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姻》裸足之舞

3、仙妖殊途

　　“来寻一个‘求不得’。” 浅笑轻颦间，释尽风华绝代，却掩不住眉眼之中那抹淡漠疏离：“与你，无关。”
　　感觉到那孩子生生一震，却不肯放手。一滴滴氲着淡而醇的酒香的泪，竟缠上他冰冷了千万年的指尖，恍惚间念起了记忆深处那一坛昙花酿。
　　——是只酒妖吧。被那些孩子欺负倒是没有哭呢，怎么这时候哭了？
　　沉默间，郁紫的长袍广袖轻轻一拂。
　　“我即刻要返回天界，万万不可能带上一只妖精。”
　　流风顿了一下，语气稍缓。白玉般修长的手指遥遥一指，点着周身所处这一片山林：“凤兮山上西峰终年平静，若不放心，莫离开这里便自不会在受欺负。东、西峰下也多是专于静心修行的善妖、散仙——”
　　似是不习惯说这么多话，流风言尽于此。那眼中的意思却再明显不过——此类仙妖，多半不会对欺负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太感兴趣。
　　她顿时手足无措。其实自己也很奇怪，自婆婆离开后，一直记着她的嘱咐，自己有多久都没有哭过了？怎的刚才心里忽然那么委屈？
　　然而大颗大颗清亮的泪滴带着愈发浓烈的酒香，依旧不受控制地直直掉下来：“这，我也不知怎么了，身形就一直是这模样。能化人形时，便是这模样，长也长不大。。。以前的树妖姐姐们便嫌我是小孩子，是负累。。。可我不是累赘。。。”
　　半晌，琥珀色的瞳仁定定看着他，痴痴地问：“大哥哥。。。你是仙吧？”
　　“大哥哥？谁准你这么唤本尊？！”厉声反问中，难得的带上了一丝情绪。而可悲的是，这一丝情绪却是愠怒。
　　冷冽的眼神对上小妖精那瞬间被惊住的无辜的脸，又无意瞥了一眼那孩子腰间，斜飞入鬓的眉，终于有些意外的挑了挑——那里竟还孤零零的拴着个银制的平安锁，只是做工实在不敢恭维。
　　平安锁流风倒是知道的，凡间的长辈为了保后辈平安而求得。只不知若要这东西去保护妖精，可还管用？
　　看样子，这小妖以前，也是有亲近之人的。流风心里暗哂：这哪里是只有个孩子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的心性。而且，还是个凡间孩子的心性。
　　当下平静了下来，流风淡淡的出声：“须知——本尊比你大上几万岁。”
　　“那我便拜你为师可好？”一脸期待，满心期盼的小妖似乎就等着他这一句。一边盘算，一边急于表明心迹：“仙人，可以活很久很久的吧？肯定比婆婆久吧？不会像婆婆一样去了天上便回不来了。。。那我就可以一直和师傅在一起，不会被一个人剩下，不会被大家欺负，对吧？”
　　原来不单害怕被人欺负，还害怕一个人啊。
　　流风失笑。
　　你这样的也能算只妖精？婆婆？就是送她平安锁的人吧，听意思，大概已不在人世了。怕只是个凡人，难怪这小妖处处都更像个凡间普通的孩子。
　　嘴上却冷硬依然，似笑非笑的开口：“上神怎能收妖徒？早知你这般难缠，便不该管你，想也死不了。”
　　如今天地间分“四界六道”。 “四界”分为天界、人界、妖界、冥界。“六道”乃是神道、仙道、人道、妖道、魔道、鬼道。其中，神道、仙道同属天界，同时也庇护着六道之中最平凡软弱，也最信仰倚仗神仙护佑的人界，妖由天地间有妖气的妖灵之物修炼而成，故妖道自属妖界，至于魔、鬼二道，则隶属冥界。
　　本就是一个与自己“道不同不相与谋”的小妖，流风决计不该如此告知她自己的身份阶品。可看着这小东西，心里竟总有些不受控制。话，便莫名其妙的脱口说了出来。
