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歌》余培

3、第 3 章

　　窗外，天色愈加阴沉，有极为细小的雪末飘落，不易让人察觉。
　　红烛燃烧得正旺，望着红烛的双眸同烛火一样炽热明亮，胜于烛台侧的匕首折射出的光芒。秋菱歌换好一袭金线缠枝花纹样绛红纯衣，静静望着铜镜中的面庞，现在已经看不到那道疤了。打开铜镜旁边的木箱，里面放着三五张人皮面具，她将匕首塞在面具之下，整理好木箱，戴上罩长纱锥帽，配好玉质腰牌，拎起木箱，吹灭了蜡烛。
　　令仪喝了她放迷药的汤，早就熟睡了。
　　这下子，忘尘居便安静极了，湮没在默默黑夜中，没有人会注意到它会有什么与众不同，就像通明的空气一样。果然“忘尘”，被尘世所忘却。
　　秋菱歌一个人背着木箱，拎着紫纱宫灯走向王宫。见了她的玉质腰牌，羽林军皆行礼放行，直到最后一重门——离华阳公主寝宫最近的宫门，她看见在巡逻的萧飞衣。
　　“梅姑娘。”萧飞衣微微欠身让秋菱歌经过，望着她那抹火红寂寞的身影在悠长寂静的甬道间飘摇，低低地吐出一个声音：“对不起……”
　　对不起。在秋菱歌的心中亦发出这样的声音，其实，她从头到尾只是为了复仇，只是借由萧飞衣有了再次入宫的机会。可是，她不想，就如此伤害了萧飞衣对她的情感。毕竟，在这世道中，可以相依靠的人已经很少了。
　　但终究，家仇，大于个人的情感。
　　秋菱歌款款地走入华阳公主的寝宫行礼道:“梅娘拜见公主。”
　　“可盼着你来了！”华阳公主的语气中满是喜悦，“今天一袭红装的，莫非是好事将近了？”
　　“公主说笑了，不过是今日要给公主讲一个关于新嫁娘的故事。”秋菱歌放下木箱，跪坐在华阳公主面前，暗自从木箱中取出人皮面具，塞入衣袖中，方才单手卸下锥帽。
　　“公主可听好了，梅娘讲得不好，还望公主恕罪。”秋菱歌露出那张完美无瑕的脸庞——越是担心华阳公主怀疑自己，越是以真面目示人，反而减少了她的疑惑。因此这些日子以来，华阳公主倒是很信任她的，常召她入宫以人皮面具为辅地讲许多民间的故事。
　　“这话说呀，朱雀街有一户人家姓刘……”烛光摇曳，馥香满室，也是一番让人放松的氛围，而屋外，唯有孤月高悬，散发澄澈清泠的光泽。

