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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 是非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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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须奴以为火无害毕竟是孩子气性,虽然向道心坚,但自己一个在海岛上修行,定会觉得孤单寂寞,所以每过三两天必带着大白来探望。来时总会带上一些事物,或是南明礁所产水果、或是稀奇的石子贝壳。
因知道火无害没学过飞剑之术,初时也有心教他自己所学的旁门剑法,后来发觉火无害法力日益精纯,功力渐渐深厚,进步之速竟远超自己意料之外,不禁惊讶。直到一日火无害说起所得道书经过,金须奴心里才恍然,知道火无害所习纵不是玄门正宗,也定是旁门上乘无疑。于是从此就不教他剑术,以免耽误他修行。
上乘功诀,最重的是根基稳固,循序渐进。金须奴深知火无害修行才二载多,加上年纪又小,孩子心性,容易分心,连早先想教他一些旁门术法以作防身的想法都暂且放下来。只要火无害根基打得稳固,不怕日后没有成就。
火无害这个年纪,又是孤身修行,没有师长在旁照拂,最易被外魔所诱。金须奴既和他结交,自希望他将来能有好前程,之所以时常来探望,一方面是因为自己只结交了他这个小友,另一方面也是怕有旁门妖邪看中火无害资质,诱他入了歧途。
这一日,火无害正好将唯一那件法宝无害针完全炼成,望着手中日光之气祭炼成实质的银针,不禁涌起自豪,这是自己生平第一件法宝,而且是亲自辛苦炼成,心中有一种把自己孩子养育成人般的骄傲。
虽然取名为无害针,实则这法宝一点都不无害,发出去时无声无息,一旦命中,便会引发敌人心底一口无名怒气,烧透灵台,使其失去理性,若敌人一时不曾察觉,那怒火便会越烧越旺,不知不觉间将五脏六腑都烧伤,使人心水枯竭,不死也成重伤。
正在他欢喜时,忽听见海鸥嘹亮的叫声从远方传来,声中带着焦急与惊慌。不一会,果然是大白飞来小鱼岛,一见到坐在礁石上的火无害便扑下来,叼着他的衣角使命的扯。
因和大白相处得久,且禽鸟富有灵性,很多时候火无害都能理解它想表达的话,所以大白这么一扯,他便知道定是金须奴出事了。
“莫慌,带我去。”火无害温声安抚大白,并取出金须奴之前送他的叶舟。这东西看起来只是手掌大小的一片翠绿色树叶,抛出去后迎风便涨,轻飘飘落在海水上时,已成了能遨游大海的法宝。
大白在天上带路,火无害御着叶舟跟随。蔚蓝的天,湛蓝的海,天高海阔,时有白云飘过,时有飞鱼掠起,如此缤纷美丽的世界,只是此刻无心欣赏。
南明礁距离鲨鱼礁算是远的,金须奴虽时常来鲨鱼礁作客,但火无害还没来南明礁看过。这时远远望去,果然与鲨鱼礁不同,岛屿势高,四边悬崖峭壁,海潮特别汹涌,巨浪冲击崖边的声音轰隆轰隆,如雷声霹雳,正如金须奴曾言,就像身处在战场,千军万马血拼厮杀,让人的心不由便觉烦躁。
快要靠近海崖时,大白忽然飞下来,火无害也把叶舟停下,看它想说什么。只见大白站在火无害肩上,左翅朝海一指,便有一团海水升起凝成镜形,先时镜子一片模糊,随着大白作法越显清晰,最后还出现了景象,正是那海崖之上,有两人对持,仔细一看,镜中人分明就是金须奴,此时正以法术护住自身,而他面前那人是位女子,样貌倒是不丑,但生具畸形,双手双脚都是一长一短,一大一小,左右参差,穿着一身破旧黄麻的短衣,因为双脚左长右短,右手握着一根青竹竿当拐杖用,而左手正指挥着六枚寸许长的梅花镖上下飞舞攻击金须奴,脸上全是轻鄙之容,不住冷笑。
海鸥大白进来功力渐涨,竟然连这种水镜幻法都能施用自如,不但如此,就连人说话的声音都能透过水镜传来,清晰入耳,如在身旁。
观镜中景象,金须奴脸上不见慌张之色,显然是能应付的,但偏偏只守不攻,一昧的在苦苦求饶:“于道友,你乃是高人之徒,习正宗少清仙法,何必跟我一个小小人物计较。何况先前我只不过是见有道友路过,因南明礁偏僻,向来甚少人迹,这才多看了两眼,绝没丝毫嘲笑讽刺之意。”
