算,还是你媳妇说了算?”丁致近脑子拐到了另一方面,他开始质疑,语气已有些冰凉。
      丁致远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绕了半天,才弄明白丁致近的意思:三十万只能给三万,是你媳妇捣的鬼?不回家过年,也是你媳妇不让你回来吧!你做了北京女婿,却仍然是个四川粑耳朵!
      弄明白丁致近的意思,丁致远就有些不大高兴,语气也冰冷起来:“这跟她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好,你自己的想法!”丁致近胸口奔腾,酒意继续上涌:“爸妈七十大寿,你就是这样想的?去年,你说你工作忙,不回来,好,我认了。你平时少打电话,说爸妈不方便接,我也了。说把爸妈接到北京住两天,你媳妇不表态,妈怕给你添麻烦,我也认了……我还能认什么?你就是这么孝敬爸妈的?”话到最后,丁致近几乎是咆哮着说的。
      丁致远目瞪口呆。把手机移离了半尺之远,仍然很清晰地听见丁致近的咆哮。
      “我不过是把丫丫留在家里给妈带,你和丁致丽就三天两头在那儿捣腾,要我下保证,要我签协议,要么把丫丫带走,要么让陆三姐留下。好,翻过年,我就把丫丫带走,给你一个做孝子的机会:你把妈接到北京去,让妈享福去!”
      手机震动,丁致远跌坐到了床上。丁致近的话,戳到了他心中一个隐秘的痛:当初,买五环以外的三居,而不是二环以内的两居,就是想有朝一日能接爸妈过来住;然后,三四年了,作为“北京上门女婿”的身份,这话竟是半点都提不到桌面上来。
      丁志远茫然地看着手机,嘴唇煽动,说不出话来。一种对丁志近不近情理的恼火和对自己挣扎无力的双重愤怒让他无法回答,无法应对。
      丁致近继续叫嚷:“妈给我带丫丫,我今年给妈至少寄了八千块钱。你呢?你这么多年,对妈做了什么?!”
      沉默的火山终于在那一瞬间爆发了,丁致远几乎是吼了起来:“我做没做什么,不用给你汇报!”
      啪!把手机给压了。
      随之而起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在心田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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