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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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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暮回到C城不忘交待一声才蒙头大睡,到第三天早上才醒,刚下床她就感觉天旋地转,然后昏倒在地人事不知。
这就是林栖所说的冰冷、绝望么。
沈暮只记得自己丢失了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找回来,可偏偏想不起来丢了什么。四周是无边的黑暗,伸手触碰到的全是虚空,她一点一点摸索,忍着未知的恐惧,顽强地寻找出路。
突如其来的光线刺痛了她的双眼,闭眼之际想起丢失的东西,原来,池冉比她想象的还重要,可她把他弄丢了。
身后的黑暗影影绰绰,他会在那里吗?他那么怕冷那么缺乏安全感,怎能呆在那里!
沈暮毅然返转,可这次,四周全是墙壁,她被困在了黑暗中,丝毫不能动弹。比未知更恐怖的是——她无法找到通向他的路,她终于大哭出声。
“好了,烧退了。病人有脑震荡病史,还是住院观察一段时间比较稳妥。”
眼皮重似千斤,沈暮用尽全身力气才抬开一条缝,面前人影模糊,但能辨别是自家老爸和老妈,旁边是林栖。
“醒了。”医生翻开沈暮的眼皮看了看,又让她张嘴看了一下舌苔,“想不咳嗽?”
沈暮点头,喉咙里象塞了一团棉絮。
“三次深呼吸。”
沈暮照做。
“有没有胸闷,或者胸痛的感觉?”
她摇头,就是头痛力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医生颔首,“基本控制住了。要多喝水,一天至少要喝1.7公升的水,多次少量。饮食以清淡营养的食物为主,如果胃口不好,可以搭配些果汁。暂时控制乳制品和甜食,方便减少肺中黏液的分泌。”
大家齐齐松了口气,沈苍园道:“谢谢!”
“沈总客气。”
肖正雅抹泪,女儿从小很少生病,长大后更是不用他们操心,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懂事成熟,忘了她也还只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突生大病,除了为情,还能为什么呢。
沈苍园也心疼,他几时见过这样的沈暮——脸色苍白,嘴唇紧抿,仿佛跟谁较着劲。巴掌大的脸越发瘦了,更衬得眼如点漆,大得触目惊心,焦点似落在他们身上又似落在虚空。
他揪着心将病床半摇起来,对肖正雅说,“你喝她喝些水,医生说了要多喝水。”
肖正雅赶紧擦了擦脸,准备倒水,却听林栖道:“我来吧。”
肖正雅和沈苍园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沈叔叔,肖姨,你们都回去吧,这两天你们都没休息好。暮暮我来照顾。”
沈暮也正有此意,便对肖正雅和沈苍园点了点头。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看他们的样子怕是两天没合眼。
“苏眉想来看你,周姨没让她来。这是她给你买的书,让你打发时间。”沈苍园交待。
沈暮点头。
肖正雅也道:“秦叔叔在外地开会,他让我告诉你,好好养病。还有,秦川很好,别担心。”
沈暮又点了点头,拿眼神催促他们离开。
“都走了,不舒服别忍着。”林栖温柔地道。
沈暮终于忍不住咳出来。
痛!她咬紧唇。喉咙象有人拿羽毛在挠,却不能咳,一咳全身都疼,尤其是头,痛到快要爆炸似的。
“很难受?”林栖紧张得手脚无措。
沈暮抬起手微微晃了晃,示意没事。
“喝点水,好不好?”
沈暮点头。
“能自己喝吗?”
沈暮伸手。林栖很细心,水杯里插了吸管,她慢吞吞地喝了几口就不想喝了。
“暮暮再喝点好不好?医生说要多喝水。”林栖央求道。
沈暮不知怎么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慌得林栖准备按铃叫医生。沈暮拉住他,摇头。
林栖眼底满是担忧,沈暮见了,更觉得自己罪大恶极。
她想告诉林栖她考虑的结果,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又试了试,还是不能。她想,也许身体比大脑更忠于池冉的感情,这是对她的惩罚,也是对他的祭奠。
她示意林栖给她纸和笔,林栖照做了。
沈暮思虑了半天才写下这样一段话:木头,我又要再次对你说对不起了!人生总是阴差阳错,予他予我予你。未来,一定有个比我好百倍千倍的女子在等着你,你也一定会爱上她,那时的爱,才叫完满。
林栖满心痛楚,但看到沈暮歉疚的眼神,他努力微笑道:“嗯,一定会有一个比你好百倍千倍的女子在等着我。来,再喝点水。”
多么奇妙,病就象被水冲走的。
浴室里水雾蒸腾,沈暮静静看着花洒喷出的水冲刷过身体,然后在地面消失。要是有关他的记忆也能被水冲走就好了。那样,她就不会痛到连话都说不出来。
面对大家忧虑的眼神,她只能在心底默默地说抱歉。功能性失声,这果然是身体对她的惩罚。
沈暮极其倦怠,连深红小铺都懒得去了,整日窝在家里发呆,大部分时间用来睡觉。他对她彻底失望了吧,梦里了无影踪,只剩自己在刀山火海中惊慌寻觅。
沈苍园来劝过,苏眉来骂过,周姨来哭过,肖正雅和秦梁书来讲过道理,林栖也试图解开她的心结,可是通通失败了,沈暮依然故我。大家只好叹着气由她,都想着时间就是良药,或许哪天就好了。
一晃,秋去冬来,秦川成功穿越西藏无人区回到C城时,被沈暮吓了一大跳——她象一朵枯萎的花,了无生气。
她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转向别处,好象他于她只是浮云,或者根本不存在。
秦川怒意顿生,强硬地把她从床上拽起来,拖到镜子前,“看看你自己!要死就死,这样半死不活的,自己难受别人看着也揪心。”
沈暮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镜子,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疑惑地看向秦川,这是我?
