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者》一右

4、避难不成惨遭毒手

　　“因近日狂犬病大肆流行，市府特发剿犬令，希望养狗市民尽快剿灭家犬，为全市人民的健康贡献一份力量！早剿犬的有奖，逾期不剿的将强行执行，拒令者严处！……”
　　看着本市电视台正在播放的最新通知，远宏简直气得咬牙切齿。此时他的爱犬就躺在他的怀里幸福地打着呼噜。
　　远宏不禁打了一个冷噤，双手微微颤抖着抚摸这么一个脆微的生命。
　　“不能，绝对不能！”远宏怒火中烧，低声反抗。他不想吵醒怀中的宝贝“丽莎”。
　　它叫“丽莎”，人如其名，全身透露出一股贵妇的典雅的气息。你瞧，它还是醒了，还伴着轻微的嘟囔。爱抚都来不及，怎么忍得下心残忍地把它……
　　远宏不敢想象，满腔愤怒欲喷！这是什么放屁的歪论！有狂犬病就要全城屠犬，那有艾滋病、有非典又为什么不把全人类都屠杀殆尽！
　　全城屠狗，那是一种怎样的悲惨世界！龌龊的念想，丧心病狂的举动！怎么……怎么能有这般残忍恶毒的人！
　　这一刻，他为自己身为猥琐的人类而感到无穷的愧责。满口的仁义道德，尽是赤裸裸的伪君子，假装慈善的刽子手，披着人皮的丧尸！
　　啊！远宏感到难以抑止的悲痛。点上一支烟，烟雾漫上湿漉的眼帘，手中仍是颤抖着抚摸丽莎。何止是手，他的整个身体、整颗心都在无法遏制地发颤。
　　丽莎敏锐地察觉到它的主人的异常情绪，轻声叫着更把身体往他的怀里挪，并用舌头舔舐他的手背，以示安抚。看呀！就是这么一只贴心的小狗，你也忍心几锤子就……简直……这般罪恶已不能再用言语去形容了！不！是不配用这性灵的文字形容！别玷污了它！
　　绝对不能让他们的诡计得逞！远宏仿若猛然醒悟，心中打定了一个大胆却是迫于无奈的主意。

