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成沧海》阮卿辛

23、第七章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2）

　　一路上，小鱼又要慢慢走着以照顾尹清翔的步伐，又要时刻注意着不让他跌倒。没办法，尹清翔为了显示自己历经九死一生后脱胎换骨的决心，坚决不要小鱼扶持，坚持自己走过去。因而，本来只有几分钟的路程，两人生生走到几乎和送膳的侍人同时到达龙水音的寝殿——玉殿。
　　才进殿，就看见坐在外殿大厅悠闲喝茶的玉虚子，他也看见了两人。
　　垂首敛眉又喝了一口茶，玉虚子才淡淡说了句话：“听说你除了一条近千年修为的蛇妖？”
　　正准备进入内殿的尹清翔停下了脚步，诧异地说：“我不知道。”那碧青有千年修为，怎么会！
　　“难道你还很得意？”玉虚子抬眼，目光炬炬地盯着他，“只是一条不足为惧的蛇妖，你身藏龙气又有我三道护命符咒，更有我特意加持的宝剑护身，你竟然还会落得个筋脉俱断的下场！如若不是我预先设下禁制，当你生命垂危时，宝剑就会自行解禁将你强行传送回龙宫，要不然就你当时那只剩半口气的情况，而今哪有可能站在这儿沾沾自喜，早就在阴曹地府了！”茶杯立时在他手上化为灰尘随风散落。
　　尹清翔在一旁听得心一颤一颤的。当时他也以为自己这条命就交代在那里了，谁知最后竟是靠这些脱了身保了命，一时间心中又复杂万分。
　　颓丧失落消沉等情绪还未滋伸扩散到他通身，又听玉虚子说道：“区区个千年小妖就把你逼到这般境地，还妄想顶替龙主之位与‘虚’抗衡，只怕到时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趁着还没交出名字订立契约，不如此刻速速离去，还能保得性命。”说完又轻嘬一口香茶。
　　明明这话说得那么的不留余地让人难堪，可尹清翔却莫名地从中感受到了担忧和安心，话语入耳变为春风暖流滑向心间，抚慰了那颗无措且不安的心，整个人都镇定了许多。又想及他屡次相助维护自己，虽不清楚其中原委，但也明白玉虚子此人是绝不会加害自己的，相反，还会给自己提供莫大的帮助。
　　想通这些后，尹清翔倒是平静了下来，脚转了个方向，慢慢朝他走了去，在距他一步的地方停下了。虽是自己站着而玉虚子坐着，然而尹清翔完全感觉不到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反而清晰地接收到来自对面的无形却如泰山压顶般的威慑感和压迫感，让他处于自身保护本能地想转身逃走。果然，玉虚子是个与姥姥不相上下的顶级高手，无论是在道行修为上，还是在性格上。极力忍住内心的忐忑和骚动，强迫自己对手那双无波的碧色眼眸，深吸一口气，缓缓却坚定地大声说：“我是不会跑的，我一定要留下来报答龙水音的救命之恩，即使要牺牲我的性命也绝不退缩！”
　　看着那因坚持而散发出熠熠亮光的黑色眼睛，听到那掷地有声的清亮话语，玉虚子觉得这个自己守护了十多年的孩子到底还是长大了，那颗由于担心他而久久悬空的心总算是落了下去，随即是五味掺杂，有不禁地欣喜也有淡淡的失落，不过欣慰的成分更高。可玉虚子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怎可能轻易赞许夸奖别人，于是他只轻哼一声带过，继而又似讽刺地开口：“枉费在混沌之地锻炼了半月之久，竟只提升了三百多年的修为，还使自己的心神受到重重的损伤，还敢言提报恩？”
　　尹清翔闻言愣怔了几秒，又垂眼思索了小半分钟，突然睁眼看向座上的玉虚子，立马跪了下去，以两指支地稳住身形，朗声说道：“恳请仙人收我为徒！”说着便要叩首拜下去。
　　玉虚子手聚真气化风挥手将他佝偻的上身抬住不让他叩下去：“你我并无师徒缘分。”
　　“我自知资质平庸难成大器，但就算是只能学习最基本普通的，我也会勤奋刻苦的，绝不会玷污您的圣名。请您收我为徒！”尹清翔料到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搞定的，所以他也没因玉虚子的干脆拒绝而受多大打击，倒是利索地找理由去说服玉虚子改变主意。
　　“助你修炼实乃小事，不必拜师。”任凭对面之人跪得颤抖摇晃，玉虚子依自顾自酌着香茗，似是根本没把男生的请求当成事。然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并不是表面上表现的那么不在意，他不时地打量对方，面上虽没表示什么，但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赞赏与高兴是藏不了的。
　　“既学了您的本事，怎可......”
　　“即便你说破嘴皮，他也不会收你为徒。”一道威严的女声插进来打断了尹清翔的话，众人皆转头看向来者，是姥姥。她依然是那样的严肃峻厉，毫无半丝暖色，只听她冷硬的声音再次响起：“公主让你进去。”说完她不理会还跪在地上的尹清翔，径直走出了寝殿。
　　听说龙水音要见自己，尹清翔是止不住地激动和喜悦。这一刻终究来到了！他强撑着站了起来，因为跪得太久导致血液流通不畅，他又忽然起身，一时的晕眩也是理所当然，故而他还没站稳又是一个趔趄，踉踉跄跄退走几步才歪着稳住脚，也顾不得伤痛匆忙朝内殿走去。没几步就看见茜雪和修篁也从里面走了出来，修篁仍是面无表情，茜雪又冲尹清翔做了个鬼脸。

