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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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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苓道:“我已向家父传书,表示我投降之心,待我出去后,便会依早朝所言,向公子陌汤报信。”
吴相忽而叹气,低声带着少许愧疚问:“我原先错怪你了。”
言苓惨然一笑:“吴相说的并不全错,我的确是世子宠臣,又是叛臣之后,这副残破之躯,自当不能在留于此地。不如遂了吴相心愿,言苓只求吴相一件事。”
“只要你说的出,老身必定尽力而为。”
言苓定定盯住他,一字字道:“我只要世子活着。吴相不可背叛世子,否则言苓纵使做鬼,也不会原谅你。”
吴相看他眼神冷厉,半晌抑闷难纾,随即重重点头。
言苓笑笑,再不多言,转身亦步亦趋走了几步,又说了句:“吴相,朝堂那些臣子,看着虽忠诚,实则比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吴相可要将眼睛放明亮些,切莫到了最后,反被自己人要上一口。”
言苓的人影隐没在廊道尽头,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这边,苏苓挣扎着走得极缓,手里攥了一把汗,在衣衫上蹭了蹭,又一边吃力的朝前走,一边还在苦笑——吴相那老头子,应该也不知道他下的那种药若逢天阴,身体便会如附龃之痛,只教人生不如死。
慢吞吞地移至宅院大门,看公子景独自站在那里,便咬牙强撑身体走至公子景眼前,门口忽明忽暗的灯烛遮去了脸上的苍白和汗水。
公子景看着言苓,眼神落在他的包袱上,苦涩道:“都收好了吗?”
言苓笑了笑,道:“都好了,世子能送阿苓到这里,阿苓已经知足。”
“阿苓,你……我舍不得。”言语沉涩,止不住的伤痛满满溢出唇间。
闻言这一瞬,言苓几乎再难支撑疲惫不堪的身躯,将软微的腿好不容易立定,走到公子景身边,抬脚靠近他的脸,侧头覆上冰凉的唇,公子景颤滞,亦情不自禁地抱住他的脸颊,辗转于他的齿间,深吻欲停未停,却还是在唇间彼此留恋。
“世子,这世能爱上你,言苓已知足,无论日后你我如何,皆是无怨无悔。若能有来生,阿苓愿与世子再重头来过。”说罢,扯开衣袖一角,放在公子景手心中:“阿苓走了,世子……保重。”
句末两个字随天空中一声闷雷轰然落在心间,公子景看那人消失在黑暗中,就似是融进了虚无缥缈的幻境中,再也不能触碰了。
那柔中含嗔的笑眸,那夜夜搂在怀中却总也捂不热的身躯,过往历历蓦地全部涌上心田。公子景喉间一甜,殷红血液四溅,郁积的痛苦随这口血喷薄而出,合着倾盆大雨,染透了公子景的衣衫。
阿苓,我爱你。
这句话堵在了公子景的喉间,到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自那以后,公子景就在也没见过言苓,三日后,豫军攻城,颖昌城上下君臣数千人拼力负隅顽抗,无奈豫军堪比洪水之势,公子景不敌,即破城时,其弟公子陌汤率援军赶到,豫军措手不及,惊慌之下自乱阵脚,终死伤过万,颖昌之战庄国大捷。
当见到公子陌汤的时候,公子景并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脑际豁然开朗的清晰,随即便是无法挽回的撕心裂肺。
他疯狂地抓住公子陌汤的领子问:“阿苓呢,阿苓呢!”
公子陌汤想起了他口中的“阿苓”,那个纤弱的男子,到自己的封地时已浑身湿透,痛的在地上来回抽搐,已经昏迷不醒却还在抓着自己的袍角不停低求。说来说去,只有一句:去救他。
公子陌汤对颖昌困境亦有所耳闻,他本打算袖手旁观,可这个男子却让他实为不忍,后又重新审时度势,才决定出兵援救。
看着公子景失魂落魄的狂态,公子陌汤只丢了一句话:“他回庆墨了,他父兄在庆墨等他。”随后又轻道:“他说你要是想见他,就攻下庆墨。”
公子景湿汗的掌心松开,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里只有那个洌如清泉的眼睛,一如既往地微笑看着自己。
阿苓……你等我,你等我,你等我。一遍又一遍重复,无穷无尽的悔意却还是垂击在心田,公子景无法原谅自己,当初应该能看出来的,可为何自己却会信他的谎言!
攻下安墨,并非朝夕能及,光阴三载,天下大局翻云复变,庄国太子公子景率庄复国军,一路收复失地十余城,时值庄十七年夏,庄军势逼安墨,至安墨城外百里无故而停,公子景之意,军中上下无人可明。
除了公子陌汤和吴相。
公子陌汤自小与公子景并无亲昵之举,但他垂髫之年时虽应那时因为自己的母后只是姬妾而不得宠,心里暗恨却还是抹杀不去对这个哥哥的崇拜。
在这三年中,公子陌汤终于明白为何父王会疼公子景更甚自己,原来并不是因为身份地位,而是公子景本身就是个魄力非凡的人,不仗势迫人,亦时常施恩惠于万泽,若为君王,必为一代明君。
吴相彼时听到公子陌汤这话,却将老脸笑出了淡淡的纹路,虽笑着,却总有些难言的寂寞。
“谁说世子不会仗势迫人,那是您没看见罢了。”他如是说。
公子陌汤似解非解,可后来某天不小心看见公子景,便忽然顿悟了。
那双挥斥方遒时镇定自若的手,在冲锋陷阵时沾满鲜血都不会的手,却捏着一个细白的玉簪发抖,小心翼翼似护着珍宝。
那个簪子……言苓也有,那时他来寻自己,头上便插着和这个一模一样的簪子。
原来,是一对。
夜晚降临,公子景孤身出营,爬上高坡,夜色霭,他站在那里很久,手里攥紧了白玉簪,放眼朝远处眺望,什么都看不见。公子景抒了口气,对那簪子笑道:“阿苓,我来了。”
可言苓,却再也听不到这句话了。
清晨挂上战旗的庄军,浩浩荡荡攻向安墨,公子景首当其冲,兵马行至安墨城门前,所有人俱是愣在了原地。
只见城门悬挂一人,胸前白衣上血渍四溅,如朵朵绯梅盛绽。血迹斑斑的俊脸上,双眸已闭阖。唯有披散的乱发中,却有抹耀眼的白玉光芒,似是幽暗中的一粒鲛珠闪烁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