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姻》裸足之舞

4、第三章 月下老人

　　痴云纠缠，恒静无言。
　　仙气缭绕，世代缠绵。
　　上千年寸步未离开这九重天，这次回来便不得不承认，这方天地，怕是长长久久无穷尽都这副模样。
　　流风信步而去，刚靠近司命天宫，便见一人大喇喇、懒洋洋横卧在门口，毫不顾忌一身白衣，黑发也如浓墨般铺陈一地。
　　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横卧之人扯开嗓门便醉醺醺的嚷开来：“那——那司命小鬼，准备娶个媳妇，便欠了我整、整整、十坛百花仙酿啊，十坛！他，他躲在里面、不、不敢出来了——尔等快替他还来！嗝——！不然休想过去！嗝——！”
　　流风面色不改，直接抬腿从那人身上迈了过去，就要径直走进去。
　　那白衣人看似毫无章法，却扬手准确抓住了流风那无风自动的衣角，猛地一拉，一直微闭着的眼中闪过一丝雪亮。待看清来人是流风后，白衣“酒鬼”懒散的松开手中那把紫袍，只口中还是喃喃不清：“别——嗝——别走！你别走——叫那司命神君、还我酒！”
　　流风闻言终于停了步，淡淡开口：“阿尘。”
　　“神君。”一个仙僮立时出现，对着流风恭敬应声。
　　“门口的仙友醉了，替他醒酒。”
　　“是，神君。”
　　小仙僮听得吩咐，便立刻朝门口的那位“麻烦”走去，流风则一身潇洒的迈入了旁边一条小路。环顾一圈，心下不由暗叹。短短十天未在，这司命神殿已然快要旧貌换新颜了。
　　大红的帐幔轻盈的缠绕在所过的每一处，无不彰显这神殿的尊主，好事将至。
　　只是这般喜庆热闹的颜色，却好像依然束不住这大殿之内，几欲渗入草木的冷清，一路幽然，一路宁静，与那喜庆的红色两相对峙。当真是格格不入。
　　就如同一双本能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终年只能窥见古井微澜。
　　昆仑神君的幺女想来和天下女子无二——都喜欢这红艳的闹腾的做派。
　　转身踏上另一条路，拐了个弯，眼前终于没了那些看了便让人心里急躁的红色。
　　还好，这个后殿，依旧是老样子，算给他留了一个喘气的地方。流云心中早已腾起的不耐终于缓缓消散。靠着身边的桃树，身影站定在一方池水边，凝视着烟云缭绕间的池中景物。
　　卧尘池。穷尽整个天宫，也仅此司命神殿一家独有。
　　静卧池边，洞悉六道世事。一方清水，独断万丈红尘。
　　浅浅一池水，包罗人间冷暖，容纳世事变迁。
　　一片桃林一汪清水，便是这偌大的司命神殿里，流风闲来终日打发时间的地方。天道无情，哪有这滚滚红尘有趣？
　　皆输在一个情字。世人只盼做神仙的好，却不知相比于生来神骨仙胎，只要心中有所牵挂，无论圆满与否，也胜过在心底，万万年孑然一身。
　　诸事变迁，无情，也便无趣了罢。
　　难得浮起一丝浅笑。纵是万般皆变，这永远不能再说出的想法，怕是就算四合八荒再造，也变不了。罢了，罢了。能守着这卧尘池，已是万幸。
　　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在那水上浅浅一划。
　　云烟缭绕间，水面景致换了几换。凤兮山、昆仑山、蜀山、青丘之山、蓬莱仙岛——这是“四山一岛”，继而是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当下颇成气候的仙乡福地逐一闪过水面。
　　随后，水面定格在一片钟灵毓秀之地。生满椒兰的小路，花香幽幽的杜衡丛，腾起濛濛细雾的矮瀑小泉。似真而幻，如梦如画。
　　微微眯起眼睛，这地方流风再熟悉不过——凤兮山，西峰。
　　浅浅一窒，向来他心中所想，水中所应。
　　现下怎又想起那被禁足的地方了？
　　哪知未及更深思量，便闻一物几乎破空而至，夹着怒气直直想自己击来！
　　不远处，一道愤愤的声音同时炸响在耳边：“好个忘恩负义的！我在你这破地界守了近半月！老脸都丢尽了！！你倒好，刚回来就唆使阿尘泼我一身水！！！”
　　流风眸光一闪，紫袍微动间，似是信手一挥，化解了没什么杀伤力的“偷袭”。那“暗器”随即翩然落于他身边。果然，只一根红线。
　　扫了一眼匆匆冲过来的白衣人：依旧是略显清瘦的身形，还“滴滴答答”的落着水的、惯于随意散于背后的飘逸长发，方才一直半眯着的长眸里，纵然此刻火光四溅，却依然掩不了那双眼夺人心魄的神采。
　　正是刚才醉卧在门口的人。
　　倒也算个风流人物。若能再淡定点，就更有味道了。心下虽腹诽，面上却依旧淡淡然：“哦？那是百年珍藏的忘情水，给你醒酒，也合你身份。”
　　“你——！”来人瞬时气结。
　　——这偌大天宫谁不知道，天界中人，独独为他人做嫁衣，自己却不能有情的，古来便只有那月老一人。
　　而面前这虽气急败坏，可看上去依旧半分不减风流之姿的白衣青年，很不幸就是这六界之中赫赫有名的红线第一人——月老。
　　至于为什么这“风姿绰约”的男青年被称为月“老”的原因，恰恰就是穷尽所有仙友，也没人知道这位仁兄，究竟在这“牵线搭桥”的位置上奉职了多久。只知他是自神祖创世到现在为止，天地间那唯一一株姻缘树孕育出的唯一一个守护尊者。