　　进了殿里，一眼就看到龙水音坐在寒玉床上。看来她好了不少，至少如今她能变做半人半龙了。只见她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是谓“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露温柔”。比之上次见过的那个水华大美女不知漂亮了多少倍。然而，双手及双腿皆被一串细密莹白晶莹剔透的鳞片覆盖着，手指和脚趾都弯曲成爪长着坚硬尖利的长指甲，一条犹如白纱绸的大尾巴轻轻拍打着寒玉床。
　　“吓到了吧？我也是第一次见，今天是首次化作这样子。没办法，我的灵力还没有恢复，就这模样还是靠姥姥他们和寒玉床输送的灵力才能变的呐。不过，”她轻抬手臂，看着上面的鳞片，笑得淡若清风，“还是太勉强了。你将就着看吧，要是实在害怕......”
　　“我不怕，你一点都不可怕！你现在很好看......”说着，他的脸顿时红透了，像被烧着了似的。是真的，半幻龙形的她比起原来故意变作普通的样儿美丽多了，好像眨眼间褪去了原先略存的天真与稚气，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凛然的威压之态，令人不禁起了拜伏的冲动。哪里会让人感到惧怕，说敬畏还差不多。
　　她的笑意清晰了：“谢谢你。”转眼间却是一脸认真郑重，“你可还记得此次独往混沌之地的目的，可曾完成任务，可还愿意？”
　　“我记得。”他的眼睛即刻变得十分明亮，直直盯着她，视线却又穿透她的身体，凝在了另一个悠远又缥缈的地方。那时......