　　湮没在黑夜之中的黑色身影轻盈地越过皇宫中的重重楼宇，四下寻觅一番，眼见的重兵把守最多的地方便是华阳公主的寝宫说了。
　　“没想到，她居然把天山冰血莲藏在自己的寝宫里。”伏在屋檐上的黑影——易逍，暗自嘀咕着，“这下，可就麻烦了。”
　　他步履敏捷地刚跃到华阳公主寝宫的屋宇上，便听到萧飞衣大喝一声：“有刺客！！”登时，弓弩手呈包围状围住了华阳公主的寝宫，锃亮的箭头对准着易逍，完全一副早就准备好的样子。
　　“怎么回事……难道……”易逍立于屋宇上极为讶异，不想他的行动竟然会被知晓。这样只有一种可能——
　　“萧飞衣！！！”易逍吼道，“你忘了你父亲是怎么死的吗？”
　　“斯人已逝，再怎么追究也只是徒劳的。何况，这也非公主之错。”萧飞衣一脸淡然地仰望着易逍，脊背挺立，好像萧家曾经发生的一切早已与他无关。也许，生存大过于复仇。
　　“真是一场好戏……”寝宫的门悠悠地被打开，华阳公主托着青蓝闪色卷草纹样绕襟深衣，右手持着一把沾有鲜血的匕首，缓缓而出，喃喃念道：“真是一场好戏……”
　　萧飞衣不禁一怔，手心瞬时凉了。难道……难道……被发现了？不对，或许她是指易逍和小菱，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么担忧……目的不是达到了——让易逍和秋菱歌作为刺客，而自己趁危难关头拿下刺客，获得华阳公主的信任，唾手可及地刺杀她。
　　“还望公主先退回寝宫内，臣定会拿下刺客！”萧飞衣行礼道，紧紧交握的双拳仿佛要相互捏碎，淡青蓝的经脉突兀地显在薄薄的皮肤下。
　　“你当我是傻子呀？萧飞衣！！你以为我猜不到你的如意算盘？？”华阳公主“啪”地将一张人皮面具扔到地上说：“秋菱歌也真是傻，弄了一张和自己面容一样的人皮面具就为了挡住伤疤！萧飞衣你更傻！你就这么相信秋菱歌会成功？想说还奇怪你这小子为什么突然献殷勤，送个说书女艺人给我解闷，原来是为了此啊？”
　　“哼哼……刺客？也是你弄出来给她制造机会的吧？”华阳公主一步一步走到跪着的萧飞衣面前，用匕首抬起他的下颚说：“想乘乱杀了我，对吧？”
　　“错了——”屋宇上的易逍朗声道：“龙语霁，好久不见了！”
　　“倒是个忠实的奴才，这时候还知道往自己身上揽。”华阳公主并没有回头，自顾地盯着眼前的萧飞衣，目光中充满愤懑和轻蔑，以及极难察觉的悲伤。
　　“风萧萧兮易水寒……”易逍在屋宇上望着明月朗朗念道，“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萧飞衣！可曾记得？”
　　“风——萧萧——兮——易——水寒……”萧飞衣喃喃重复着，忽然有父亲的声音回荡在耳际 “易兄啊，荆卿这句子着实适合我们两家啊，不能让儿孙们忘了，咱们萧易两家的赤子之心呐！！！”
　　“废话倒是多啊……来人！将屋顶上那刺客拿下！！”华阳公主却是不耐烦地下指令道。
　　“慢着——你们这群大老爷们，怎么这么听这个小娘子说的话？”易逍拇指一动，白玉剑出鞘，但是他试着尽量不见血光，“她一个人就管你们一群人，太占便宜了吧？难道她是你们所有人的老婆？”
　　“你给我闭嘴！！！！”华阳公主丢下匕首，叉腰对着易逍怒吼着，“你们又凭什么看不起女人？西汉的吕雉，东汉的邓绥，到如今的武则天，难道她们就比男人差吗？凭什么天下就是男人的？？凭什么要为了一个男人而让一群女人争斗？？这根本就不值得！！！”
　　“好！就算如此，那也不应该滥杀无辜！！！这样只会害得家破人亡，而你的统治自然就只会遭到反对。”易逍收剑从屋顶上落下来，他要好好地跟这个女人谈谈。
　　“每个人都想维护自己的主张，不是吗？那如果有人不顾一切地阻拦你，难道你不会采取些措施？你敢说，你从来就没有这样做过吗？”华阳公主的表情变得复杂，语音忽的低沉道：“你没有生在皇家，又怎么会明白呢？”
　　“那也未必要用武力。东汉文景之治，唐太宗贞观之治，未必用的都是武力。”易逍负手而立，面容淡然坚定。他察觉到在华阳公主脸上隐隐约约的无奈和疲倦，只是——从汉武帝开始，就确定的是，女子执政终会走向一种极端。
　　所以……
　　“啪！”白玉剑轻轻抵着华阳公主的脖颈，“女人终究是不适合执政的——太感情用事了。”
　　“是吗？”华阳公主眉梢微翘，仿佛自言自语道：“也许是吧。只是，你不要太看不起女人，她同样会影响到你的。”
　　“嗯……”易逍突然想到了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她。
　　“是来复仇的，对吧？”华阳公主望向萧飞衣，话却好像说给他听。“杀了我没关系，总会有人为我复仇的，你也不得善终。”
　　复仇……易逍忽然犹豫了，假使华阳公主死去了，想必总会有些忠实之徒为她而大动干戈地复仇，若是又误杀了许多人，便又生出许多仇恨来，反反复复却是没有了尽头。骤然想起在江湖飘荡的这些年来，看多了恩怨情仇，径自感叹过他人的冤冤相报，不想自己却也是放不下的。假如，就此停止了，会不会就少了往后不复休的血腥屠戮？
　　“那……可不一定……”听到这话，易逍眼神中透着有些犹豫，低低地说了一句，“也许……我不会杀你……”
　　“你不会，我会！”一直缄默不语的萧飞衣突然一把拔剑刺向华阳公主，却被易逍一把挑开。
　　“你干什么？为小菱报仇吗？还是为你的父亲报仇？”易逍喝住他
　　“难道你不是吗？别忘了，还有她……”萧飞衣瞪着易逍，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举棋不定，但是他却不可以犹豫。忍辱负重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你不是说了，‘斯人已逝，再怎么追究也只是徒劳的。何况，这也非公主之错’。”易逍扬着嘴角，却没有笑意。
　　“你到底想干什么？”萧飞衣愤怒地瞪着易逍，剑依然指着华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