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其七 明朝唇齿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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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正远只麻木而混沌的看着太医进进出出，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深不可测而充满敬畏的表情看着他。他的肩头早已被澈儿的眼泪湿透了，他很想叫澈儿不要哭——他的心都要给哭碎了，可他却只是轻轻的拍着澈儿的背，说着连自己都无法骗过的谎言，“你母后没事，澈儿，她没事的。”
那一干被抛在殿里的大臣，现在该是一团糟了吧？陆正远惊讶的发现他竟还有余力胡思乱想，眼前又不由自主的显出苏澜那日一丝一毫细微的神情来——苏澜别在耳边的发有些乱，脸色也因为连日的疲惫显得苍白憔悴，而双目却神光离离，“阿远。你仔细听我说，我知你懂，可我一定要说给你听。”苏澜的面上显出奇异的神采，“现在后宫之中，迟妃已逝，有份养育皇子的，除我之外再无他人。澈儿身世，虽你我都已尽力，可到底是掩不住所有人的口。若三皇子亦归我，纵然你，”苏澜有些痛苦的摇摇头，“你能收了苏氏的权，可我仍是皇后——”
“这位份总是改不了，到那时，三皇子亦算作嫡出——迟家一脉必也如现今苏氏，到底是个不得不除却又让你非得倚仗的恶瘤，”苏澜歉然的笑了，“这不过是个最好的法子，阿远，你到底在犹豫个什么呢？”陆正远一时开不得口，只听得心里嘶喊四起，过了半晌，才缓缓道：“阿澜——二十六年了，你难道还不懂我的心思。我舍不得你。”
苏澜眸中泪光忽现，面上也浮出些天真的笑，轻声道：“阿远。你可真是让我等了好久。”陆正远心痛难当，只暗暗想，他们终于是向着彼此妥协了——他原本以为不会那么早，可为什么却又这样的迟？苏澜的身姿渐渐逼近了他，他能看见苏澜抹过红的姣好唇瓣——
是那样娇艳而绝望的红。
陆正远彷如从梦中惊醒一般，怔怔的望着面前跪成一片的太医。他有些恼怒的想，跪我做什么——阿澜还在里面等着。某种不祥的恐惧忽然慑住了他，让他无法呼吸，他开口，声音都是颤抖的，“阿澜、阿澜怎么样了？”澈儿本已是倦极睡去，此刻也猛地一惊，那双乌溜溜的眼圆睁，双唇都跟着染上了些紫色，“母后——母后她怎么了？”澈儿死死盯着为首的那个太医——是了，他认得他，总是给自己开一堆苦得要命的汤药，非要母后哄着他才勉强喝得下——那个可恶的张太医，又想出了什么要惹他不快的招数？
张太医认命一般的低叹一声，顿了顿接道：“皇上、二殿下——皇后娘娘，薨了。”澈儿有些茫然的回过头去看向陆正远，这是个什么道理，母后今天早上还和他开着玩笑，还哄他喝了人参附子汤——怎么能说母后薨了呢？澈儿忽然有些恼恨先生怎么教了个这样的讨厌的字，更有些恼恨那千百年前造字的仓颉来，怎么能造出个这样的字呢？可最恨的，便是那些太医，是谁让他们敢这样咒母后？
澈儿有些歇斯底里的摇着陆正远，双眼湿漉漉的，道：“父皇、父皇，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陆正远有些迟缓的看向澈儿，心底只空荡荡的一片，他极想说些什么——哪怕是叫一叫澈儿的名字也好，可他只微微张了口，仿佛一条失水濒死的鱼，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悲哀太过奢侈，眼泪又像亵渎——那他到底该作何面目？他只恨不得将心挖出来做了药引呈到苏澜的面前，但是他不能。陆正远带着几分茫然，凝重而温柔的望向澈儿，柔声道：“澈儿，你告诉父皇——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死亡实在是个太大太深奥的局，他在这世上徒劳过活半百，竟也抓不住关于这局的分毫，只隐约晓得悲哀，可悲哀过后，又到底剩下些什么呢？陆正远觉得冷，于是更用力的搂住澈儿，他的动作却格外轻柔，仿佛怀中的是个经年而来的旧梦。
澈儿抓住他龙袍的领，如幼兽痛呼一般哀求道：“父皇，你让我看看母后——我看一眼就好了，你让我看看——”陆正远禁不住他这样凄厉的挣扎，终还是放了手，有些认命的合了眼，挥手阻了想追回澈儿的秋棠，秋棠双眼好似血染，哽咽道：“陛下——”陆正远惨然的笑了，喃喃道：“朕不敢去看阿澜……让澈儿看看也好。澈儿是干净的，由他送阿澜走，也好。”
陆正远阖上眼，前所未有的疲惫如潮水一般袭来。他怀念一双手。一双属于女子的手，腕骨处有极艳的一颗朱砂痣，总会在这样的时候，递过一盏温茶来，伴上一句平淡的问候，这样妥帖的慰藉，大概再也没有。
他终得习惯孤身一人。他想，握紧了拳，指甲陷进血肉之中，只留下一丝不成形的红线，好似断了的姻缘。
澈儿一路踉跄奔到了内室，心脏已是狂躁得仿佛要跳了出来，直直逼得他烦闷欲呕，窒息感如蛛网一般覆满了整个心房。可心底的声音又驱使着他继续拖着沉重的步子向前——终是近了，他已能看见属于母后的乌发在枕上月华似的摊开——他欢喜的快要跳起来，他已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向那些只会开古怪药方的太医示威了，于是他脚步更急，直到内室一切豁然映入眼前——
母后睡着了，可那些嬷嬷怎么还在地上跪着哭哭啼啼。母后一贯最爱洁净了，那一身淋漓的血究竟是谁的？他有些麻木的拖动了步子，姿态飘渺恍惚，有如风中将熄的残烛。他轻轻地把头靠上苏澜的肩窝，低喃道：“母后，澈儿好冷。”
他觉得格外委屈。为什么母后不像平时一样笑着把他的手放进怀里呢，难道母后再也不愿意宠他了？“澈儿，够了。”身后传来陆正远低沉的呵斥，他有些木然的回过头去，歪着头，显得分外疑惑，轻轻道：“父皇，母后睡着了。”他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压抑迷茫，仿佛是一叶装载了太多往事的小舟，被不识趣的浪头打得伶仃飘摇。
陆正远不答，只一把将澈儿揽到怀中——他亦无力支撑起自己身子，一下与澈儿一起跪坐到了清寒的地上——用自己长着胡茬的下巴轻轻摩拭着他的头，一字一顿道：“澈儿，你母后已经不在了。你要自己长大。”他感到怀中的人儿猛地一震，接着便是低哑的哭泣声，带着绝望肆虐过他的心房。
陆正远忽然觉得胸前一热。“澈儿？”他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开口，却只得到沉默的封缄，而一股熟悉又不祥的甜腥气息在逼仄的内室里慢慢浓郁起来。
祸福并非时刻相依，而噩梦却总是连连。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其七 明朝唇齿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