那姓于的女子仍旧冷笑:“你以为我听不出这是在暗讽我心胸狭窄?我生平最恨你这种口不对心的男人,明明看了我的样子,心中定是暗笑我一个残废长得又丑又怪,偏还不承认。若你一开始认错,让我骂两句消气了也就罢了,偏还持着法力反抗,毁了我一枚梅花镖,今天若不把你那双狗眼挖下,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金须奴大急:“只因道友一来连话都不说便施手段,我因情势危急才以法宝抵挡,不是有心与道友作对、毁道友法宝。若是因道友法宝被毁才这般气愤,我情愿用一件法宝相抵,并向道友赔罪。”
于女冷哼,六枚梅花镖蝴蝶幻影般四面穿梭,意图攻破金须奴的法术禁制,但金须奴法力显然比她略强,手上一根碧玉鱼竿更是神妙,总是轻易便能够将袭来的梅花镖挑飞,见此,女子忽然道:“此话若真,那便乖乖奉上你手中所持法宝,再向我磕十个响头认错,如此,我便饶你。”
“这……”金须奴手上动作一滞,为难的道:“非是我爱惜宝物,实因此宝与我性命相交,日后还得靠它渡过劫难,恩师曾言,决不可失去,否则便性命难保……于道友,我还有一把赤烟剑,乃是用寒铁所炼,虽说不上宝物,但也是我唯一的一把飞剑,情愿奉上,但求道友能消气。”
“哼哼哼,我就说你们这些臭男人,离不开口是心非,一时要说赔罪一时又说什么恩师之言,实则就是在骗人。”女子说着,忽然狞笑:“待我把你双眼挖下、把你舌头割掉,连你手筋脚筋都挑断了,看你以后还如何敢笑人残废!”说罢,把那六枚梅花镖收起,放出三道弯月牙形的翠虹杀来。
“我与道友无冤无仇,只不过是因好奇一时多望了两眼,难道就真的非要置我于死地?!道友是三清门下,当知天理,怎可如此辣手行事!与魔教妖邪有甚分别!”
“我素不知什么是天理,自来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你既说我是邪魔,那么我就让你尝尝邪魔的厉害!!”
于女狞笑时,已经是道术狂发、法宝齐出了,目中凶光狠得骇人。偏偏那个金须奴还是一昧苦守,仍自想要赔罪和解,让在远处看着的火无害气得直想一巴掌煽过去。
于姓女子的法宝极厉害,尤其是那三道形如月牙的翠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变化玄妙、飞行疾速,围着金须奴周身一绕,便将他所设禁法破掉,当头斩落,逼得金须奴忙将碧玉鱼竿抛出,化作一圈碧光,高速回旋间将三道翠虹弹反回去,其中一道月牙翠虹被弹飞砸落在海上,“轰”一声竟将巨浪劈开,足有十丈空处,随后只被于女手一招,便又飞起,继续攻击。
火无害看不下去了,他刚要有所动作,这时大白也怒了,它振翅一飞,尖叫着便从高空扑下,一双铁爪直抓于女双眼,却是是不可忍孰不可忍,主人能忍它不能。
金须奴大惊失色:“大白,不可造次!!”
“找死!”怪女挥手将大白打飞,因大白双爪坚如钢铁,虽急切间保主了双目,但只这么一碰,大白便将她手背抓掉好大一块血肉,她顿时怒不可遏,单手朝大白一指,六枚梅花镖便疾风般杀去。
然而就在这时,怪女忽觉一股热力从背后袭来,她急忙飞起,只见一碗口大的火球堪堪擦着足下掠过,不等她有所动作,那火球便突然转了个弯又朝她脸孔砸来。
怪女忙鼓动法力一袖抽去,把火球打熄,但她没想到这火不是普通火,乃是一种纯阳之火,火球虽没了,但火仍在,只是散于无形之间。她刚要转身看来者究竟是谁,便觉手臂一热,仿佛以血气为引,瞬间着火。
这怪女法力也真高,忍着剧痛咬牙便将那火驱散。望落下方御着叶舟的火无害时,怒火仿似有形般,在双眼熊熊燃烧:“无知小狗,敢来送死!”又转回身去,朝着金须奴狞笑:“本还不想取你狗命,但你竟敢伙同这小狗这畜生暗算我!我三湘贫女于湘竹向来容不得别人在眼前放肆,我知你是鲛人成精,正好我要炼一盏心魔灯,待我杀了你,取你生血祭炼成灯油、取你千年鱼人心祭成灯芯,再将小狗小畜生元神摄来,炼成魔头,禁锢在灯焰中,日日焚烧,永世不得超生!!”
