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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四、(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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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久违了,末代巴比伦王。”男人嘴角勾起笑容,“你看起来还是那么年轻,真是让人羡慕啊!”
伯提沙撒放下手,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基路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忘了吗,我用自己的一对羽翼封印住了你的,只要你靠近以琳,我就能感觉到。”
伯提沙撒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高声说:“已经够了,把我的翅膀还给我吧!”
像是有一片小小的金叶子从伯提沙撒背上落下来,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随即从基路伯背后又有一对羽翼生出。与此同时黑色的雾气在伯提沙撒周身聚集,他身上的灼伤快速痊愈了,一对黑色的蝠翼慢慢展开。而在远处围观的人群中立刻响起了尖叫声,即使已经过去二十年,这样巨大而不祥的双翼依然与惨痛可怖的记忆相连。
伯提沙撒轻轻扇动自己的翅膀,有风旋起,他转过头看着耶利米,两个人对视的眼神都很复杂。最后还是耶利米先开口了:“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这不是疑问,所以伯提沙撒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手,有雾气凝聚成黑色面具,遮住了他俊美的面容,面具上朱红色的徽记仿佛是以血绘成。
“久违了,以琳的大君撒拉弗。”
耶利米几乎是嘲讽地笑笑,伸手解开斗篷扔在地上,赤色的火焰从他掌心发出,如蛇缠绕臂膀。伯提沙撒不觉后退了几步,展开蝠翼飞跃上以琳城门,站在了撒拉弗的雕像旁。而耶利米站起身,火焰在手中凝聚为剑,金色的光芒笼罩了全身,三对羽翼在背后展开,一对向前围拢遮住了他的脚,一对缓缓扇动将他托起悬停在空中,最小的一对遮住了他的脸。
“我原本应该认出你的,”撒拉弗对巴比伦王说,“虽然我不曾看见过你的脸,但我曾用这把剑与你战斗。我曾剖开你父亲的胸膛,也曾烧瞎你的眼睛。”
“而我却曾经见过你。那时候基路伯在我身后制住了我的双手,你从远处急冲到我面前,六翼都向后展开,那是惟一一次在战场上你露出了你的脸。你手中的剑在燃烧,你本可以砍落我的头颅,但你没有。”
撒拉弗静默了,他最小的那对翅膀展开,金色的光辉让他朴素的容颜有了一种神圣的意味。他看着巴比伦王,那神情几乎是忧伤的。
“为什么是你?”
“这就由我来回答吧,我的弟兄耶利米。”基路伯又向他们飞近了一些,直到因为撒拉弗拒绝的眼神而停下,“十年前你离开了以琳,以我们的力量将他锁在圣伯利恒已经很吃力了,所以我才出面与他订立契约。我们必须把你找回来,但又不能让人知道圣骑士的领袖出走。因此搜寻是以巴比伦王逃离为借口的,而真正有可能找到你的人也是他。”
“因为我曾被灼伤,就再也无法忘记你的光芒。”巴比伦王低声说,“即使你压抑住自己的力量,只要你使用你的剑,无论相隔多远我都感觉到。”
“那么你我相识的境遇……”
“那是真的。”巴比伦王说,“我为了找你前往卡格利阿瑞,但我没有想到会遇见狩猎的族人,那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在遇见你以前,我已经有将近十五年不曾进食了。基路伯曾要为我供给食物,但我拒绝了。在我们相识以后,我没有对你说过一句谎话。”
伯提沙撒摘下了面具,注视着耶利米的眼睛低声问他:“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耶利米没有迟疑地说,“不是我希望,而是我知道,我知道你从没想过伤害我。”
伯提沙撒的神情就像刚刚从死里复活一样,而耶利米接着说道:“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坐在湖边时吗,你问我留这样长的头发是为了纪念什么,现在我告诉你,是为了提醒自己离开以琳的决心。基路伯是怎样对你说的,他是如何解释圣骑士的领袖背弃了教廷?”
伯提沙撒有些犹豫地开口说:“他告诉我,你是,教皇亚多尼洗德的私生子。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基路伯说希望你继任成为以琳教皇,但你并不愿意。”
耶利米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转过身对基路伯说:“你讲得很好,很好,你没有说一句谎话。”
基路伯微微笑了笑,伯提沙撒立刻问耶利米:“他骗了我吗?”
“不,他没有。”耶利米安抚伯提沙撒说,“我明白你的想法,教廷毕竟是我的家,你也渴望自由。你与人立约就当履行,你做得没有错。但你有想过吗,既然我回到了以琳,就不可能再和你见面了。”
伯提沙撒愣住了。
“我曾经答应你的,我已经无法做到。”耶利米移开视线,肩膀上最小的一对翅膀合拢起来遮住了脸,“但我真的曾经盼望过那样的生活,就像你一样。”
“耶利米,你知道我没有奢求过太多!”伯提沙撒大声说,“今后只是见一面也不行了吗?”