　　何等高龄与地位，已是不容旁人窥测。
　　一个“老”字，权当尊称。
　　不幸的是，这位特立独行的——老前辈，却真真是个“为老不尊”的典范。最讨厌别人拿“老人家”跟他说事儿。
　　是以，为突显其依然年轻力壮，而常常与这天界的几位后起之秀“厮混”在一起，“称兄道弟”。
　　而天尊的亲生弟弟、司命神君流风，就是这些后起之秀中的第一人。幸运的很。
　　传言，也曾有思想古板、刚白日飞升的小仙们在与之偶然见面时，坚持长幼有序，要对其行大礼的。
　　于是便见识了那众人俗称“月老儿”、掌管众生姻缘的笑尘上神，绽开倾倒众生的笑颜，漫不经心的轻弹着手中一缕红线，“温柔体贴”的问那些前一刻还义正言辞坚持仁义礼法，此时已然被那一笑，晃花了眼的一众小仙：
　　“诸位仙友，莫不是嫌我老人家特特为你们准备的这些姻缘线，太长了？”
　　此番红果果威胁之后，随着小仙们的神经坚实程度一并火速提升的，还有他们远远看见月老儿便掉头就跑的速度。
　　开玩笑，就算是双修，也是他们的“终身大事”啊！怎经得起这位从不按套路出牌的天界“装嫩第一人”几次三番拿捏威胁？！
　　只留他月老儿在后面望尘莫及的感叹：“现在的孩子，腿脚就是利落，比不了啊。”
　　至此，经小仙们长期观察总结后认定，这天界中能顶住月老神君搓圆捏扁杀伤力的，只剩了流风神君及其师弟，朝歌。
　　前者属天界神道司命神君，乃奇人。贯于保持传说中“任尔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作风。无喜无怒无哀无乐，唯一的情绪就是淡然。
　　后者属天界仙道闲散人士，更乃一奇人。无实职无不良嗜好，唯一的怪癖是捉弄月老并以此为乐，整日倒也神龙见首不见尾。每每以其乖张跋扈，力挫月老的无耻风流。
　　再说此时，不待月老再度发飙，坐在池边的流风反先似笑非笑的问了一句：“是谁弄丢了东西，让我不得不下界去寻的？”
　　“。。。。。。”
　　从一开始就不断叫嚣的人无话可说了。忍了几忍，终还是没憋住：“。。。找到了吗？”
　　流风看他难得尴尬的表情，也难得认真的答：“没。”
　　月老的脸，顿时皱成一团：“你不是带着我那树枝的么？不是感应到你的神息了吗？不是——哎，还有三天可就要当着昆仑山那一家老小的面行礼了吧？”
　　“别把脸皱的和包子似的，”流风依然一副云淡风轻：“还不是你惹的事。”
　　“。。。前些天要来道贺的统统被我堵了回去，想来这两天一定还回来，所以大婚之前若不想惹人怀疑，你绝不能再离开。这样吧，你将姻缘枝给我，我继续去找。”
　　“晚了，我交给别人了。”
　　“什么？！这也是能让别人知道的事么？给谁了？现在去拿回来！”
　　“一只小妖。”看见月老大惊失色的脸，流风笑了笑，将事情原本的告诉了他。好整以暇的等着这位神君脆弱的神经缓慢的消化这极大的“惊喜”。
　　“你是说——给了一只来路不明的妖精？。。。”
　　“是。那小妖，”略思量一下，淡淡评价：“还不错。”
　　“。。。你凭什么肯定？”
　　“感觉。”
　　“我该在这个时候庆幸你那失踪已久的感性终于战胜了你冷淡的理智了么？？？”
　　“随你。”
　　“你！”月老已然忍不住发黑的脸色，怒斥：“好，姑且这么假设。可你居然还去了凤兮山上西峰？！你忘了那是禁地么？你忘了你脑袋上的神咒么？就算所有人都可以去，你，流风，也要离那鬼地方远远的！你怎么还能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看这位一向好风度的神君开始暴怒，流风终于停止了戏弄：“当然没忘。如今只是权宜之计，凤兮山西峰是四界六道禁区，几乎无人愿意靠近，更别说想到我流风居然会顶着被帝尊发现、神咒惩罚的危险，将唯一能感应到姻缘线的姻缘枝藏在那神鬼莫问的地方。”
　　流风语速很慢。不记得从何时起，这位年轻的上神便极少长篇大论的说话了？总是淡隐忍而清冷疏离。
　　月老渐渐平静下来。
　　“虽冒险，倒也有些道理。”脸色稍霁后，开口：“大婚将至，那姻缘枝放在我们这反而惹人注意，不一定安全。。。这些天，为应付那些来拍你马屁的仙官，着实搞得我老人家头晕，竟连这也看不透了。。。说来事端毕竟由我而起，姻缘线的事，就先由我去找吧。”
　　“另外，万一姻缘线掉落凡间的消息为人所知，昆仑上仙最疼爱的小女儿未来的夫君弄丢了姻缘线，解不了千年神咒，依然还是冷面冷血冷心，那昆仑上仙就算为了面子也定会闹上天界，为女儿讨个公道。受制于有心人，后果非你我所能承受。”
　　届时，天界之中的神道，与那仙道的最大门派多年经营的同气连枝必然出现裂缝。这个道理，极容易懂。
　　千年前那场仙妖乱，虽及时被控制住，却也着实是四界的噩梦，六道实力都不同程度受损。
　　“但你需记得，待找回姻缘线，便不再踏足那地方半步。”
　　“我——，”流风难得挑眉一笑，神色间却浮过一缕复杂：“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