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其一 应是玲珑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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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铁马冰河入梦来
其一应是玲珑时
这年三月十七理当是子澈命途里最重的一抹应记。熬过这日日头初升，挨过缺月暮沉，他便恰好十五岁了。
平凡人家尚要竭尽全力，整整一年的期待，操持上一场不能落下寒酸之命的礼，更何况是皇家血脉。也因如此，皇城街头永远不缺那么些尤有稚气的少年，头发被用父亲血滴过的发带完好缠起，配上个桃木簪子，渐渐渐渐顶天立地起来，延续下这王朝的日升日落。
而子澈却仿佛视而不见，将这场少不得缺不了的礼抛在脑后。长生殿门前的瑞兽仍是日日见着他单薄身形在寅卯之交就匆匆飘向荣旭殿，一面守着陆正远，一面又对上那堆刻板的奏折，沉默的打发走又一个日夜。子恒也仿佛中了魔怔，除了跑马练拳，竟也挤不出任何笑意，连言语都变得勉强，终是连闲言碎语竟也再动摇不了他面上冰霜分毫。
皇城的月亮终于也耐不住寂寞，在三月十四这日晚上，猛地消失在枝桠间，生生惊醒一树熟睡的乌鸦，空中掉下的纷乱羽毛仿佛是化作一颗颗寒雨，敲在长生殿的屋檐。
子恒抱着膝盖坐在榻上，一脸木愣愣的，目光却直勾勾的指着那被碧树高草虚掩着的圆月门。春天还没来得及补上冬天给这园子留下的疮疤，木叶到底零落了些，也露出那一条通向荣旭殿的小径，恰恰就把他的魂也勾了去。去年天气转凉时，他曾经对着小径边上暗伏的涨着一池子碎屑星光的水色，信誓旦旦的对子澈说过些胡话。
“哥——以后我一定把那些蛮子都赶得远远的，你一辈子都不用担心。”
子恒木然将手虚空一握，唇边泛出些苦笑，彼时他尚无法挥枪策马，现时行云流水一般，却偏偏失了当时心境。
“殿下——你怎么、淋着雨就回来了？他们怎么能——”秋棠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怒气，忽然就在长生殿凝滞的空气上划开一道裂痕来，子恒麻木的双眼这时才有了动静，于是他有些瑟缩靠在内殿门上，却不愿探出头去，仿佛殿外是魑魅魍魉横行的浊夜。
子恒听外面无甚动静，悬着的心本已是松了下来，却不料被一阵剧烈急促的咳嗽声扼住了喉咙，直让他双眼发热，动弹不得，连带着周遭声响也模糊起来，只听得见自己那颗焦躁的心脏催促着他往前的脆响。
子澈大约终于从那一阵搜肠刮肚的咳嗽里缓过劲来，微叹一声，刹那就散在空气里。子恒耳中断断续续响起些窸窣声响，想是秋棠端了药来，那碗冒着热气模糊了面容的药，顺势就被子澈合着秋棠的责备一齐吞下。
想是缓过了气，子澈竟然微微笑了，颇有些云淡风轻的姿态，轻道：“小恒呢？”想是察觉自己的突兀，子澈复又摇摇头，“倒是魔怔了。你把这小玩意拿去照看着就好，早上我一起来就不见了它——比小恒还爱折腾，找了好久……”子恒只觉一股寒意由心底升起，顺着血脉渐至全身，直让他汗毛倒竖，却偏偏恶意地避开了眼，只让他双眼格外滚烫，非得靠什么来平息一般。
秋棠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传了进来，“殿下，你如今可是千金之躯——这时候，你怎么能去——”此刻她的眸里一定闪着不解，就如同自己一般，子恒暗想，便又往门处靠了几分。仿佛那答案中有巨大的空洞，子恒渐渐也聚精会神起来，再无多余精力打理自己的零落情绪，近乎贪婪地等待着下一处声响。
大概是为了回应他的期待，子澈踌躇了会，悠悠启口，颇像一声叹息，“你且容本宫——不，容我做那么回陆子澈吧。过了三月十七，陆子澈，就再也不在了。我倒想说些就此死了的胡话了……”子恒身子微震，有些忐忑地探出头去，一时眼中景象也被扑闪的灯火点缀得鲜明起来——
子澈倦倦的坐在那张梨花木椅子上，秋棠拧紧眉头正擦着他身上水渍——子澈脸色极差，而眼神却格外宁静悠远，在这星光惨淡的夜里，更显熠熠。“你看……这拗口的说法，我竟然还生生受下了。”子澈摇摇头，侧过身去，让双眸迎向黑夜间瓢泼的雨，“况且——找不到这小家伙，小恒怕是连见我也不愿了。”子澈声音淡淡的，偏偏绞得子恒窒住了呼吸，忍不住想要痛呼，他脚边那由他手制的粗糙陶罐，终是在这时候遂了他的愿，发出一声尖利的哀嚎，便就在地上碎成一片惨然狼藉。
“小恒？”子澈猛地立起身来，惊诧之下，终是高估了他现下状况，眼前登时就漆黑一片，直直向前栽去，却被一具温软身子恰恰迎入滚烫心房，换来声声嚎啕。或是子恒眼泪当真有些奇效，子澈眼前暗雾竟也顷刻间散去。子恒这时才又一次找回原来面目，死死拉住子澈不放，把所有委屈忿忿连带眼泪鼻涕一股脑埋进子澈面前衣襟。
子澈先是迟疑了片刻，轻叹一声，目中寒冰刹那间烟消云散。于是他小心翼翼的抚摸起子恒头上乱发，带着几分生涩，又像是混杂了几分畏惧，如是从记忆中偷师一般，恍若一别经年。愈是珍稀，才愈是畏惧——子澈静静阖上眼，深吸一口气，放柔了声音，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好抚慰这一段猜忌不安，却被子恒一声低呼打断。
子恒面色颇有些古怪，双唇双眼皆是圆睁，长眉也配合的挑了起来——而到底是凝住了一般，不得动作，子澈也跟着无措起来，只傻愣愣的看着子恒。过了半晌，子恒艰难的咽下些唾沫，声音干涩，“哥——那只混蛋兔子，它、它居然在我背后撒尿啦！”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其一 应是玲珑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