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无害》狐音符

7、06 天然居客

　　金须奴略微看了看这渔村后，便想去向一位晒咸鱼的大婶询问些事情，而脚步才抬起，却又放下：“火道友，你看，我们扮作一对兄弟，可否？”

　　火无害心不在焉的应道：“好的。”

　　“那……”金须奴迟疑了下，刚想叫一声火弟，但想了想，还是唤：“无害。”

　　“啊……”火无害愣了下，这才回过神来。其实他一直都觉得“道友”的称呼未免显得生疏，只是金须奴为人古板惯的，一味强要他改似乎也不好。想不到这时更换称呼，却叫得那么自然。

　　“唔……大哥。”

　　金须奴也愣了下，尔后，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因心中似有什么在流淌。

　　就在这时，天上突然传来海鸥焦急的叫声，金须奴脸色一变，抬头看天，见到大白不住的绕圈鸣叫，显是在警示，再往大海方向望去，顿时一脸惨白。

　　在他的一双火眼中，那蔚蓝如洗的天海之间中，分明有一片冷云寒气，乳白色的一股，朦朦胧胧的弥漫开去，虽然还在百里之外，阵阵冻气却已飘至这里，让人身子一抖，忍不住打冷颤。

　　“走！”金须奴一把捉住火无害的手，使出缩地成寸的法术，往山林方向而去，两人的身影恍惚间越走越远，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不久之后，天空飘过一片乳白冷云，在经过渔村的时候，忽然停住……

　　从知道于湘竹之师冷云仙子亲自出手之后，金须奴与火无害便一直东躲西藏，一时扮作江湖郎中，一时扮作背井离乡，一时扮作闲人游历。

　　他们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即便这样还是有数次险些被捉到，万幸金须奴这人十分计谋，靠着他才逃过多次死劫，如此忽忽有半年，两人来到了八百里烟波飘渺的洞庭湖。望着这一片水雾朦胧的美景，金须奴慨然道：“这次，便停在这里吧。”

　　火无害点头应道：“好。”

　　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秀丽迷人的洞庭湖，向来是文人游客钟爱之地，水鸟翱翔，百舸争流，如诗如画。其里更有许多名胜古迹，君山、湘妃竹、柳毅井、飞来钟、酒香亭等等，都是世人津津乐道之处。

　　近来，在洞庭湖西边新开张了一间酒楼，距离天下闻名的岳阳楼还有数里之遥，虽然此处偏僻，因洞庭湖向来多游客，使得酒楼生意还能维持个入敷，再则此处风景甚好，二楼雅座一坐，望出去便是水波烟岚的洞庭湖，一来二去，渐渐的也在周边传开去。

　　酒楼正是金须奴与火无害所开，已经营了一月有多，因知道对头乃是当世高人，更精擅少清神数，唯有混迹在市井江湖之中，以凡尘俗气遮掩行藏，方能躲过追踪。

　　前段时间金须奴察觉到对头的气息忽然消失了，他们小心的游荡了好多天，见对方没有再出现，于是才买下这里，暂时借经营酒楼来掩藏行迹。

　　周边都知道最近重新开张的天然居，老板是个相貌平凡的青年，厨艺高明，将一间几乎倒闭的店起死回生。凡是来光顾过的客人，没有不对天然居菜肴惊叹的，若非亲自尝过，真难想象那么普通的食材，也能变成回味无穷的珍馐美食，简直不像是凡人的手艺。

　　这日午时，火无害做完功课，闲着无事，便出来天然居帮忙。

　　金须奴正好从厨房出来，见着他，便笑道：“今日天气清爽，正好出来走动，你也别来这里，出去玩玩吧，来了这么久，都没见你游览过洞庭，君山的景致是极好的，不去看看倒是可惜了。”

　　“没什么好看的，我不爱这些。”火无害摇摇头，随手接过金须奴刚做好的三鲜鱼，便拿去给客人。

　　金须奴无奈的叹叹气，他这个好友真不像个孩子，性格安静且想法成熟，丝毫没有孩童的淘气天真，反倒像个老头子，枯燥沉闷。

　　天然居建在湖边，是个好住处，但游客太多，却不是个修道人的佳所，所以火无害没事都不会出来，他们在附近村中买了一处房产，平日便是在那里居住。

　　天然居不远处有数户人家，向来都是靠捕鱼为生，自打天然居重新开张后，他们的水产几乎都是就近卖予这里。洞庭湖水鱼向以鲜味著名，不少人无事都爱来这里坐坐，叫上一盘烹鱼，与友人小酌几口，闲谈消遣，真是惬意实惠。