　　流风不仅是神，还是“上神”。便是与那些，要靠后天长久潜心修行而逐步发展来的仙相比，在身份地位能力上，尚高出不知多少，更莫说妖了。
　　任谁说，恐怕都要直呼是辱没了“上神”的名分。
　　神族一脉存于远古。由于生而为神，或心系苍生或静心修行，多清心寡欲。是以，随时间流逝，早已远不比神祖创世之时那般根系庞大。后世生来神胎的本就已极少，其中属“上神”这个正道之中顶顶高贵阶品的，便更是凤毛麟角。
　　数来，除了由于处于天界统治之位而必须长久承担着传承这一尊贵血脉责任的“天尊”一家外，就算将其余所有零散“上神”加起来，只怕用凡人的一双手也能数清了。
　　流风此时提及“上神”二字，是在提点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找靠山，也要找个能靠的上谱的。
　　倒也怪了，妖修成人形，多是或风流或妩媚或俊俏，怎的这酒妖偏偏化了个爱哭的孩子？长不大就更奇了，修为既到，何来长不大之说？
　　小酒妖闻言，面上闪过浓浓的失望之色，凝视间，却看到流风眼中的疏离被一抹探究代替。抿了抿嘴，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咬了咬牙道：“若我，替你找到你那‘求不得’呢？”
　　“替我？”桃花眼略略上挑，眉也撩了撩：“口气不小，你可知我要找什么？”
　　虽诚实的摇摇头，语气却愈发坚决：“不知道——但我必尽力而为！只求——”
　　“只求什么，若你真能找到再说吧，现在言之过早。”狭长的眼，如天河悬星般，闪过戏谑的光。挥了挥手，一枝枯木便放在小妖手中：“收着这个。”
　　小家伙好奇的打量着手中和自己小臂差不多长短的树枝。看不出是什么树上得来的，却是已经被折下来很久，已然完全干枯了。
　　“用它可以找到那‘求不得’？”看他终于松口，泪水还没干透便立即欣喜的追问出口的话，在接触到那漠然的目光时，不由可怜兮兮改了口：“我，我还是自己想吧。”
　　“。。。你先在此安顿下来，那东西要找已不急于一时。先收好这枯木。”
　　流风抬眼看了看周围，面上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在目光不经意间飘向山巅时，不易察觉的黯了一瞬。随即抬手，在小妖身后的杏花林里结了个水色的结界。
　　“切记，这枯枝万万不可让任何人看见。好生待在这结界里，便是真有意外，神鬼莫问，皆无法靠近，至少护你周全。”
　　言语间，不自觉透出一股蔑视天地的傲然之气。语毕，长指一捏，一团祥云立时团于他脚下，与他长袍上的云纹图案相映成辉。“另外，这西峰峰顶，不许靠近。”
　　西峰峰顶？小妖精虽好奇，却还是乖乖点点头。
　　山风吹动，长发飞扬。
　　他似是又想起什么，浅浅回眸：“酒妖，你叫什么名字？”
　　“啊？。。。我。。。婆，婆婆以前唤我‘小酒’，但婆婆嘱我那不是我的名字。。。”小妖精看得有些痴的脸上闪过一丝窘迫一丝困惑，又急于辩解：“可我并不爱酒。。。”
　　“有意思。酒虽能醉人，倒也无甚不好，只是——”流风目光渐远，声音轻的仿佛自言自语，却没有再说下去。又随即一摇头，淡淡问：“茶亦醉人何必酒？小妖，‘醉茶’可好？”
　　琥珀色的眼睛顿时一亮，粉粉的小脸上展出一抹笑意。流风见此知她是同意了，也不再多言。转瞬离开了。
　　小妖立即惊住，脱口大喊：“神仙哥哥——你这急着回去做什么？”
　　却再不见人影，只闻远远一句传回来淡淡一句：“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