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其二 故是一凤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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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场春雨终于顺着皇城墙根渗到地下，酿出些生机来，到三月十七那天，满目皆是新生的绿，仿佛一片片堆叠的笑意，到底扫去了些寒湿气息。子澈的束发礼也恰巧给这日子添上更多的与众不同，高高在上的祭坛身边围着微凉的风，撩得他身上繁复华丽的衣裾也不甘示弱的开出朵清淡的花来。
子澈静静跪在祭坛上，唇角甚至有些微的暖意，恰到好处把祭坛下弥漫的窃窃私语隔了开。一声鼓先划开了天际暗云，四周碧树像是耐不得寂寞，也伸展开枝叶，唤起了风声。老祭司也苍凉的应和起来，“吉时已到——”
祭坛上仍只有子澈一人。
子澈突然直起身子，干脆地拿过薄刃，往手指上一划，血就顺势滴在白发带上，再抬手一束，竟已是礼成了。台下诸人皆看不清他面色，偏偏都生出一致的错觉——他应是在微笑。而子恒却到底哽咽了，下意识的默诵起那些干硬苍白的礼节来。
以父血名之，盖佑安乐，分其颠沛。
而子澈却滴上了自己的血。
子恒痛苦地闭上眼。“小恒，血里可是人的精气……我已经给父皇添了够多麻烦了，这时候、怎么能——况且，还有你。”仿佛是为脸颊上子澈冰凉的手指打断了思绪，回忆到此也哽咽了起来，像是不忍见子澈浅淡而模糊的一笑一般。
缓升的日头渐渐盖住了风声，在子澈身后照出个漂亮孤寂的影子，配上正圆祭坛，倒恍惚似是个日晷模样，直直指向下一度轮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年老祭司才似自睡梦中恍惚醒来，拉长了声，“礼成——”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刹那间惊醒子恒眸中蓄积已久的眼泪，竟也懒得停留，索性一齐潸然而下，落在地上一簇初萌的草芽上，染深新绿一片，倒像是灼伤一般。
然而亦只是瞬间。混迹幢幢皇城这么些年，再蠢笨再被呵护着的人，也早该学会怎样笑不为笑哭不为哭的本领了。
子澈甫一迈下长阶，就被子恒满面笑容接了个正着，连在祭台被浸着夜寒吹得周身冰凉的寒意都不自觉少了几分，到处都绽着粲然暖意，唇齿间也由不得他反应，直直就扯开一抹温和笑容来。
子恒见他如此，便大起胆子过去拉过子澈长袖，正盘算着怎么才能说清他心里盘根错节如同老藤枯枝的古怪心思，一个紫黑服色的精瘦文官过来，身一横一躬，便将子澈与他生生隔了开，偏生礼仪进退又无半分差错，只用一个恭敬眼神就打发走了子恒怒气。
子恒有些怔愣的看着子澈被一干面目不清的人拥进了行宫门前郁积的浓重雾气里，稀松雾气到这时候也仗着人心间浅浅一隔，赫然成了铜墙铁壁，只留下个叹息余地。“三殿下，请回去吧，这风凉——”子恒仿佛是被戳中心事一般恼怒，只恨恨地从鼻息里扑出个不满声响，又忿忿地甩了个眼色，便状似决绝的走了开去。怀中那只嗜睡的兔子这时候也不讨好的的蹦了出来，顺带蹬了子恒面前月白系带一个乌眼青。也许是这兔子越发肥壮，那一下就让子恒心中莫名的气苦，一时就蹲在地上再无法挪动半步。
恶念一如春日草芽，一旦见了生机，就再也不放过半分生存的可能。或这也只是个障眼法罢了——子恒有些黯然，又有些自厌，便自暴自弃的想了开去，再不给那些念头系上笼头。说不艳羡子澈，那才是最大最空的蠢话。本分、亲缘、礼数这类虚礼，摆在真切而巨大的诱惑前，到底要多根深蒂固才可以不落荒而逃？
子澈或许不需要他解释。需要解释的自是他自己。子恒勉强扯出个笑容，敷衍一般的对着天低叹一声，接着便疾疾拾起步子，像要追上什么遥不可及之物一般，又仿佛是想借此将什么踏入脚下作尘——只是到底徒劳。根深蒂固的从都不是那些巨大而庞杂的旧事，偏是那人一颦一笑，错落成许多细节，嵌在心房缝隙上，稍一触及，就成一片血迹淋漓，却也找不到半处锥心刺骨之处，只有如烟似雾的浑浊一瞥，无端叫人迷惘了心神。
此后日子也奇怪的扮出个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更透出惶恐气息。子澈这惊世骇俗的一举，着实让朝上大儒不安了许久，连一贯对闲言碎语敬而远之的子恒也知了个大概。而子澈仍是淡而空的一片，渐渐聚成个惨淡笑容，生生把子恒满腹疑问都扼在喉咙里。
陆正远这些日子一直混沌得厉害，高热也许也煮沸了他头脑里往事种种，最后幻出个光怪陆离的模样。时而他会极温柔的对着子澈，唤上一声“阿澜”，而更多时候，他只是冷硬了脸色，坚硬的抛出个训斥一般的话来，“你来这作甚？你要晓得自己身份——”每每此时陆正远随身多年的总管太监总得煞白了脸色，而子澈面上却瞧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心已死了，只空洞的重复着一切罢了。
渐渐渐渐，周遭揣测也如杂草一般横生起来，只恨不得把一切或阴险或天真的词都冠在子澈身上，好为自己讨个先见之明的虚妄彩头。有时不凑巧的传到子澈耳里，只换的一个苍白的苦笑和一声低叹，便也无多余材料供人浓墨重彩的说道一番。
子澈其实也并不懂自己到底是如何心境。诸事于他，早成了一个繁杂而必须的苦工，行也非乐，弃也非乐，心也缓慢而确实地变得麻木而浑懵。他甚至疑心自己是否早已死了——才会有这样泛滥的平静。唯有面对子恒之时，他才能嗅出几分暌违已久的鲜活，继而付出个掺杂着真心和假意的笑容来。
朝堂晦暗，党争重现，江南水旱，漠北风扫，哪一项都不是个讨人喜欢的活计，而他到底也只有摆出个莽夫姿态，死命撞上去罢了。子澈神色微动，脑中恍惚又闪过父皇曾吟过的一片文来。
“凤兮凤兮，故是一凤之名。”
再怎么刨根问底，终只是有鸾凤和鸣，却无双凤齐飞。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其二 故是一凤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