　　其中便有位宴姓公子，是该地富家公子，城西几百亩地都是他家田产，附近十几条村庄农户所耕之田几乎也都是他的，自打那天偶然来到天然居，尝过这里美食之后，简直惊为天上之物，此后更是日日都来。

　　提起宴庄，方圆百里内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止因它是该地富户，还因为宴庄公子宴锐之在江湖上亦是薄有名声的人物。他从小爱读风尘豪侠的小说，因着这点喜好，进而又爱结识武林中人，加之他长得一副好相貌，为人又大方文雅，江湖上无论什么人遇到难处，只要找到他，即便素未谋面也愿意尽力救济，因着他这点，江湖上便帮他起了一个“小宴公子”的名号。

　　今天他仍旧坐在临着湖边那桌，与宴锐之同台的另一位公子唤作尚殷，尚家与宴家是世交，也是当地有名的富绅之家。

　　宴锐之与尚殷都是好武的，宴、尚两家都是当地富绅，不愁吃穿，长年下来家中养了不少门客，其中倒也有几个是有本事的，两人读书作画之余也时常习武，多年下来也有些本事。

　　只是此时宴锐之满脸都是愁容，似有什么烦心事闷在心中，挥之不去。

　　旁边的尚殷在一旁安慰他：“别想了，再怎么烦恼都解决不到问题，你放心，前日我已给表哥送了封信，他江湖阅历比我们多，认识的朋友也多，肯定能够找到高人帮忙，我就不信那劳什子的披麻教妖人真有这般厉害。”

　　“哎，但愿如此吧。”宴锐之叹了叹气，仍旧闷闷不乐。

　　天然居的跑堂小虎这时正好把菜送上，但在靠近时一不小心滑了脚，整盘鱼香茄子脱手飞出淋在了尚殷身上，飞溅的汁水洒了一脸。

　　因着家世显赫，自小娇生惯养，这两人多少都是有些公子脾气，其中尚殷尤其。

　　“混账！”他霍的站起，勃然大怒。

　　想他尚殷是什么人物，每日都有人阿谀巴结，何曾在众目睽睽下如此出丑？

　　“少爷。”伺候他的青衣小厮慌忙上前替他整理，更指着小虎怒骂道：“你这不长眼的狗东西，会不会做事啊！？你看你把我们少爷的衣服弄成什么样子，这可是锦绣轩出的上好衣料，很名贵的，一块衣角就抵得上你一年工钱了！”

　　“公、公子，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小虎知这次闯了大祸，他本就是穷人家的儿子，寻常时碰到有钱人都会下意识低头让路，被小厮指着这么一骂，已经吓得满脸青白，哆哆嗦嗦。

　　“哼，说句对不住就可以了事了么？快叫你们的老板出来，今天绝不饶你。”

　　火无害走出来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皱了皱眉，把三鲜鱼拿给另一桌客人之后，便走过去，将小虎拉到身后。

　　那青衣小厮见到是一个样貌平凡的小孩，不禁皱眉：“你这小孩是谁家的，滚一边去，别在这里碍眼。”

　　“你不是要找这里老板么，我就是老板。”火无害冷眼瞧着这主仆两人。

　　青衣小厮一突，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尚殷是知道这酒楼老板确有个弟弟，如此看来就是这孩童了。他见火无害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心里更是来气。但他毕竟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公子，也不好去跟一个小孩争执。青衣小厮深知自家公子脾性，便抢着道：“你是老板就行了，我家公子也不与你废话。这小二弄脏了我家公子衣服，凉他也赔不起，算咱们倒霉，不跟他计较。但这种笨手笨脚的跑堂老板最好还是把他辞了吧，省的再出什么事故，惹别人心烦。”

　　火无害也懒得说话，从袖里拿出一锭大银子，扔在桌上：“够没？”

　　尚殷虽是富家公子，但一套绸锦好衣也不过是十几两银，这一锭银子却是赔他足够有余了。那小厮一滞，显然也感到吃惊，嚣张的气焰顿时萎瘘下去。

　　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宴尚两家？这么多眼睛看着，尚殷总不能跟个孩童去怄气。虽然恼恨这小鬼一点面子都不给他，但对方已经赔钱了，再纠缠下去恐怕就要被人说小气了。