“神经病。”火无害细声骂了一句,将自身所修真火凝成火球砸去,暗中又祭出无害针。同时驾驭着叶舟在海面汹涌的巨浪上左右滑动,如同灵动的游鱼,躲避三湘贫女于湘竹的梅花镖。
海崖边上,金须奴见此情景,叹了口气,知道此事终是无法善了,看见火无害和海鸥大白各被三枚梅花镖追的狼狈乱蹿,有一次更是差点被打中,因知道这梅花镖淬了剧毒,一旦命中,毒便沿着伤口曼延至心脏,三口气间使人毙命,仙丹也难救,终于咬了咬牙,朗声道:“于道友,你为三清门下,却如此蛮不讲理,不是个修道人的风范。非我想与你作对,实因你欺人太甚,连小孩与禽鸟都下此毒手……若要斗法,你便冲我来吧,得罪了!”他一挥碧玉鱼竿,便缠起一块巨大岩石朝于湘竹扔去,人同时高高跃起。
无害针因有形若无,于湘竹不曾发现,在分心间被火无害暗算得手。虽然无害针无声无息,但那极细微的痛感还是让于湘竹知道中了暗算,正在于湘竹又惊又怒之际,大白又从天上扑下,火球又从背后袭来,岩石又从下方砸上,同时无害针勾起人心口一股无名怒火,终于使于湘竹失去理性,怒火烧透灵台,双眼发红,状似发狂。
“啊啊!!!!!狗东西!!!若不杀你们,我于湘竹誓不为人!!!!!”于湘竹癫狂怒喝,正要取出最厉害的那件法宝制敌,忽觉身子腕足一紧,顿觉不好,果然眼前一黑,耳中只听到一把沙哑声音朗道。
“于道友,莫怪我狠心,实则是你逼迫太过。”
原来金须奴碧玉竿的鱼线悄无声息间已将于湘竹全身缠住,然后用力一绞,嘭的一声,顿时将于湘竹肉身毁成一阵血雾,唯有那根青竿竹却在血雾之中,丝毫无损,化成一道青光便朝东方飞去,瞬息间不见踪影。
“啊?”
火无害停下叶舟,讶异之后是无语。
这……也太厉害了吧?居然秒杀?
出神间,金须奴已经带着大白落在火无害身旁,叶舟载着两人一鸟,随着波浪而沉浮起落。
“唉。”望着青竹竿所去方向,金须奴丝毫没有战胜的欢喜,只是满脸愁苦。
他知道刚刚其实是旁门中以物代形的法术,于湘竹并没事,只不过是以一条手臂为代价施展脱身之术,因她虽狂妄,但到底也知道厉害,见金须奴发作时如此杀戮,便知自己绝讨不到好处,于是逃走。
“叹个什么气啊。”火无害皱眉:“你这人,本领明明不比那女人差,还要向她求饶,真是不明白你。”
“火道友,你年纪小,还不明白。”金须奴也不知该怎么说,一昧摇头叹气,海鸥大白又跳到火无害肩上,朝着主人邀功似的拍拍翅膀,神色得意之极,却没想到金须奴把脸一沉,呵斥道:“你这孽畜,还敢得意?你明知那于湘竹修道不过几十年,功力已与我在伯仲之间,虽是如此,以我本领却是绝不会输于她,你明知我不会有事,至多不过吃些小亏、受些羞辱,但你竟擅自去请火道友来,以致弄得这般结果,还不知错?!”
