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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浮出水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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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一昏就昏了一整天,醒来时已经过了酉时,躺在乾清宫的龙床上,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醒了,皇上醒了……”
窦小豆张开眼睛看见眼前有张人脸,只是看不清楚是谁,眨了几下眼皮才看清楚是孝庄。他心想自己还是自负了,低估了乌云珠对福临的影响,这一吐血一晕倒,事情就闹得越发沸沸扬扬,把他的额娘也惊动来了。
小萝莉也在他身旁,见他醒过来,立刻咧了个笑,说道,“皇上,您可醒了。”
听见小萝莉的声音,窦小豆心里一暖,嗯了声,拉着她的胳膊借着力要坐起来,身子却还虚弱,坐着微微晃荡,旁边的苏嘛喇姑眼尖立刻朝他背后塞了个枕头让他靠的舒服些。窦小豆这才朝屋里大体扫了眼,一屋子的女人,但凡有名分的妃子都来了,只是站的有远有近,皇后贴着孝庄坐在他身旁,如花站在孝庄身后,康妃在她们后面不敢逾越身份往前,只伸着头往前看,韵妃站在她下方,站的也退了她半步。
尊卑有序,进退皆有分寸。
这满屋子的女人,有几个是为了规矩不得不来的?
窦小豆倚着斜躺好,嘴里说,“让额娘担心了,儿子不孝。”
小萝莉眼眶有些泛红,想来是哭过了,窦小豆原想说一两句安慰的话,但这一屋子的都是为自己挂心的,再多安慰也不必在众人面前表演,替她揽些嫉恨咒骂。以往窦小豆是巴不得全世界知道自己宠爱皇后,现在想想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存了什么糊涂心思。
苏嘛喇姑微微弯下腰,道,“太后,让吴太医诊脉吧?”孝庄嗯了一声,只往一旁靠了靠,却没有起身离开,神色隐隐焦灼,目不转睛地看着。
吴太医弯着腰再三地切了切脉,时间稍有些长,孝庄轻拧了下眉头,“什么样?”
吴太医这才收了手跪在地上禀报,“回禀太后,皇上此次突然昏厥大约是怒急攻心,百病生于气也,怒则气上,恐则气下。肝气疏泄太过,气机上逆,昏厥卒倒也是有可能。但胜在年轻体强,身体底子好,现下心绪也已经平和,只要好生静养,莫要再动气,便不会大碍。”
听了这话,孝庄拉着窦小豆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拍了拍,说了句“没事儿就好,你呀……”便没有下文了。
窦小豆心里理亏,也只能赔笑,“额娘别担心,儿子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孝庄却没理他,只呼了口气拉起小萝莉的手,将手放在自己握着的窦小豆手上,笑道,“你这病也病得突然,别说旁人,连皇后也吓着了,瞧瞧这小脸现在还花白的。要是把哀家的孙子吓出个好歹,额娘第一个不放过你。”
“额娘教训的是……”
话还没进脑子,窦小豆已经对答如流,嘴里已经说了一半,脑子里才消化完孝庄方才的话——
孙子?孩子?
窦小豆立刻扭脸看向已经呈现娇羞状的小萝莉,不确定地问,“皇后,你……有了身孕?”
窦小豆也知道不过是个孩子,自己也有儿有女,可随着小萝莉的头轻轻点下,他只觉得全身的血从脚底噌一声冲到头顶,也不记得旁人在场,手一把伸过去将小萝莉揽过来,嘴高兴得都要咧到脑后了,只会问,“真的?真的?”后来竟被嘴里的口水呛着,连连咳了几口,憋得脸上犯了红。
孝庄和小萝莉都伸过手来拍他的背让他顺气,孝庄道,“额娘是想让你高兴,你倒是沉不住气,要是再重了可如何是好?”
窦小豆止了咳后笑道,“皇后有孕是喜事,儿子听了病自然是要好的,哪有再犯的道理。”
站在孝庄身后的如花也上前宽慰说,“皇上是大清的天子,有祖宗保佑,何况姑姑又怀了小阿哥,往后这宫里就都是喜事,额娘您就放心吧。”
窦小豆听着这话抬头看了她一眼,心里觉得好笑,祖宗保佑,我还真龙护体呢,明摆着是瞎扯,可不得不说如花是拿准了孝庄的心思,孝庄明显吃这一套,听了这话立刻绽出笑,还回头拍了拍她的手。如花微微蹲了蹲身子,回应孝庄的夸奖。
随着孝庄的动作,窦小豆的视线又落在如花的身上。这世上的事全是强求不得,没想着怀的怀上了,想怀的却始终怀不上。他虽不是大丈夫,可答应如花的自然是说到做到的,掀牌子也是按着她计算的危险期,至今全没有半点消息,想必她的心里也该有些发急了。
太医说了窦小豆需要静养,怕人吵着他休息,孝庄将屋里的女人三言两语全打发了出去,又嘱咐小萝莉回去好好养胎。一干还没发挥出演技的后宫不得不只跑了场龙套就退下了。
趁孝庄打发人的功夫,窦小豆脑子飞快转着,各种念头涌上心来,他暗自疑心,孝庄把人叫来又简单打发出去,是做给他看让他记着自己的身份,还是有其他什么原由?窦小豆虽想不明白,但一点可以确定,便是昨晚的事他若不说,孝庄怕是难以罢休。
要说这件事也简单,不过是后宫的女人耐不住寂寞跑进皇帝的寝宫,施以绞刑,皇帝盛怒难平,呕了血。孝庄想知道什么?乌云珠为什么会闯进他的寝宫,还是乌云珠怎么闯进他的寝宫?
