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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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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迹未干,画中女子素衣红颜。张珍注视良久,念着金小姐的笑容,默默笑了。烛光明灭,晚风吹动烛火,影子投在墙壁上像一团模糊的形状,微微颤动着。
池水在夜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清幽的白色光芒,暮雪在树下仰看月亮,胸前一串玉链随着月光闪着微弱金光。远远看去,像流萤纷纷栖落了一处似的。她眉目清秀,鼻头小巧微圆,额头光洁饱满。与金小姐绝代之姿相比,确是位可人的小家碧玉。她穿了身绿纱衣裙,乌黑的长发垂在背后,未曾梳出什么发式。
翠竹小苑在金府是极为僻静的去处,原是金老夫人的佛堂,自老夫人仙逝后便一直空置了,直到张珍投奔金宰相后,才成了他的落脚之地。于张珍而言此处是再好不过的书斋,至于金宰相,无非是冷落这痴傻后生,安置他住下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暮雪见翠竹小苑内的光亮一灭,忍不住向那走去。张珍应是睡下了。一墙之隔,她胸中感情澎湃,而里面的人只怕梦中还在惦念着牡丹小姐吧。
每夜听他轻声吟念,语音抑扬顿挫,即便不明白他都在读些什么,却真的就此断定,圣贤书当真是与众不同的。他吃的极少,堂堂七尺男儿,每日只进些许饭食,却对烹茶焚香等风雅之事乐此不疲。暮雪曾想,莫非他想成仙修道不成?他们这些精魅尚且需要进食,何况他一个凡夫俗子呢?
便照着他的性情,早早赶到园中去汲那花间露水,又或是取山涧清泉供他烹煮。灌入竹筒之中,搁置在他房门前。
每每见到这些,张珍总是会心一笑,若有所思望向远方。茶香从书斋内飘出,暮雪摩挲着被水泡白的指尖,心满意足的继续修行。
她的感情犹如涓涓细流,日复一日竟汇成了川河,却不料是为他人做嫁衣。张珍因此彻底爱上了金小姐。他考虑了许多日子,也像个幼稚的孩子似的的考验过对方。不取门前水,次日又会换上新的。他暗中守候过,想开诚布公的向金小姐表达自己的感情。可对方像一缕青烟,抓捏不住,总是暗中来,又悄然无声的离开。往复多日,张珍也乱了方寸。这样的女子,他该呵护。
与金小姐再见,约是自张珍入府一个半月之后的事情。两人在鱼池前不期而遇,金小姐放下手中的书卷,诧异地看着这个眼神放肆的男子。张珍抑制住内心的感情,左右张望,几步走上前去,向小姐做了个长揖。金小姐起身倒退两步,书掉在了地上。
“多谢小姐连日费心,一直苦于无缘相见,今天我……”
“你是什么人?速速退下,否则我可要叫人了。”
“什么?”
张珍脑中犹如晴天霹雳,他万万没料到牡丹小姐会说出这种话来。枫岭,以及连日来的甘甜泉水,都是玩笑吗?
“小姐,我是张珍啊!”
“张珍?”
金小姐若有所思,恍然间,记起了一个多月前见过的那个书生。心头顿生厌恶,没想到他父亲好心收留的穷书生,竟然是个厚颜登徒子。再看张珍两眼发红,紧咬牙关,一副凶神恶煞的面目,更是又惧又恨。
“家父待你不薄,勿要无礼!既是读书人,当要守礼,莫辱没了圣人贤名。今日之事,我不会向家父提及,你若有自知之明,便请离开!”
这句更是让张珍内心雪上加霜了。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也问不出口,自嘲般一笑,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他收拾好行装,纸笺上写下一行短句,搁笔默念两遍,“啪”的一声,重重拍在了桌上。
金宰相得知张珍已经离开,心中大快,早知如此,只要牡丹亲自开口,那穷酸早就走人了。何必浪费多日口粮,白养个闲人。他也安了心,全当是还了故交的情了。
张珍在京中哪有亲人?一气之下离开了金府,出了金府才发觉偌大京城,何以安身呐。他的盘缠又所剩无几,可终归一身傲骨,是故大丈夫恬然无思,澹然无虑,以天为盖,以地为舆。
人虽是离开了金府,心却还在府中。金小姐的话,像一柄尖刀,刀刀刺中他心。气愤过后,不由再三思量,究竟错在了哪里?是金小姐真的忘记了他,还是他痴心妄想。可普云寺的事和每日送来的泉水都是他的臆想吗?
从行囊内取出一册书,翻了数页,一枚红叶赫然出现。已被压平的叶子失去了水分,却依旧红艳,脉络清晰。
金小姐亲手交给他……不会是假。
翠竹小苑内静的出奇。
暮雪悄悄来到书斋外,早上搁在门外的竹筒还在原地。听不见屋内有动静。隐了行踪,吹了口气,借着风力推开门。
空无一人的屋子。墙角有团皱纸,展开看,短短几排龙飞凤舞的字,不知道写些什么。
没有张珍的消息,无心修行,在池中东游西晃。牡丹小姐和丫头在池畔喂食,交谈的内容被听了个真切。
“只当是个老实人,没料到如此张狂。”
“好在小姐震慑住他了。”
“走了好,留在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出什么丑事来。”
“那张珍真不是个东西!”
“既然他已经走了,就不必再提。”
“是,小姐。”
他走了?会去哪里?张珍与牡丹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千回百转,心绪就此乱了。
张珍住进了普云寺。枫岭的往事让他对这里有份难以割舍的感情。距秋闱还有半月,儿女情长,暂且就忘了吧。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再执著,又有何用?只是每当远眺枫岭,都会不断勾起回忆。一遍又一遍的想起他们之间的对话。
普云寺放生池内的白鱼精偶然见到张珍,不禁感叹。张珍气度超然,颇有仙骨。若是修道可有作为,读书却未必能得什么功名。只因一身傲骨,性格过于正直,并不适合踏足仕途。鱼精可识人未来,一眼看出张珍当不了什么大官,更不可能过上富裕生活。只是路由人选,他看不破,便不可言说,只得顺其自然。
事后她只和暮雪提过一回。暮雪听到张珍二字,两眼发痴,寻觅多时竟在普云寺内。便将来龙去脉诉了一番。
白鱼精沉吟片刻,看看暮雪,道:“以你的道行,早该得道。我因为一个人,断不了俗念,因而一直无法得道。可你怎么也是如此?如今我才知道你何尝不是与我一样?”
“我从来没有问过你这些……原来你也是因为人,才不能得道。”
“我在等他。约好了相见,他却失约了。岂料会突然暴毙,虽说人妖殊途,可我断然不信他是遭了天谴。我们清清白白,从未逾越礼法……暮雪,你可知道等待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人既已死,你又何必再等?”
“我不甘啊……只想等他投胎转世,问他一句:‘若我非人,你还愿意娶我吗?’”
“他不知你并非凡人?”
白鱼精苦笑:“他可知你身份?”
暮雪哑然。她忽然明白了白鱼精的心思。她们都一样,惧怕对方的答复。
“他还没见过你本来面貌吧?暮雪,你想让他一辈子只识金牡丹,却不知道有你的存在吗?”
白鱼精的话便是她藏于心底的想法。她想以自己的模样结识他,哪怕没有倾城的美貌,哪怕没有显赫的家室,只是她和他相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