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成沧海》阮卿辛

2、第一章 迷离蝶树千蝴蝶，衔尾如缨拂翠恬（2）

　　她一定也把自己当做疯子，或者妖物之类的。
　　尹清翔也不敢抬头看水音。一定是用惊恐的眼神盯着自己，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越发的不安，于是想赶紧走开才好。
　　"谢谢你。"
　　尹清翔惊得定在原地。自己没有听错吗，她竟然敢跟自己说话！一时间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继续低头装鸵鸟，直到看见水音的鞋离自己越来越近，才又期期艾艾地说："你，你不知道吗，我，我……"
　　"明知道会被讨厌，还是来告诉我有危险。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水音见他这局促不安的样子，真没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
　　"哦，你，你……"尹清翔鲜少遇到这种人，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对峙着。一个忸怩的低着头，一个用探视的眼光把对方上下打量了个遍。
　　"你真的看得到鬼吗？"既然天赐良机，就从本人探入。
　　尹清翔则惊得打了个哆嗦。他就知道瞒不住，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从牢笼里解放的时候！
　　不要！他再也不要看到那种惧怕的表情了！尹清翔把头压得更低，转身想要离开。
　　水音看他如同被天雷劈到一般，就快缩成团了，还想跑，估计是自己的直白吓到他了，不得不先表明自己来稳住他。"我看得到。"
　　尹清翔惊得顿住了脚，他都不知道该怎样行进了。
　　"我看得到人们所说的鬼怪之类的，还看得到人们不知道的东西，你能看到吗？"水音绕到他面前站住。
　　尹清翔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是梦吗？他猛地抬起了头，那张普普通通的脸真的在自己眼前，还对自己微微笑了笑。是真的！
　　"能和我谈谈吗，你知道哪里比较隐蔽？"水音笑着问。

　　继荣楼后的石阶上，水音和尹清翔并列坐着。
　　"你这么害怕我？"水音对一直局促又慌张无措的男生说。
　　他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因为平常大家都躲着我……"
　　"因为传言。"水音坦然地说。他只有点头。
　　"是真的吗？"她接着说，"被诅咒，能看到鬼，惹得你就会遭殃，听说你还可以操纵人，还有......"她发觉自己十分喜欢看他窘迫的样子，于是故意戏耍他，可看他快要哭出来了，有不忍继续，停住。
　　“我不知道......小时候我总是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有时候它们......很可怕很恐怖，有时候它们又很......可爱，可是除了我，大家都说没有看见，他们也不相信我说的，说我在撒谎。我想让大家相信我的话，但，但是......他们最后都受伤了！我害怕极了，是我害的，都是我害的！”他抱膝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嘴唇颤动着上下开阖，声音在空气里战战兢兢，似是轻浮在空中，随风而破碎。
　　她安抚般地把手贴在他紧捏着而泛着青白的拳上，感到他身子明显一僵，柔声地说：“然后呐？”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略略平复下来，却依然是饱含苦涩的语气：“后来，我就突然看不到了。可是......大家非常怕我，觉得我很恐怖，我想我......大概真的是个怪物。”
　　“没有的事！你才不是什么怪物，你只是比普通人多了一种能力。”声音还是那么的柔，却又带着不容人置疑的肯定。
　　他缓缓把头转了过来，直定定地看着她。
　　“相信我。”水音扬起嘴角，“因为你是神眷顾的孩子，所以才选中并赐予你神力。而且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这样的人，并不是只有你而已，你不孤单。”
　　尹清翔看着那温暖如春日的微笑，不自禁地也学着勾了勾嘴角，霎时间，他感到眼睛肿胀的连心都跟在一抽抽地疼，似有什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喷薄而发。

　　看着男生匆匆离去的背影，水音有些哭笑不得。
　　好不容易不用战斗，结果却不得不去安慰一个人类。
　　不过，也不是毫无收获。他说自己再也没能看到过了，她相信他没有说谎，而且从近距离感受来说，那结界的气并不属于他。那么，是谁在他身上施下的，并且这气淡的不费心感应，完全能被忽视，这是个道行极高深之人。
　　紧紧盯着那个几乎快要消失的背影，水音的眼神深邃复杂。

　　又是几天过去了。
　　自那次之后，又有许多学生与蝴蝶，或者说是磷粉接触过。毫无例外，他们从第二天开始就发生了病变，不仅仅是生癣，准确的说是中毒。与报告完全一致。
　　然而，经过水音等人谨慎细微的调查，和多次严密的实验，证实了这座学校并没有‘虚’的痕迹。这些带毒的蝴蝶，只是多代吸食了生长在污染变质土壤中而含有少量毒性的植物汁液，在加上天气剧变，使得毒性骤然诱发，引起了这里的蝴蝶异变。