　　一路上风景如旧！好几年不曾回来了，竟连旅途的景物都几无半点改变。远宏又要回到那个熟悉的伤心地。他一直回避的地方，终究还是要回来了。
　　不过，这次回来，却是要拯救一只小狗！它，当然就是丽莎。
　　老家的一砖一瓦还是那样斑驳陆离。熟悉的感觉瞬时涌上远宏心头，竟让他又喜又怕。
　　自父母在几年前——他刚毕业那年吧——双双出车祸后，办完父母的葬礼，他就离乡远走了。而今重归家乡，他不禁百感交集，再想想今天的任务，望着怀里懂事的丽莎，更是忍不住眼眶湿润。
　　然而今天回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望乡。他要尽快把丽莎安顿好，等过了这阵风头后再把丽莎接回城里的家。
　　他要找的是他从小的玩伴，乡里人称之为小牛的就是。话说真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他了，不知而今他怎样了。远宏倒真有点想念起老友来了。
　　他还清晰地记得，绕过路旁小鱼塘，再转过那片茂盛的竹林就可以远远看见小牛的家了。所以，他一路循着记忆走去。
　　可是，哪还有小鱼塘啊！那片小时候他们常用来抓迷藏的、捉笋虫烤着来吃的茂盛的竹林，如今也踪迹全无了。唯有不变的，这条乡路还是这么蜿蜿蜒蜒，满是乡土气息。路两旁还是梯级的稻田和山地。
　　是这条路，错不了的。远宏很是自信地往前走着。看那古榕，原来矗立在塘边的古榕，不是还在吗？只是，古榕伴着的不再是鱼塘了，而是一座三层高的水泥房，外表装修得还满大气得体，跟城里的没甚区别。而原来那片竹林所在地，应该就是现在那座正在慢条斯理地吐着烟雾的厂房了。不远的地方肯定是小牛的家了。远宏不禁有些激动，赶紧加快脚步。
　　七年？还是八年？或是更久？远宏已经记不起来了，反正自他外出读高中起就再也没见过小牛了。就是在镇里读初中时就好久不曾和他见过面了。现在很突兀地去寻他，见了面会不会尴尬得冷场？远宏开始有些担心。
　　不会的！小牛的性情自来最是憨厚老实的，那些年和他是何等的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兄弟啊！想到这，远宏又不由得放宽了心。然而，时代在变，你看，鱼塘、竹林都已经消失了。难保……哎！算了，见了面随机应变吧。但有求于他，还是客气些吧。远宏想来想去心里逐渐乱成一团麻。
　　路上一些乡人总是用惊异的眼神看着他，有些甚至肆无忌惮地小声谈论。这让他浑身有说不出的难受。这是怎么了？看来，房屋是建得又多又漂亮了，但源远流长的传统还是没变。哎！
　　远宏抱着丽莎终于走到记忆中的地儿了。不过，一如先前的预想一样，村里人都发财了，几乎家家早已盖起了新房，小牛家也不例外——如果这是小牛家的话。
　　恰巧在远宏驻足仰望眼前的六层高的房子时，从屋里走出一个三十左右的女人。这就是小牛媳妇？应该错不了了。小牛本来大自己四五岁的样子。在乡下，年龄相隔好几年的成为同班同学是很正常的事。
　　正当远宏不知怎么开口向前说话时，女人倒是先开口了。
　　“喂，你找谁啊？”女人满是狐疑。她早就注意到这个奇怪的陌生人那似有不轨的举动了。看她的神情，让人不觉浑身不适。
　　还未等远宏回答，一个声音在屋内响起，“秀梅，谁啊？怎么回事？”说话的同时，他人已经走出来了。
　　“小牛！”远宏一眼就认出是他了！虽然眼前的他完全是个老练的男人模样，与少时的憨实不同，然而当他走出来的时候，一种永久熟悉的感觉告诉他，没错，他就是小牛！
　　反是小牛霎时愣住了。但也是一瞬间。他也认出远宏了。
　　“小宏！小宏！”小牛也是无比兴奋，赶忙跑上去伸开双臂拥抱老友。
　　远宏被小牛热情地迎进屋里来了。斟茶、递烟、谈笑，互说离别多年各自的经历，都不禁或发出阵阵唏嘘感慨或显出真心的欢喜愉悦。
　　只是小牛媳妇却很明显的不欢迎这位不速之客。特别是当远宏把丽莎放在沙发上时，她的愠色随意现上脸来，还是小牛给她使眼色，她才不便发作。这一切，远宏当然都已留意到的。他的心里知道，计划希望渺茫了。可不，当远宏才微微透露出那么一点意思，小牛媳妇就立即醒悟了，马上提高嗓音说道：“你想把它留在我们家里养？休想！你真是会想啊！还说是多年兄弟呢！你这兄弟真做得够本分啊！避难就躲在我们家里。阿牛，你的兄弟好啊，十里之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原来灭狗的政策已经如此深入镇里乡里了。不仅城里人担忧，连乡里人也心有所忌。怪不得一路进村来都没听见往昔漫天的狗吠声。也难怪乡人都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过来。远宏还以为……
　　远宏也知这样做实在不大厚道。但是她这么露骨而尖锐的反讽又着实让人下不了台。
　　小牛看出远宏满脸的愠怒，不禁喝了他媳妇一声。他媳妇瞟了远宏一个白眼，再怒瞪了丽莎一眼，就哼哼唧唧地进房里去了。
　　一时间两兄弟见缄默了。
　　丽莎轻声哼了几个响。小牛望望丽莎，再看看远宏，不免难为情地说道：“小宏啊！你也知道现在……哎！我也是没办法啊！”小牛指指房门，更叹气道，“哎！我家的，你……也看到了……”
　　“嗯。”远宏递给小牛一支烟，自己也抽上一支，“我知道。这也不关你事。丽莎，”抚摸着丽莎，“哦。那我还是把它带回去吧。不带它出去溜达，应该能避过这个时期。”
　　“嗯嗯。”小牛尴尬地应道。
　　两人默默抽烟。一根，再一根。
　　近中午了。
　　“好了！小牛，”远宏站起身来，“我也该回去了。这次，相隔这么多个年头了，我们兄弟俩还能见上一面，还真不赖啊，我已经很高兴了。”说着伸手过去。
　　“留下吃饭吧。”小牛确实满是诚恳，一如以前，“别太放心上，你大嫂就是这脾气。”
　　“嗯。没事！不过我还是回去了。有空你来我那坐坐啊！这是我的号码，有空常联系。”说着就抱起丽莎走出来了。
　　“哎哎!小宏，小宏！”小牛追出来了，“哎！我知道……什么也别说了，走，上镇里去，我请！多年不见了，也不急着走啊！”说着已经把摩托车带过来了。
　　还是没变啊，兄弟！远宏心里此时方才暖起来。

　　丽莎回城后没两天就惨遭毒手了。也不知丽莎是怎么走出屋子的——远宏记得上班的时候已经锁好门才去的。
　　丽莎不见了。问了门卫，老伯说看到有一只小狗，好像是花花白白的，被人抱走了。
　　“那你当时又不拦住他？”远宏几乎是愤怒地吼道，把老伯吓得有些哆嗦起来。要知道，远宏一直以来都是很好脾气，起码在老伯心中是这样。
　　没等老伯回答，远宏就失魂落魄地走了。
　　谁也没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远宏自此就生了一场大病。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