“你走吧,黑夜的君王,自由是你应得的。你也应当明白,幽暗之子和光明之仆能有什么相交呢?”耶利米向着基路伯的方向微微侧身,“这是我的家事,已经没有能让你插手的余地。你走吧,离开以琳,永远不要再回来了。”
“那么耶利米,我还有一句话要问你。”伯提沙撒不甘地说,“你唤出了我身为人类的名字,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耶利米却摇摇头:“已经没有意义了。”
伯提沙撒看了看耶利米,又看了看基路伯和众位守卫者,最终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天就要亮了,我会离开,但是黑夜再次降临时,我会回来。”
耶利米目送伯提沙撒从自己的雕像旁离开,黑色的双翼消失在深蓝色的天幕中。然后他才转身面向基路伯,挥动翅膀飞到与四翼守卫者平齐的高度,将手中的赤色火剑举起横在胸前。
“怎么,能够与鬼王彼此信任,”基路伯将手中蓝色的剑化入虚空,无奈地说,“你我之间却只能执剑相向了吗?”
耶利米透过自己翅膀上金色的光芒,仔细地端详面前男人的脸,时间没有忘记他们,他们曾一起长大,如今也一起变老。有很多回忆涌上心头,温暖的,沉重的,甚至是鲜血淋漓的,耶利米最终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剑。
“乌西雅,你依然是我的兄长,可是你还能让米利暗复活吗?”
乌西雅皱眉说道:“这怎么可能?”
耶利米又问道:“那么你愿意为了她的死忏悔吗?”
乌西雅断然答道:“我曾告诉过你,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原本一直在高处待命的守卫者中有人飞到了乌西雅身边,那是位容貌俏丽的少女,尖声质问道:“乌西雅,为何拖延了这么久,教宗大人不是要我们快点回去复命吗?”
乌西雅沉下脸,厉声呵斥道:“住口吧!你还没有插嘴的资格!”
耶利米展开翅膀看了看那位少女,说道:“孩子,你怨恨的神情毁掉了你的美丽。你就是这一代托罗努斯、米利暗的继承者吗?可你连火焰之剑都无法凝出,你的力量和她实在相差太远。”
托罗努斯羞恼地转向耶利米,反驳道:“我的力量如何,无需一个叛徒来论断!”
耶利米平静地回应说:“如果背叛父神与背叛教廷不得不择其一,即使重来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托罗努斯一时愣住了,片刻后才又惊又怒地叫道:“亵渎!亵渎!亵渎!”
耶利米并不理会,而是再次转向乌西雅,用一种怀念的语气问他:“我的兄长,你还记得以琳战争时,米利暗独自一人守卫阿尔比派城的情景吗?看起来你已经忘记了,但我永远记得。她浴血奋战三个夜晚,杀死了巴比伦王七个伯爵十二个子爵,没有让阿尔比派一个人死去。可是她的一只眼睛瞎了,无法再治愈。所以我常常在梦中见到她死时的样子,身上满是伤痕,左眼窝里流出血泪,却依然是微笑着站在以琳的城门上,她自己的雕像旁。”
乌西雅说:“耶利米,我告诉过你她是从那里跳下来自杀的。”
耶利米说:“是吗?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原本就遍体鳞伤,也已经无法飞翔,她要如何一个人爬上城墙?她被关进审判所,受这样的折磨,只不过因为十年前阿尔比派城动乱而她不肯流血镇压!那时候你亲自来学院告诉我这只是形式上的审查,很快她就可以回来。我真是后悔不该相信你,可难道你不也是她的弟兄和战友吗?多少年来,我常常从梦中惊醒,彻夜祷告,为的是不要恨你!”
乌西雅说:“你就是为了米利暗的死而离开以琳,直到今天也不能原谅我。”
耶利米:“不,不仅仅因为米利暗,今日的教廷早已不是抚养我长大的教廷了。你以为我多年在学院读书,就真的不知道你们的作为吗?稍有异见的教授都被驱逐了,著作都被扔进了火堆。大陆的东部为什么会兴起所谓异端,你们不是心知肚明吗?今天你把我骗回了以琳,我抬头所见都是陌生的面孔,只有卫尔特斯和阿克安杰尔依然是当年与我并肩战斗过的弟兄,其他人又到哪里去了?他们是不是已经死在审判所里,还是根本就求死不能?如果当年我没有愤然离开,你是不是要把我也害死才能安心!”
乌西雅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我无法反驳你,可是耶利米,你是我的兄弟,我爱你胜过世人,这是你知道的。”
耶利米不由得哽住了,他放下剑对乌西雅说:“我不愿违抗教宗,更不愿与你为敌,所以我只能离开教廷。如果你还记念我们幼时的感情,请你放过我吧。我愿意答应你,只要教廷不再过问我和伯提沙撒的生活,我就永远封印我的剑,这世上再不会有六翼撒拉弗!”
乌西雅思忖了片刻,回答说:“可以,如果你们愿意完全作为普通人活下去,教廷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在你们身上。但我还有一个条件,你必须交出你的剑,将这力量传承给教廷决定的人选。”
“这绝不可能!”耶利米断然拒绝了,“上主所赐的剑怎可轻易交托,更何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会行何事吗?”
“那你以为我会做出什么事来!”乌西雅高声反问,“为什么你总要将教廷想象得如此可鄙,你又有什么权柄来论断,难道你从未想过我们可能是对的!”
“你已经违背了父神最大的诫命,我如何不能说你错了!”耶利米也抬高了声音,“更何况就算教廷是正确,你也无法将信仰强加于人,因为没有自由就没有道德!”
“信仰?愚民不需要信仰。”乌西雅冷笑着说,“正如弱者不需要自由,他们只要有服从的美德。”
耶利米因为气愤而语塞,他最终沉声说:“既然如此就举起剑来,在我面前你也不过是个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