　　“真是的，还以为是非常了不得的事情呐，结果却让人这么没劲，一点儿都不好玩！”
　　终于连夜把这些污染的土壤、植物和蝴蝶处理完了，茜雪支着细腰，左手对脸上下扇着风。
　　现在她已经化作了人形。小小的个子，略显胖乎乎的身子，嘟嘟的小手，白嫩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双颊，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羽扇般的睫毛扑闪扑闪的，挺着小巧可爱的鼻子。红艳艳的小嘴微微翘起。这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注意你的措辞，这不是游戏。”老妇人仍然是那副冰冰冷冷的表情，每根皱纹都透着严肃。
　　小女孩立马焉下了头：“是，姥姥。”
　　“好了，结束了，我们回去吧。”水音对两人笑笑，牵起小女孩的手，拍拍她圆圆的脑袋，“马上就能看到修篁了，让他陪你玩好不好。”
　　“嗯。”小女孩的脸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公主，您真的要继续留在这里，不回钱塘了？”　姥姥传音道。
　　水音沉吟了几秒，回道：“才接到天庭密旨，说‘虚’有向这方转移的意向，让我暂时扎驻此地调查，反正钱塘方面我也只是代管，现在初云他们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我相信他们的能力可以治理好的，毕竟我们的任务是追踪并瓦解‘虚’的力量，而不是管理龙族杂务。”
　　姥姥同意地点了点头：“那需要我换个身份隐藏吗？”
　　“不用了，就这样吧。”水音摆手，略微思考，说道：“那个尹清翔，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吗”
　　闻言，姥姥面色更冷：“没有，长眉没能发现任何异常，正如公主所料，是个隐藏极深的。”
　　“不用着急，”水音笑道，“如今此事一平，‘虚’也踪迹可寻，我们有大把时间来应付。不过，真希望是友非敌，而今这种形势不容我们再匀出一份力量来对付别人了。”

　　“早上好，清翔。”
　　尹清翔此刻比起刚才已经镇定了许多，但还是不敢眨眼，双目睁得圆圆的，这是梦吗，可又怎么会这般真实？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从他出门那刻开始，一路上认识和不认识的人都这么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好像他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他们不是一向视他如洪水猛兽吗，为什么一夜之间有了这么大的转变？
　　“小子，不是说好一起的吗，竟然丢下我自己走了，害我等你半天。”身后突然响起一阵抱怨声，接着一只壮实的臂膀搭在尹清翔的肩上。
　　他受宠若惊地转过头，吓了一跳，是秦安！平常他和马海生一伙最爱作弄自己，虽然不敢明目张胆地，暗地里总是想着法儿地使绊。心不由得惊得提了起来，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哦，我......忘了。”暗暗瞅瞅秦安，他踌躇地回答。
　　“不是吧，你可真不够意思！”秦安把手拿了下来，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腰，“不行，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你，下午放学我们篮球场上再战。”
　　揉了揉被撞得很疼的腰，看着已经向着别人招呼而去的秦安，尹清翔是彻底迷惑了。
　　今天都怎么了！
　　走进教室，又是一片欢迎之词，尹清翔也能学着慢慢回应了。忙碌之中，瞟到安静坐在位子上的龙水音，他急忙从重围中挤了出来，几乎是小跑地快步走了过去，哪还有一点扭捏羞涩的影子。
　　还未走进，水音也如同他人一般，微笑着挥手向他示好。
　　“你，记得吧，他们，明明非常厌恶我的，可是......”或许，她知道的，她一定知道。尹清翔迫切地希望能从水音那里得到证实，他们讨厌他，是真实存在过的，不是自己的幻想，是现在的这一切太诡异！
　　“你在说什么啊，你们不是一直很好吗？”水音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
　　不是吗，真的是自己在胡想吗？
　　不是的，今天之前，那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那种孤独寂寞、绝望痛苦的心情是那样的真实，那些令人惧怕、被人排挤的画面是那么的清晰鲜明、历历在目，以至于一想起就撕心裂肺般的难过。
　　“骗人，明明都是真的,真的......”他不知道大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可是并不代表他也忘记了真相。
　　水音徐徐舒了口气，真是败给他了。就算把所有人的记忆都改了去，可这家伙似乎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这么强的法力竟然对他无效！
　　“这样不好吗，你不是很想有朋友吗？”
　　“可是，他们怎么会......”
　　“谁知道，就当老天疯了一场好了。”她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反正对你又没坏处，你怕什么。”
　　他低头沉默了许久，直到早自习的预备铃打响，才抬起头来，第一次直直地对上她墨染般的眼睛，也不再吞吞吐吐的：“谢谢。”
　　水音依旧微微笑着：“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要上课了，你不回座位，老师马上就来了。”
　　他闻言又变回那个害羞的男生了，却仍然固执地再次小声道谢，这才走开。即使她并没有承认，但他坚信这魔法般的改变与她有莫大的关联，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
　　不再看着他的背影，而是仰头望着窗外的蔚蓝苍穹，水音扬起一抹意味复杂的微笑，眼中闪过一缕高深莫测的光芒，速度极快，让人难以捕捉。
　　谢谢么？不知今后是否还能怎么想，尹清翔，最好不要是敌人。

　　龙之骄子，水之清音。
　　自相见之时起，命运之轮早已开始转动，搅乱了这一池浑水，命定的牵绊悉数归位，未来愈来愈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