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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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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豹神力苏醒后,就是追龙山上的守护豹神,封名觞纹。
守护豹神的活儿可不是谁都能干,接任之后,觞纹自觉负起责任,保卫着追龙山的和平安宁,也渐渐有了一些追随者。
豹神手下的百兽敬称觞纹为豹王。
又说,豹王脸上的痕迹,一道像是匕首刻的,另一道却是别的什么法子纹上的,两道黑纹盘着右脸颊,确实像觞纹,这名字封得妥当,有水平。
百兽对豹神十分爱戴,都口口相传说,虽然他脸总是冷着,可干的都是大实事,大好事。
比如前两年熊族和虎族争冰水泉旁的地盘,他判熊族占据地盘的所有岩洞,而把平地分给虎族,并没有偏帮任何一方,端的是公正大方,皆大欢喜。
比如上一阵子,不知道哪家的小狐狸捣蛋,折腾死猎户们辛苦养的猎狗四条,豹王即化人形下山,好生赔钱道歉。回到山上,几只小狐狸都青着脸等着被判重罚,估摸着不是死刑就是断肢,狐爹狐妈抹着泪连洞都掘好了,只等着把孩子埋进去,豹王却只罚他们巡逻追龙山三年。
这样的豹王,却并非没有脾气。前两月追龙山对面的恶兽高地来了几只凶猛无比的秃鹰,天天在上空盘旋闹事,骚扰百兽。豹王的得知后由冷脸转为黑脸,拉了大弓,用那只完好的银色眼珠瞄准后,一只一只射断翅膀,派别个大鹏叼着扔回了恶兽高地。
再后面,跟恶兽高地全面开战,豹王只凭一人之力,就将恶兽三千精锐先锋杀个片甲不留,此后追龙山山威远传,再无人敢犯。
豹王只有一只眼珠,另一只用罩子遮住,加上两道觞纹,又总是黑脸,平日看去更添凶悍。追龙山的百兽都说,怪不得这里叫追龙山呢,有豹堪比龙悍,能不叫追龙吗?
关于豹神的传说,还远远不止这些。
长得好看点的蛇族狐族小妖,最爱谈及的莫过于那些情爱之事。豹王强壮矫健,玉树临风,婚姻大事自然成了众人的焦点,然而这些年后宫空虚,豹神也从不愿及此事。
但,豹王身边却不乏美人,否则,哪来“三美”之说?
一美,美人军师,说的是豹王身边一只华美温驯的鹿精。他潜修千年,一直隐居避世,直到豹王觉醒,不知是怎样的缘由让他成了军师,渐渐成为了豹王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二美,疯美人,说的是豹王身边有个疯疯癫癫的道人,时而高声歌唱,时而手舞足蹈,不认得人,也说不出完整的话,却总是穿得光彩照人,头发梳得水滑油亮,也不知是何人有这般耐心,天天为他穿衣打扮。
三美,很多人都不知道,只知道三美三美。其实第三美,说的是豹王的一对雕花银耳环。这对银环雕琢神妙,匠心独运,环上一只插翅的云豹在日月光华之下仿佛要腾空而飞,这绝世无双之称,当之无愧。
有伺候豹王的小妖,曾看见豹王定神看着水中的影儿,一遍一遍抚摸着这对雕花耳环,左边伴着恬淡的美人军师,右边蹦跳着喧闹的疯美人。
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当上豹神的第七个年头,觞纹站在在飞龙瀑布旁,欣赏着水流激荡之声,半闭着眼问美人军师:“阡陌,你可知道如何治好老七的疯病?”
阡陌闻言如针蛰,神色有些紧张:“你要治好他?”
觞纹点头。
阡陌渐渐严肃起来,追问:“你难道忘了,七年前,他被你将要觉醒的神威所压,心魔入侵,最后失控用护体冰刃刺瞎了你的左眼?”
“我记得。”
“那你还……”
觞纹不动声色地绕开阡陌逼问的目光,淡然道:“你若能替他回答清楚,他伤我道理何在,我便死心。”
“他本是煞星之身,七杀之体,嫉妒心重,容不得其他比他要强的神类,伤你需何缘由?”
那豹神闻之笑了,好似那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如你所说,他早知我是豹神灵体,却假意喂毒,让我服下那七毒红斑灵芝,促我觉醒?”
阡陌冷笑:“他一个疯子,行径怪异,反复无常,有何出奇?”