窦小豆回过神时,屋子里只剩下孝庄和自己,窦小豆猜不透孝庄的心思,只能说,“额娘莫生气了,儿子知错了,断然不会有下次。”
孝庄听这话扯嘴轻笑,眼睛却没看他,瞧向窗户外头,“额娘能生的是哪门子气啊?当年选秀额娘瞧你多看了她两眼,以为你有意,就替你做主选了进来,选进来又不喜欢,只当是自己当日多心,昨个儿你竟当面勒死了她,你的性子额娘是知道的,到底是发了什么狠,还让你呕了血?”
窦小豆空张了嘴却蹦不出半个字来,夜闯寝宫、惊扰圣驾本是最好的理由,可福临是她的儿子,知子莫若母,福临即便真想要她的命交由宗人府便是了,何苦脏了自己的眼睛?何况原主还是个见了尸首都会吐的慈悲主,再说这话就真真像谎话了,窦小豆请罪道,“儿子鲁莽,让额娘忧心了。”
“你现在是真的长大了,以前也不愿意额娘过问你的事,可只知道冲额娘叫唤。现在出息了,什么也不愿告诉我,手下也是好样的……额娘也不想管你,可我不管你,谁还会管你?我只问你一句,你宫里一直固若金汤,怎么就让她闯进去?手下的不都是精挑细选的,会这么没有出息?”
窦小豆先前见吴良辅没在屋子里,心里便清楚孝庄怕已发落过他身边伺候的,只是不知吴良辅是她看着闹心轰了出去,还是直接罚了去,还是已审问过了。
即便审了,窦小豆也不担心,吴良辅说不出什么来,就是他敢说,孝庄也是不敢信,到最后只有白白送了性命,还不如闭紧了嘴巴,窦小豆兴许还会救他一救,更何况他不知道孝庄想问的。
知道内情的只有费扬古,昨晚匆忙,就是窦小豆也只是从他的口型里知道个答案,然后就去了承乾宫,也未曾仔细问过。孝庄知道窦小豆有这个宠臣,任的是闲职,到手的却件件是正事。好样的手下大约说的就是费扬古了。听这话大概也没问出个什么,窦小豆让他查的事情本就多,随便说出件来便能搪塞过昨晚的失常,即便闭着嘴什么也不说,孝庄也不能拿他如何,非要追究也只是护驾不利。
窦小豆抬头应着孝庄探究的目光,道,“额娘,儿子心里有数,这种小事何须您操心?儿子还是能处置妥当,毕竟是乾清宫的人。”
窦小豆这句话说完,孝庄面上看不出一丝的变化,只微微停顿了一秒,将话题转到旁处。他的话碰触了孝庄的逆鳞,可孝庄竟没有开口呵斥他。
这倒是是好,还是不好?
孝庄凡事都问着管着,原先是因为福临本不着调,不管不行,眼下窦小豆亲政多时,政事上孝庄面上管得渐渐不多,可大事非得过了她那关才行。后宫也是不撒手的,仁娜的中宫笺表至今形同虚设,亏得仁娜全不在意,没生了是非。
孝庄的心思窦小豆如今也能猜出几分来,大权在握,不是她不放手,而是她不敢放手。成王败寇,当年赢得艰辛,现在她已输不起了,她心里已经积攒了太多的怕,怕福临的皇位不保,怕科尔沁草原和自己离心,怕儿子被人抢了去……
事事都关着福临,她为福临是吃尽了苦头,虽说作为母亲是心甘情愿的,可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福临亏欠了自己,命是她给的,皇位也是她争的,福临自然也是她的。
现在本如琉璃透明的儿子不知何时竟离了自己的掌控,这让她如何不心惊?儿子羽翼渐丰,飞可以,可这风筝的线须要攥着自己的手里!
福临眼睛里糅不进沙子,万人之上,又被多尔衮压了这么多年,怎么甘心还在一人之下?可他窦小豆却是优柔寡断,圣母性格,孝庄千般不好,都是顺治的生母,单是这一点,也可化解了那千般的不好。
孝庄面上对福临严厉,可心里是极其溺爱,即使明知他做得不对,责任也在别人身上,若是有人伤害了他,她像是护犊的母豹般,凶残决绝。
若在乌云珠身后动手脚的是旁人,告诉她也无妨,该罚的罚,该杀的杀。可这背后的人,却是她本来就忌讳的,让她知道了,那人的下场大约比得旁人都要凄惨。
可他却想,保着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