　　“晦气。”尚殷心情不爽的一拂袖：“算了算了，小宴，今天就这样吧，我先回去换套衣服，明日再到宴庄寻你。”

　　那小厮见自家公子模样，便知道心里是不爽的。别说自家公子，就连自己也是不忿的。

　　尚家在该地威望极高，谁人见到不是客客气气的拱手问好奉承巴结？那试过像今天这般，完全不把他们当一回事的？

　　他临走还不忘嘲讽小虎几句：“下次做事最好认真点，今天运气好遇到的是我家公子，若是别的人，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你？杂役就要有杂役的模样，连上个菜都能摔倒，都不知道你爹娘是怎么教的。明明出身就不好了，还不打足精神干活，像你这种人，撑死了也只能一辈子当个低贱的跑堂。”

　　旁边一直劝尚殷消气的宴锐之听了青衣小厮的话，不禁皱了皱眉，正要出声喝止，可火无害已经怒了。

　　“你出身很好吗？那怎么也做做了别人奴仆？” 见小厮一窒，脸瞬间涨红，火无害心里更加鄙视这种小人：“不过也是个‘下贱’的，也好意思说别人。”

　　“你！”小厮气得满脸通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无礼!难道你不知道我公子是尚家的大少爷吗！！”

　　“我是这里店家，至少比起你要身份要好，至少我不是个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下人’，今天我就不做你们生意了，以后你和你家什么公子少爷也别来，好走不送，别脏了我的地方。”

　　“你！”那尚殷是大户人家公子，在江湖上也颇有名气，何时曾被别人这样明嘲暗讽过，更何况还是个屁大的毛头小孩，但他终究是读书人，也知道不好跟个小孩子较真，他一股火气没法消，怒得一掌拍在桌上，顿时将木桌劈成两半，奇异的是即使一分为二，桌子上面的东西却纹风不动，甚至茶杯里的水也一滴也没沾出来，足见他武功也是极有火候的。

　　火无害冷嗤：“这是显摆给谁看？不过学了几年武艺，便以为天下无敌。这种只能在家里打下人烂大街的东西也好意思拿出来。”

　　“你说我的武功是烂大街的东西？”听见这话，尚殷简直怒极反笑了，他盯着火无害：“我本不想跟个小毛孩计较，但你这小贱货竟然这般羞辱我，好，那就让你试试我这烂大街的武功！”

　　说罢，五指成爪势就向火无害抓去，虽然这招看起来煞气逼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杀伤力，因为尚殷心中还是明白道理的，虽然气极也不会没品到伤害个孩子，但即使这样，被他爪中的话至少也会痛个三四天。

　　火无害就这样站着，动也不动，旁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吓傻了，其实他是在冷眼看着。就凭这样的凡间武艺，怎伤得了他？

　　然而没等火无害出手，忽然便有一只白皙的手捉住了尚殷，却是宴锐之看不下去出手阻止。

　　“尚兄，算了，无谓跟个孩子较劲。”

　　“这小鬼如此可恶，不挫挫他锐气，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二楼的争执在厨房烧菜的金须奴早就发觉了，这时刚好跑上来，他一见这个场面便明白发生何事，连忙走上前把火无害和小虎拉到一旁，对尚殷道：“尚公子，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有什么冒犯之处还请多担待，两位公子都是常客了，我知尚公子爱吃香水鱼，宴公子爱吃糖醋鱼，不如这样，我立刻去做，做好马上送来，还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开口，今天不收两位的钱，算是向你们赔罪。”

　　“金老板不需客气，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小二也是无心之错，只是我尚兄脾气向来不好，这小厮嘴巴也臭，才弄成这样，怎好要你请客。金老板放心，我兄弟气过了就没事了，你还是让小二把这里收拾一下吧，另外这锭银子也请收回，我兄弟把你们桌子弄坏了，小二也把他衣服弄脏了，便算是已两相抵过吧。”

　　不提金须奴如何周旋，有宴锐之在劝着，尚殷虽仍气愤，但最终还是黑着一张脸走了，宴锐之见时候不早了，也带着小厮走出天然居。

　　临近正午，天上日光明媚，然而宴锐之却一丝精神也提不起来。

　　“哎……”明日便是初七，这该如何是好？

　　数月前于洞庭湖游玩时，偶见到一女子被个披着麻布的汉子纠缠无礼，当时他就立即上前制止，那汉子言语粗鄙不说，为人更加不堪，不悔悟不说，竟然还想侮辱自己……最后实在气不过，便拔剑动武，砍了对方一条手臂。