秦川别开头,一屁股坐地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暮歪着头看镜子里的自己,真丑啊,活象个鬼!
秦川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仰望着沈暮道:“如果他是我,你会因为他少了一条胳膊而不要他吗?”
洒脱开朗的秦川……在自卑?!沈暮愣了一下,坚定地摇头。
“所以,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对吗?”
沈暮缓缓点了点头。
“你连残缺都可以容忍,还有什么不能面对呢?”
沈暮并没有觉得自己在逃避现实,她只是对什么都生不出兴趣,想睡觉而已。
“既然你觉得了无生趣,不如嫁给我好了,反正我缺一个媳妇儿,如何?不然,现在就去洗漱,把自己弄得象个人样跟我出去吃饭。”
沈暮不能说话,只能摇头。
这恰恰中了秦川的圈套,他狡黠一笑:“被拒绝了呢!那么,快去收拾一下,哥带你吃好吃的去。”
“哥”,还“好吃的”,这是在演韩剧吗?沈暮无语。
等好吃的上桌,沈暮才发现被骗了——中了某人的圈套不说,连“好吃的”也只是一碗清粥。
“你胃虚,吃不了油腻的东西。这粥味道不错的,要不要再来一碗?”秦川呼呼喝着粥,含糊地道。
沈暮摇了摇头。
“我跟你说啊,你哥我穿越无人区时差点挂了,然后啊……”秦川滔滔不绝地给沈暮讲着旅行的趣事。
结账出门后,沈暮突然从后面抱住秦川,边流泪边小声地道,“谢谢!”她的声带多日未用,声音滞涩而沙哑。
秦川怔住。他鼻头微酸,转身用一只手拥住沈暮,粗声粗气地道:“又占你哥我的便宜,走,回家!”
年底,沈暮去了一趟W市。
当她推开池冉的房间时,泪水滚滚而下,整个房间的墙壁上全是她的照片,连天花板上都是。
“小呆,把头转过来一下嘛。”
“我切菜呢,别捣乱。”
下面池冉写了一行字:小呆在做饭。
这张似乎是她下班到家拍的,上面写着:暮呆看起来好累!我要赚钱!
这一张,是池冉趁她睡觉时偷拍的。照片上的她睡得酣畅,全然不知旁边有个人吻着她笑得一脸痴样,下书:我和我的小呆!
一张张,一幕幕,沈暮仿佛穿越时光。痛、甜、痴、涩,在心脏处混搅成了难以名状的哀和伤。
冥冥重泉哭不闻,她是不是应该笑?这样,他就能隔着阴阳与她对望,哪怕一次!这一次她一定大声告诉他——她爱他,至死!
沈暮在W市呆了七天。久未住人的房间灰尘遍布,她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打扫过程中又哭了几场。
卫生间的灯换成了橘色,因为她抱怨过日光灯惨白瘆人。
阳台上添了一张藤椅和小几,是她曾经随口说冬天想在那里看书晒太阳。
书房的桌子上放着几张图纸,是房间的装修图。细到连厨房刀具买什么牌子都有。所有一切,完全是她的喜好。
重装后的房子分成两个区——“我和小呆的领土”,“小小呆的领土”,顶头用铅笔重重写了一个大字——“家”!
沈暮哀痛之余本想给铁子去个电话,可是然后呢?