“诶,它都是为了你诶,你怎么骂它了。”火无害轻拍大白脑袋,并瞪了金须奴一眼。
“火道友……”金须奴不好对火无害发火,唯有长叹一口气:“你不懂,那于湘竹虽然身在旁门,但修炼的也是三清门下正宗的少清仙法,她拜师习艺不过二三十年,已有如此修为,其师门厉害可想而知……其实以我数百年修为,虽然是旁门下乘,但倒也不会输她,先前百般退让,只是深知此女素来狂傲,目中无人,因生来畸形,旁人哪怕多看了她两眼,就要取人性命,百般折磨,心肠狠毒甚于邪魔……其师东海冷云仙子更是法力强横,偏性又护短,不论门下是对是错,只要吃亏回去哭诉,便会为弟子出头。这些年来,于湘竹也不知道惹了多少仇家,她打得过对方,或是辱骂或是取其性命全凭心意,她打不过便逃回东海小蓬莱,如对方气不过上门问罪,自有冷云仙子护她……”
“我原先想,拼着吃些亏,也不能与此人结为仇敌……并非是打不过她,而是打赢她一个又有何用?打了小的出来大的,那冷云仙子……即便是十个我也不是对手,何况于湘竹又有师门也有好友,即便敌不过逃走,日后纵不是她师亲自上门 ,也定会找许多好友来帮忙,即便一次输了,她好友又会找好友,于是仇怨便一直结下去,无穷无尽…… 所以修道人最怕无端结仇,尤其是像我这种孤身一人,没有师门庇佑所修亦不是上乘功法……哎,怎躲得了……”
叹着气,金须奴看着大白又道:“我骂它,并非是它不好,它能护主,这心意我是极欣慰的,但不应该把道友叫来……我知道自己过些时日,三灾中第二灾便要来,因恩师羽化前曾有指点,所以即便真的结仇,也不慌,那避祸之法也许能这事同时解化,只是……让道友卷进这纷争,平白惹下这种仇敌,日后福祸难料……”
“唔……”火无害想了想,才说:“我觉得吧,人做任何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别去叹气,不如好好想想办法,才是个道理。况且,我真的不在意惹什么仇敌,上次不是你帮忙的话,我会有什么下场还不知道呢,朋友之间,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
“哎……”金须奴仍旧叹气:“现在也无法可想了,于湘竹这人心胸狭窄,手段又毒辣,日后定会寻仇,我们两人只能设法躲藏……如今,我们只好去往中原,化成凡人,混迹在红尘之间,以市井俗气、无穷贪嗔痴欲念想遮掩行迹,只求她师冷云仙子顾虑辈分,莫要亲自动手帮徒弟报仇吧。事不宜迟,待我祭拜过恩师,再去道友处收拾一番,便动身吧。”
“唔……我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都在身上,只是……”火无害的样子有点闷闷不乐:“小鱼岛的小鱼带不走了。”
“许是道友与它们缘分已尽吧,当时忘了跟道友讲,其实那些小鱼都是泄出的太乙精气所化,没了存身灵石,不久本就会消失的。既然道友不需回去,那便请稍等片刻。”
金须奴飞回崖上,他居所就是崖边那间石屋,进了里面之后,约莫一炷香之后才走出,背上已多了个包袱,又与大白一起跪在屋前磕了九个响头,这才施展法术,只见一片光芒闪过,石屋便慢慢沉入地下,最后消失不见,竟是完全隐去。待藏好石屋之后,金须奴又移来许多怪石,将此地改得面目全非,才跃下,轻飘飘落在叶舟上。
在无边无际的海上,一片树叶迎风破浪,两人遥望前方,海鸥高飞追随,天蓝云白,海阔无边。
如果没有纷争,那该多么美好。
叶舟本是金须奴的法宝,由他来行法,自然疾飞如风,顷刻百里。不多时,陆地渐渐浮现,再过一阵,已能隐约看到渔船的影子,还有那些模糊的黑点。
快要接近陆地时,金须奴停下叶舟,对火无害道:“我们这样子毕竟吓人,为了方便行走,还是先用幻术换个摸样吧。”
“啊,好的。”
他手一挥,淡淡光点洒落在两人身上,眨眼间,原先丑怪的两个人就变成了相貌平凡的青年与孩童。
两人找了个无人地方上岸,一切都收拾好,才走向那个海边渔村。
一间间朴素的屋子,一个个笑语说骂男女老少,那几只凶恶的狼狗,那些挂在杆上腌晒的咸鱼……这俗世的人烟生气。
太久没有见到了,以致火无害恍惚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