这军师,聪明是山中第一,这倔强也是首屈一指。豹神收敛了笑意,目光转向活蹦乱跳的老七身上。“军师说的是。当年,他对一只快将饿死的野猫动了恻隐之心。他此后可以置之不理,任我自生自灭。他嫉我恨我,应该一刀结果了我,却只是留下这道伤痕。”他的手抚上眼睑,却并非悲或怒的神情。只是好像透过老七的身子,看到了远不可触的物事一样。“他反复无常得合情合理,像极了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阡陌身子轻轻抖了抖,不甘心地咬牙问:“如果我说,他的疯病一旦治好,你们缘分也就尽了。即便这样,你还是要?”
“他救我一命,又放我一次。就当是我欠下他的两条命债。治好他,当面道一声谢,缘分尽了就尽了,我无怨无悔。”
“这是答案?你是为了还债?那现在这样不好?只要他还疯着,你们缘分未尽,就能慢慢弥补,好好还债。”
“军师说的是真心话?你当真觉得,这样便好?对谁好?”觞纹自嘲一笑:“我吗?”
“对谁都好。”一字一顿大力回道。“还是说,还债一说,不过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是想知,还是想听得你想要的回答?还是你根本也不清楚自己的想法?”
“我去意已决。”觞纹终是黑了脸。“你帮是不帮?”
阡陌咬牙回道:“作你军师,是因为你恩威并施,处事公正,我服。如今我不服,便不会帮你!”
“好。”觞纹转过身牵过在旁追逐山鸟的老七,冷声道。“那就不劳军师费心,我会遍寻名医,为他治病。”
“他的病我敢说一句,就算找遍天下医者,也无人能治!”阡陌扬手射出一支角箭,正正从他二人鼻前擦过,插在岩石上,深入五分。
“明知没有结果,你却不惜舍弃追龙山,舍弃追随你的百兽,舍弃你辛苦建立的功绩?他对你,比这些都重要?比我……比我们都重要?”
眼中所及,是老七游移不定,迷茫无助的双眼,以及觞纹不带温度的眼神。
“你跟随我多年,不如这个问题,你替我回答?”
聪明如阡陌,又怎会不懂,怎能不懂?所谓万念俱灰,已不足以形容那让人欲呕的痛楚,只能见那张脸,如纸般惨白。
“……我有一个条件。”
觞纹终于正身重新直视阡陌:“说。”
“事成之后,不论结果如何,不论去了多久,最后你都必须回来,答应我。”
觞纹微怔,后点点头道:“我答应你。”
“要治他的疯病,就要知道他病症起由。其实也很简单,他疯,是因为他魂魄不全,所以喜怒无常,举止有异。”阡陌用清朗的声音娓娓道来:“他遇你之时,应该还留有二魂三魄,固半疯不疯。七年前,你那两掌再拍得他的一魂离体,如今只剩一魂三魄,神智已如幼儿,混沌不清。”
“要治他的疯病,就需寻回他丢失的二魂四魄。但是由于丢失年月已久,他的魂魄可能已经无迹可寻,哪怕是地上一株花,一株草,都有可能是他的魂魄所化,故而希望渺茫。”
觞纹神色不改,只是哑声道:“你有办法,是不是?”
阡陌点头,长叹了一口气,抽出老七的手,用指甲轻轻一掐,掐出了血珠。
“痛!”老七呲牙咧嘴,缩了手躲在觞纹身后。
“过来!”阡陌脸上霜寒满布,就差没结出冰渣来了。
“傻豹子,我怕……”
“不怕,有我在。”觞纹轻声哄,惹得阡陌又是一阵胸闷。
随后阡陌也咬破自己的中指,和着老七的血,在他额上画了一道符文。符文闪出一阵红光,片刻便消隐在皮肤之下。
“我暂时封住了他剩余的魂魄,并注入了我的鹿仙血。日后你带着他走,当方圆十里内有他的魂魄所在,他就会有反应。”
觞纹答说一句:“多谢。后会有期。”话虽然短促,却是就目前而言最合适豹神的表达。尽管感激的言辞有万万千,他能说出的,也唯此二字而已。
看着他二人牵手走去的背影,阡陌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终于无法压抑,一口鲜血咳了出来,染红了一身赭衣。他阖上眼睑,将一口气长长吐出,复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什么还债?什么问情?都是借口。只是因为豹子不再是豹子,兽心变成了人心,一个疯子,不全的魂魄,这些已不能够再使他满足。这只傻豹子现在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老七,一颗完整的心。”
那让他心甘情愿付出五百年功力施展锁魂咒的人,早已隐没在茂密丛林中,仿佛不曾在自己身边停留过。
“然而最可笑的,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