她默然作罢。
从W市回到C城的沈暮当时还很低靡,苏眉大概也不知道她仅仅靠一个坐下的动作就让沈暮彻底振作。苏眉的预产期是二月份,此时已大腹便便,坐下对她来说实在有点难度。伤痛让沈暮变得内敛成熟,她从来没有这样对未来感到清晰和明了过,家庭和亲情,责任和担当。
沈暮主动提出了进沈苍园的公司帮忙,于是沈苍园给她安排了总裁助理一职。
万事开头难,经验不足是肯定的,沈暮虚心请教,努力学习,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因此更加废寝忘食。
众人一面庆幸她的振作,一面又为她的忙碌感到发愁,可是忙起来的沈暮有种勃勃的生机,大家便只好劝她注意身体。
苏眉二月底生了一个七斤八两重的小子,沈苍园激动得老泪盈眶,沈暮也眼带泪光品尝着生命的喜悦。
自此,沈暮的一般生活规律是:周一至周五去公司上班,周六周日到深红小铺帮忙。
她觉得生活如此忙碌,又如此充实!虽然想起池冉时仍然悔恨,可是已经能够带笑品尝那段过往。
转眼夏天便至,又到了沈暮的生日。早上被周姨用鸡蛋滚过,她微笑着去了深红小铺。
门怎么关着?来早了?
沈暮拿出手机,北京时间九点。两个小妮子皮痒了吧!嗯,得把老板的威严拿出来,谁跟她们嘻皮笑脸的!都是秦川那厮带坏的。
幸好有带钥匙。
卷闸门没锁!沈暮不相信一向认真负责的姑娘会马虎至此。难道被撬了?她忐忑不安地推了推里面的玻璃门,也没锁!
沈暮刚推开门,两道人影蹦到她面前,“生日快乐!”
沈暮定了定神,然后毫不客气地一人一个爆栗,“装神弄鬼!小心我炒了你们!”
“呸呸,童言无忌!”一个吐着口水。
“神啊,请宽恕暮暮姐的任性吧。”一个划着十字。
“别以为一句‘生日快乐’就可以糊弄过去,礼物钱我会在工资里面扣的。谢谢!”沈暮欲推开她们往柜台去。她们却拦住她:“暮暮姐,礼物很多,您可要看仔细啰。”
“对对,睁大眼睛好好看。”
沈暮狐疑:“我闻到了阴谋的气息!”
俩人笑:“阴谋就在你面前,请看!”
灯光亮起,她们闪身让开,沈暮顿时呆住,一片向日葵花海!
“你们……”
两姑娘齐摆手:“不是我们。我们的礼物在这里!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您慢用。”说完把两个小蛋糕放在沈暮手上,又推着她往前走了几步。
“给你一刻钟感动,欣赏,一会儿还要开店呢。”两人出去,带下卷闸门。
沈暮看着手上的小蛋糕想笑,面对花海又想哭。
手机铃声响起,沈暮接通。
“暮暮,生日快乐!”
是林栖,她感动又无奈,“谢谢!”她已经跟他说过他们没有可能,他这样做,除了带给她感动,还有更深的愧疚。
林栖沉默了良久才道:“暮暮,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今天不说,也许就没有机会了,你愿意听吗?”
沈暮声音微哽:“我听着呢。”
东风第六桥边柳,不见黄鹂见杜鹃。
林栖捂住眼,泪水从指缝溢出,“林栖……爱沈暮!”
世上有人洒脱如秦川,也有人念念不忘如林栖,沈暮不知道哪一种更好,此时只能笑着流泪。
“暮暮……”
沈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侧耳凝神倾听,一片静默。果然,是自己幻听了,她惨笑。
“小呆……”
她愣了两秒,飞快地拉开卷闸门,平日需得用勾子顶上去的卷闸门居然被她一掀到顶。
池冉削瘦得不成人形,仿似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吹跑,阳光照在他身上,半透半明。
是他吗?他回来看她了?!
“阿冉……”泪水模糊了沈暮的视线,她却不敢动,生怕一动他就消失了。
池冉走得极慢,他害怕控制不住自己吓到她。
“阿冉阿冉……”沈暮不停地小声叫着池冉,仿佛这样就可以拴牢他的灵魂,让他再也回不去那个黑暗的地方。
直到她的脸颊贴上温软,双手握住实在,沈暮这才呜咽出声。他在!活生生的在!
事实是怎样都不重要,只要他在!
池冉紧紧拥着她,哽咽道:“小呆,我终于赶上你的生日了!”
他的身后是一辆用子弹壳做成的仿真坦克,前面的防浪板上三个大字熠熠生辉。
他对她从来都言而有信,一个更大的暮冉号。
“暮暮……治疗效果不太好,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嫉妒心和占有欲,你……还愿意要我吗?”池冉的语气是小心翼翼的,甚至是胆怯的。
沈暮泪雨滂沱,却又从中生出笑来,那笑风光霁月,海碧天青。
她踮脚吻上他的唇,“非常愿意!”
此时阳光灿烂。
有诗说得好—— 照日深红暖见鱼。池冉就是沈暮的那条鱼。