　　当时那汉子恶狠狠的说回要来报仇，自己并未为意，直到他不知怎地弄出一股浓烟，烟散后人也同时不见，这才感到不妥。

　　他从小爱读风尘豪侠的小说，所以才热衷于武艺练剑，行走江湖虽不敢奢望成为万人敬仰的盖世大侠，但也想作个劫富济贫的剑客。他也常读鬼怪志异的杂文，虽然向往，但一直以为不过是虚构的，直到亲眼所见，才忽然明白江湖之大，也许仍有一些神秘诡异的东西，是自己从未接触过的。直到月前遇见一位异人，才隐约知晓了一点寻常江湖之上那光怪陆离的奇妙世界。

　　那粗汉言他乃披麻教中人，终于在数日前找上门，说在初七之日，要将他满门灭绝，鸡犬不留。而自己特意打听过，才知道这披麻教竟是个邪教。

　　宴锐之心事重重的走着，忽然听见小厮惊呼“小心”，回过神来却已来不及，脚下一拌踉跄几步，差点就摔倒了，原来在天然居不远处坐着一个老乞丐，他刚刚走神没有留意到，被老乞丐伸出来的脚绊到了。

　　“公子没事吧。”小厮赶忙上前搀扶，未了回头怒视那个老乞丐：“你这老头，当真可恶！”

　　老乞丐没精打采的瞥了瞥主仆两人：“嘿，分明是你家公子自个不长眼，怎的来怪我？老乞丐坐着好好的，被你家公子踢了一脚都还没说话呢。”

　　“你、你！！”

　　“三儿。”宴锐之瞪了瞪小厮，转身对乞丐道：“老人家莫气，是在下的不对……三儿，拿来。”

　　“公子！”小厮不忿的跺了跺脚，但在自家主子的眼神下，还是不甘不愿的取出一两银子。

　　“老人家，这权当是赔罪，还望您莫嫌弃。”宴锐之心不在焉的说着，把银两递出去。

　　但老乞丐似乎并没有领情，只是掏了掏耳朵，懒洋洋的道：“既然知道是自己不对，那就给些诚意成不？老乞丐又不是乞丐，谁稀罕你的臭钱啊。你若真心赔罪，那便去天然居买条三鲜鱼，再打两斤竹叶青过来吧。”

　　“老头你别太过分！我分明看到你是故意把脚伸出来的！！！

　　“三儿。”宴锐之喝住小厮，随即吩咐道：“那你便回去把东西买回来吧。”

　　“公子！！！”小厮气得脸都涨红了，但他知道自家公子惯是尊重老人，只要不实在过分，几乎是从来不跟老人家怄气的，他虽然心痛公子，但也只好无奈的回去天然居打酒买鱼。

　　“呵呵，你这小子不错。脾气好。”不知道是否心情好，老乞丐乐呵呵的。

　　“老人家过奖了。”宴锐之敷衍了几句，并没什么心情，因心中仍为那些烦恼事苦思焦躁。

　　“老乞丐也不好白吃你的酒，便指条明路予你吧，今晚若有事，便向西边逃，自有高人相救。”

　　宴锐之闻言一愣，望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不由得心中一动。

　　他也是行走江湖的人，自然知道江湖上有四种人是惹不得的，独身女子、和尚、道士、游方郎中……还有许多高人，惯爱以癫狂古怪的样貌游戏人间，这老人虽像个乞丐，但细心观察，无论是谈吐抑或……难道……

　　宴锐之收敛心神，正想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小厮却已小跑着回来了，因天然居老板正好做了三鲜鱼，听说是宴公子要，便先卖给他，又特意送多了一斤酒。

　　小厮气呼呼的把酒食递过去，老乞丐也不在意，乐呵呵的取过，摇头晃脑的就走了。说来也奇，那老人分明只是悠悠闲闲的走着，步速也不快，却越来越远，竟不过几息间已剩下个模糊的背影。

　　“老人家请留步！！前辈！！”

　　宴锐之大惊，立即施展身法追上去，可前方身形一晃，人已不见踪影，认真一看，在这空旷辽阔的洞庭湖边，凉风习习，雾气朦胧，那里有人？当下已知对方必是隐世高人，不由顿足捶胸，懊恼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