　　当时，尹清翔被蛇妖的毒气侵身，弄得血肉溃烂，心中自是恨极，胸口本烧着的一团火霎时撩拨得旺盛而猛烈，喷出了炙热的熊熊火焰，震着他的意识，占据他全部的思想。后又被咬住脚加速了溃烂之势，疼痛使他心中的暴戾之气越来越重，只想杀了它，无奈眼前却慢慢笼上一团迷雾，看不真切，只模糊看见一个绿色的小点儿在眼前晃悠。耳边却不断它传来的笑声，嚣张得刺耳，一股极热之气从他的丹田中升起，流入四肢百脉，心间对它的无穷恨意瞬间爆发出来，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松开了紧握着长剑的手，直直抓向那个小点，心想若是能让它一击毙命就好了，哪怕只能让它受点轻伤也好！
　　直待手心被团温热柔软包裹住，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伤到了它！他看见自己的手泛着金色光芒，弯曲成勾，那伸出的锋利尖长的指甲轻易地刺进了它覆着如钢般坚硬的鳞甲的小腹中，手中似乎还握着个大大的软嫩圆球。
　　听到它凄厉痛苦的叫声，尹清翔才从震惊讶异中回过神来，兴奋又紧张地抬头看向它，却惊见玉虚子所赠的长剑正插在碧青的七寸处！他刚是做着以卵击石的打算才丢掉长剑换得以手为击，一心只希望无论怎样能伤到它就好，哪曾料到会是这种场面！
　　又听它惊呼“龙爪”，他这才明白原来是龙水音的龙珠又一次救了自己，心里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滋味，酸甜皆有，但却更加激发了他的求生潜能和求胜斗志。尽管碧青的手段更为狠辣毒绝，他却丝毫不放弃，快速盘算着应该如何反击，可收效甚微。
　　眼看尹清翔被它逼入了绝境，就要一命呜呼了，他身体里的气流自发的不断流转起来，然后从丹田行出全汇入周身经脉，全身的气息不自禁地随它行走，一股气渐渐汇聚于指上，对着长剑一指，劲风指尖透出，长剑竟真的朝他飞了过来。他刹时心念一动，心中暗自喊道：“杀了它，杀了它！”剑首竟真的乖乖地慢慢地掉转方向，向着它疾速刺去；另一方面，他试着调度龙气将其运转起来，费了心力才使其直达于臂，怒吼着抓向它。
　　两道重物坠地的轰响声，及其拍起的尘沙打散了金光与白光，目所能及之处皆是血淋淋的血肉。碧青不甘地吐出两个字就死了；但尹清翔也并不轻松，奄奄一息如死尸般躺倒在地，当他费尽余力且艰难地用那颤抖的手握上旁边的长剑时几乎是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长剑断裂时那“铮”的一声，却敲响了他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它用无比低柔的语气呼唤着他的名字：“尹清翔，很累了吧？休息一下吧，睡一觉就又会精神万分了，睡吧......睡吧......”“不行！我还没......找到名字呢......不可以......”“名字我可以告诉你喔，你放心睡吧......睡吧......”听闻此言他的手终是强撑不住，无力地垂落了下来：“你真知道我......真实的名字......”“是的，当然，你......”话音刚落，他默念了一句话，而后如释重负般缓缓闭上了双眼。

　　此刻想起，尹清翔仍然难以相信自己依旧活着，那种濒临死亡的感受明明是那么的鲜明，此时想来甚至都有种立马就要死去的错觉，可自己如今依然活在世上却是不可争辩的事实，倒显得那刻的死亡感恍然如梦了。
　　“怎么样，放弃吗”龙水音轻柔的话语入耳，拉回了他游离的思绪。
　　“不，我仍旧坚持原本的决定。”他晶晶亮的眸子闪耀着灼灼的光芒，让人难以拒绝。
　　“一开始我们就没有打算让你参与进来，即使你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名字，我们也只是想把它作为控制你的把柄，假使你有什么阻碍或者破坏我们行动的举动，我们就能以此打击你。所以就算这时候你告知我，我也不可能拿你来赌我们的大计，认真想想清楚。”她清亮的嗓音柔柔地响起，仿佛在说着的并不是一件多么伤人的事，而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我知道。”他的目光黯淡了些，声音也低沉了些，“我寻找名字的原因有两点，一是为了报答你的恩情，二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那么的一无是处，现在又有了另一个目的，为了让你放心。”虽然明白但他心里仍是有些难受，回想起在混沌之地拼搏时的苦辛又是一阵酸楚。
　　明明不想这样才决定去的，可还是......真不甘心。思及此，他的眼眸又闪烁起光亮：“因此如果不告诉你，我在那里所经历的一切就毫无意义了。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做个畏首畏尾的人，我想变强，我想为你分担！因而无论你此时怎么想，我都会说的，不管你想不想听。”对，就是这样，自己明明是这么决定的，即使是死都要告诉她！“请听好，我真正的名字是，伽罗。”是的，伽罗。那个声音是这样说的，它说：“是的，当然。你安心睡吧，伽罗。”
　　尹清翔笑着迎上龙水音平静无波的眼睛，那笑容灿烂明亮，刹那风华照耀一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