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狱》合离

2、浊眼

　　年前雨水丰沛，天上滴些雨星，渐渐像是天暗了。
　　未希上一次回国呆的不久，却总想起甫下飞机涌进鼻息的那股熟悉湿润。都是沿海的城，但在这边却总也闻不到那味道，像是盛夏，又如阴湿。
　　还是坐的巴士，行李笨重，原本大巴下面置有便于放置行李的位置，工作人员却偏要人人都将箱子往车上抬，好整以暇抱了臂在一旁作壁上观。轮到未希上车，二十公斤重的箱子横在面前，未希抬眼沉默看了看车上售票的女人，抽着烟眯瞪着的司机，以及忙碌或是闲暇着塞了耳机倚窗闲看的人。扫过一圈目光落回黑色行李箱，纤弱手臂使劲拎起横着的手把，稍微有些踉跄，一阶，两阶，三阶，四阶。窟嗵的沉闷一声，未希将箱子放在地上歇歇手，售票的女人满脸震惊看她，未希又沉默的看了她一眼。前面司机催着让后面的赶紧上车，女人终于不再愣神，招呼着后面的零星散客，这边横了未希一眼，瞥了眼地上的箱子，手指不耐烦敲在抱着的胳膊上。
　　未希将箱子一挪恰好横在前面的一处空地，更不再往里挤点。那售票的女人看了一眼，像是骨鲠在喉，怨愤瞟了这边，半晌略带恚怒回头，却终是没说什么。
　　未希一直看着她，沉默以对。直到那女人转过眼去，未希扭头看窗外丛茵，眼神漠然。

　　道路没怎么变样，行过不远出了机场专道，又路过年年准时出现的一排草莓摊，道旁往下是漫坡，坡下如同一个盆地。绿叶红星，各家划了地种了自己的草莓，每每这个时节摘来卖，北方出了夏季哪里寻得到这水果，车上有从北地来的，见了都艳羡咋舌。
　　未希还记得几年前回来时，走同样的路，行过同样的草莓摊，望见同样的一筐一筐大小不一的草莓。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母亲开着车问她：“买点草莓？”
　　“不了。”
　　母亲看她一眼，还是缓了车速，往边上靠了靠，目光越过未希打量篮子里喜人的红。“这草莓挺好的呀，买点吧。”
　　未希转头看去，一小朵一小朵绿的叶衬得红色格外艳。她皱眉，竟突然觉得泻下的天光格外刺目。“走吧走吧，不要买了。”
　　行过几家草莓摊，戴着斗笠裹着袖套的面目糙黑的女人们扬手呼唤母亲停车，此起彼伏吆喝着自家的新鲜，又无农药……
　　“哎，看起来这家的不错，看看？”
　　“算了，上次买那么多又都放坏了，别买了。”
　　母亲欲言又止，只是眼睛径自瞟向路边的草莓摊，未希说这家不够新鲜，那家草莓太小……女人扬着的不同颜色袖套的手臂缓缓晃过去了。好似绵延无尽的草莓摊终于能望见了头，未希心底被掐了一下，又像是绷紧的弦忽然放松。
　　后视镜里望见还有女人歪头看着这辆驶过的车。母亲终于肯看向前方，车速渐快起来。未希一语不发，侧窗外还能看见大片大片的草莓地。突然有点惋惜。惋惜什么？
　　“那下次再买吧。”
　　母亲喃喃，未希仍旧侧头看窗外。仅剩的几家草莓摊快要过去，卖草莓的女人们见这车子流连一阵之后提了速，便知无意购买，也就不再费力扬手吆喝，只默默看着车子驶过。
　　直到最后一家草莓摊。与之前的摊子相隔甚远，母亲开车已快起来。未希心头又一动。是幸灾乐祸？她敢赌那人渴望客人上门却又明知无望的矛盾心思。
　　渐渐要近了，未希看清那是个焦褐色皮肤泛着油垢光亮的男人。他便直直盯着这辆车行近，车子疾驰而过，瞬息之间匆匆闪过他的眼睛，未希望进他双眼是一滩浓浊的污色。恍如眼白与瞳仁融化，突然心惊。
　　“怎么了？”
　　母亲眼角余光瞥她一眼，问道。未希微怔，“唔，没事。”
　　忽然就像一场噩梦惊醒。未希看向倒车镜，里面小小的人影还目送着这辆小车远去，仿佛那人污浊的眼放大在面前，那最深处浓浊的眼神像是目送一只寻觅归宿的幽灵辗转向下一座死城。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真的以为自己生活在幽暗的水泽倒影里。不再见星，不再有月。
　　还能看得见那人的眼神，浓浊而荒诞。

作者有话说

　　有些隐秘的东西在这样的故事里会被撕扯的更清晰。
半真半假，或实或虚。
希望你能找到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